3、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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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卯丁推醒的。
迷糊中，我忘记自己已经进了招摇山。
不耐烦地吼一声：“老四你讨打么？”
据卯丁后来陈述，这一声低吼颇具威胁，把他对我的印象由文绉绉推向了阴嗖嗖。
“起来啦，探仙典礼一个时辰后就开始了，你还睡！”
卯丁真是婆，我决定日后就叫他丁大妈，不过话说回来，有这样的家伙待在身边，倒是乐得方便。
我伸个懒腰起身，斜睨了他一眼。
卯丁呆了一下，嫌弃道：“口水都没擦干净，抛什么媚眼啊！”
我低头看去，果然青布枕头上好大一片深色潮印。
嗯，昨日梦里抱着子卿狠狠啃来着，流点口水不出奇。
抹了嘴唇下了床，随手套上昨日甘管事给的衣裳。
看着像土布，穿来倒轻便，扯两下还挺柔韧，到底是上界的东西。
卯丁一边默默地看我穿戴，一边若有所思的样子。
昨日跟他聊过，知道他有多傻，所以现在见到这幅装深沉的模样，我就有些不畅快。
上去给他一拳。“不是来不及吗？还不带路？”
卯丁不防，被我推一个趔趄，嘴角撇起，想发脾气，看我嘻嘻的样子，大概伸手不打笑脸人，又咕咚咽下了。
“琼安啊？”他有几分迟疑地问道，“你这胎记，是自小就有的吗？”
“嗯。”我看他一眼，“怎么，你也觉得难看？习惯就好了。”
“不是。”他脱口争辩，“我是觉得要是没有这胎记……”突然就顿住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这人到底要说什么？
“没，没什么了，”他支吾道，“啊，快走，赶不上最后一班浮渡云，就麻烦了。”
赶紧地出了屋子。
我也麻利儿地跟上。
昨日回房时天黑得差不多了，今朝出了屋子，才知道昨晚能顺利找到这间房，真是神仙保佑。（55555，子卿，你对我真好。子卿：关我P事？）
那层层叠叠，一栋接一栋，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子房啊，光看着人眼睛就晕了。
“娘诶，这里得住着多少人啊？”
“你娘怎么会知道？这问题你得问我。”卯丁瞥我一眼。
我真是无语了，赶紧地鞠个躬。“是，卯大仙，丁大妈，给小弟指点则个？”
要说卯丁这个人脑子不大好使呢，明明嘲笑他的这句话，愣是听得他嘴都合不上。
“招摇山上，有入室弟子四百八十九人，杂役二百六十五人。”
咦，这小子也有些偏才呢。
我不由看着他笑。
卯丁的脸渐渐红了，一路走，一路手在怀里掏摸，递给我一个白色的条状物。
“这什么？”
“糕干。”卯丁加一句，“没时间吃早饭了，你先拿这个垫垫吧。”
我赶紧接过吃起来。
嘿，在家那么多日子，什么时候吃过早饭，这糕纯粹是赚来的。
卯丁看我吃得香甜，偷偷咧嘴一笑，索性把自己手里那块也给了我。
这要我怎么好意思跟他客气呢？
自然是一起落肚，也好让之前那块兄弟不寂寞。
走一会儿，我们在一处悬崖边停了下来。
本想问这是要干嘛，有什么事想不通了，但看周围还有不少别的黄袍少年，我就闭了嘴。
最佳解说丁大妈的声音又适时响起。
“仙根石所在的望仙涧在飘渺境底层，没有学会飞升的弟子是上不去的，都得在这里等摆渡的浮渡云才能坐着过去。”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会儿就见一大团的白色云朵镶了深灰色的边，从上空飘将下来，最后停靠在崖岸。
这大约就是那什么浮渡云了。
陆续有弟子跳上这云，我现学现卖，也一个纵身跃了上去。
卯丁跟在我后面落下，神色古怪地看着我。
“你胆子可真大，也不怕掉下去，说跳就跳。”
“那么多人跳，怎么单单我会掉？”我轻描淡写地说，一面指指自己的脸，“别忘了我可是有仙缘的人。”
卯丁瞄我一眼，不再说话。
片刻，这云又飞升起来，我这也算头一遭坐着升天，赶紧地看起周围景致。
白雾缭绕下，招摇山数峰叠峦，青气森森，还是挺好看的。
子卿也是挺好看的，就算他眇了一只眼睛，瘸了一条腿，也比这山上绝大部分人好看得多。
正胡思乱想，突听人道：“呦，快看咱们的卯丁，可是摊上个好兄弟了。”
另一个道：“哈哈，可不是，听说那新来的脸上好大块胎记，也不晓得走了什么后门，第一天就到了上界。”
先前那人道：“嘿嘿，要不是他脸上的胎记吓人，估计真就是走‘后门’上来的！”
一堆人跟着大笑。
“还得是咱们卯丁厉害，配得起这样的‘同床’兄弟！”
“可不是，刚才就见他拉着那小子说三道四的得瑟，要不是新来的不知事，谁耐烦听他废话。”
我回头冷眼看去，说话那几个黄袍小子，身上衣服颜色跟卯丁的差不多，估计都是一个辈分的。声音那么大，唯恐我们听不见。
再看卯丁，这会儿倒一反常态，白着一张脸默然不语。
嗯，这小子对我如此亲切热情，我早知他在师兄弟里必然被人排挤。
这多年跟一群子小狼一块长大，狼性如何，我最是清楚。
本来么，这小子一脸懦弱，我实在懒怠出头。加上那群小黄袍骂人的水准忒次，以我的脸皮和承受能力，都够不上瘙痒，但看卯丁的样子，着实有些消受不来。
我在肚里叹了口气，唉，算了，看在两块糕干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帮你打发一下吧。
说起来，这也是杀鸡给猴看，省得以后他们有事没事来叨扰。
我站起身，走近这群还在讪笑的小子，立在笑得最大声的那个面前，扬起嘴角问：“方才哪位说我是走后门上来的？”
这浮渡云虽说看着跟船似的，其实没边没沿的，坐在上面能大声谈笑的，已经算孤胆小英雄。
我这一介凡人，第一次坐，居然敢大摇大摆地在上面走动，大概已经有些稀奇。
然后我的样子，又是弱不禁风那种，一个新来的，大咧咧上前质问明显人多势众资格老的师兄，怎么都有点不寻常。
所以那被我问的小子脸白了又白，好半天才算回过神。
“就是我说的，你待怎地？”
我待怎地？我这就告诉你。
我嘻嘻笑着，甩手就是一巴掌乎在他脸上。
“爷爷的后门，是该你说的东西吗？”
黄袍小子愣没反应过来，捂着脸傻在那里。
“你，你居然敢打我？”
我还是笑着，甩手又是一巴掌乎在他另一边脸上。
“是，爷爷打你了，疼不？”
我这巴掌，是我爹真传。平日冷眼看着偷学，没少在弟弟们脸上练习，角度和力道那都是一流的。眼看这小子白脸上立刻肿起两个巴掌印，一会儿就跟个猪头一样迷人了。
我眯起眼看他，点头。“嗯，还挺对称。”
那一群集体呆怔片刻，立刻鼓噪起来，有人蠢蠢欲动。
我回身一跃，立在浮渡云的边缘。
对那一群道：“来吧，我就在这里等着，谁不爽气的，上来打还我两巴掌好了。”
这些人彼此看看，虽都是一脸忿忿，竟没一个出来。
我心里冷笑，果然，看我站的这个位置，谁也不敢妄动。
“各位师兄可记住了，卯丁虽然矬，以后只有我能欺负他。”
说着这话，云就靠岸了，我也不管那么多，第一个跃上了崖岸。
上了岸就进了人堆。听卯丁说过，这招摇山上规矩挺大，这几个说风凉话的，不过是跟他一样的卯字辈弟子，想来不敢在众目睽睽下闹事。
这也是我方才敢发难的缘故。论单打独斗，不见得怕哪个，但人家这一伙上去挑衅，这种傻事我是不做的。
一上岸但觉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处一道绝高的瀑布飞漱溅玉，落在一汪碧绿沉静的水里。
那瀑布气势惊人，但与这池水接触的地方，却温柔得盈盈欲滴。
啧啧，果然仙家景象，无奇不有。
池子前一大片广袤之地，坠满奇花异草，三三两两站了很多黄袍少年。
“你这人到底是傻呢，还是大胆？”就张望一下周围的功夫，就被那一群给围了起来。
“刚才在浮渡云那不动你，还真以为小爷们怕了你啦？下了云不说躲起来，倒有心思看风景？”
我叹口气，也不看他们，只想看看卯丁在哪里。
人缝里瞜出去，他白着小脸，就站在外面，嗯，离得倒是比我预想得要近些。
等其中一个伸拳头向我招呼的时候，我又想，不知道受到第几拳，这小子会站出来陪我。
但是我并没有机会知道这一点。
伸手打我的拳头被一团无形空气握住了。
然后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一群人，这是在干什么？”
我看着他的明黄色袍子，努力回想，这个是寅见？还是寅宕？
等收到他后面跟着的那个瞪我的一眼，我终于确定，嗯，这个出手帮我的，是寅见。
“寅见师兄……这小子欺负我们……”那打人的一脸惶恐，着急争辩。
我一听那话，差点笑出声来，心里大摇其头。
真傻，太不会说话了，你这么讲，谁信啊？
果然寅见冷笑一声。
“你是说，他一个新来的凡人，欺负你们一堆卯字辈的师兄？”
那人立时红了脸。“不是，师兄，是这样的，这小子莫名其妙打了我两巴掌……”
我再叹气，这人看来是叫我打傻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寅见这会儿不冷笑了，改热笑了。
“你不是让我相信，你卯戌，居然被个凡人打了两巴掌，都没机会还手？”
这毛须同志立刻脸一阵青一阵红，再也说不了一句话。
此时寅宕上前一步。“探仙典礼马上就开始了，赶紧各就各位，别再闹事，没的让其他四山的弟子看了笑话！”口气一贯的不耐烦。
我看了半日戏，多少也得意思下，就走到寅见那行个礼。
“师兄，反正也没真伤到我，就算了吧。毛须师兄他们或许只是想开个玩笑。”
寅见扫我一眼，柔声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报我名字。”
我心想，别人正气头上，我再报你名字骂人淫-贱，我还想活么？
嘴上却感激涕零。“多谢师兄，琼安记下了。”
毛须恶狠狠地瞪我一眼甩袖而去，寅见也带着寅宕笑吟吟地转身走了。
我也不回头，只说：“不用谢我，我可不是为你出头。”
卯丁站在我旁边，伸出一只手拉住我。
“琼安。”声音有些颤。
我赶紧把他的手抖落下去。说实在的，起初不想出头就是怕他来这招。
鸡皮鸡皮。
我的手是留着给子卿牵的，你上来瞎摸什么。
（子卿：……）
“琼安……”他还待说什么，此时却见天上飘过几团极大的祥云，上面依稀站得有人。
我“嘘”了一声。“快别说话，赶紧告诉我这来的是谁，恁大派头？”
卯丁顿住，半日道：“琼安，你不让我说话，我可怎么告诉你这是谁啊？”
我一想也是，回头笑看他一眼。
这小子眼睛里多了些什么东西。嗯，我就姑且当是崇拜吧。
这眼神，我在村里的小孩脸上见多了。
这第一朵祥云上，偌大辆温润剔透的白玉车辇，几十个穿白色袍子的少年弟子簇拥着一只狮子。奶奶的，还真是只漂亮狮子，毛色雪亮，神态娴雅。
“这是浮玉山狻猊五殿下和门下弟子。”
“你说这狮子，是什么五殿下？”
“哪儿啊，车上躺着的才是。这狮子叫雪霰，是五殿下座骑。”
哦，我努力往云上看去，可因为全是大团大团的白，也看不出个究竟，就转而看向另一朵祥云。
好么，这边的车辇人物都是一色玄黑，中间也有个浑身黑亮的神兽，鹿首马身。
“这是鹿台山蒲牢四殿下的座云，那神兽名叫溪边，是四殿下爱宠。”
卯丁指着这祥云中间那个明显比周围人高过一头的黑衣男子。“那就是四殿下蒲牢。”
我远远看去，只见到这人面部坚硬的棱角和一双更坚硬的麟目。
这四殿下，多半脾气不大好。
“快看，狻猊五殿下下来了。”
真是个美人哪。虽说到了仙山，除了子卿，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彻底的美人。
冰肌玉骨，长发却是莹蓝色，半披散在肩头。一袭雪色轻纱长袍，不晓得是什么料子，无风自飘摇，果然仙气十足。整个人半倚在那叫雪霰的狮子上，脚翘起来，居然没穿鞋，那脚掌白嫩的……
“啊，大殿下和八殿下也来了。”
我转头向天，果又见两朵祥云。
当前那个仿佛天兵临阵，青铜车辇两边，青袍少年耸然挺立，中间是一头巨硕威严的青色大牛。牛上一人穿鳞着甲，凛凛而坐。
“这是空桑山大殿下囚牛的座云。”
“想必那牛就是大殿下座骑了。”
“不，那牛就是大殿下，它身上那人不过是障眼术。”
我沉默了，就有这样的人，好好的神仙不做，喜欢做畜生。
此时突然听到四下一片惊叹之声，充满了恋慕和赞赏。
却是后头那朵祥云也落将下来。
七色水晶车辇，粉色长袍少年，个个如珠似玉。中间站着一个男子，着流云水色霓裳，个子虽然高，却有袅娜之姿，顾盼间冷淡又轻盈无匹。
“八殿下负屃，他真是美……”卯丁这介绍人眼也直了，口气都不大对劲。
不过可以理解，这八殿下比方才那个五殿下更要美上几分，连座下弟子也个个绝色。
嗯，幸亏离我家近的是招摇山，不然估计我就没有仙缘了。
对了，说起来，其余四大仙山的殿下都到齐了，怎么我们这招摇山的主人，还不现身呢？
我这思量间，丁大妈并未闲着，正一个劲给我补充背景知识。
乞罗大地尊龙为神。
十日国最尊者白帝少昊，黑齿国最尊者夜帝玄黄。
那都是万万人上，不万万仙上，唯我独尊的大神。
这个我是知道的。
白帝少昊诞有九子，这个我也是知道的。
但十日国五大仙山，各有一龙子统御，我就不知道了。
如今看来，空桑山是大殿下囚牛，鹿台山是四殿下蒲牢，浮玉山是五殿下狻猊，小次山是八殿下负屃，却不知道我脚下这招摇山，又是谁的天下？
丁大妈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却只是说不出那个名字。
这是怎么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八卦起来滔滔不绝的一个人，如此三缄其口又为哪般？
此时只听得瞿然一声清亮入云霄的长啸，整个上空突然涌出无数彤云，层层翻滚，愈来愈密，愈来愈厚，然后中间破出一个精光四射的口子，一道红色流光后，一只巨鸟在空中盘旋，继而扑闪着几乎可以挡得半边天空的翅膀凝立在中央，白羽红尾，双目如赤，神俊不可方物。
然而所有人只看到它背上那个男子。
虽然隔得远，每个人都为他的容光和威仪所摄，不敢直视。
黑发结束，神采飞扬。浅金色长袍不过与门下弟子一样的款式，却硬给人无上雍容之感。
“三殿下嘲风，这鸟是招摇一霸，名唤朱厌。”
卯丁悄悄说完这一句，已经跟周围所有黄袍、黑袍、白袍、青袍和粉袍弟子一起，跪成一片。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殿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