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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教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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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迷谷远去,我吸口气,蹿上思过崖顶。
子卿就站在那里。
明月如霜,松间闲照,谁家白衣年少。
我在他面前五步,停下。
他静静地看着我,那眼黑夜幽深,耀如星辰。
我心潮起伏,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笑了一声。
越想越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那笑止都止不住,从身体各处钻出来,直笑得弯下腰去。
“就有这样的疯子……”子卿终于忍不住,半冷淡半好笑地嘲讽一句。
我听了更是好笑,“哎呦哎呦”地揉起了肚子。
“你知不知道你笑的样子很难看。”子卿加一句。
“嗯。”我点头,还是笑。
“大半夜跑上来做什么,你好像应该还在思过吧?”子卿,原来你也有啰嗦的时候。
我上前,拉过他一个手。“走,陪我去一个地方。”
子卿比卯丁好的地方,就在于他不需要多余的解释,从不爱问那么多为什么。
我牵他手往前走,他就跟着走。
夜风微凉,拂面清香。
困在洞里这么久,难得可以到处走,手里握的,又是心上念念人的手,只要回头,随时看见他的面,心头雀跃,脚步愈来愈快,没一阵,整个人狂奔起来。
“子卿!”
“嗯。”
“子卿!”
“嗯?”
“子卿!”
“……你烦不烦?”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继而又大叫一声,“子卿!”
他挑起眉毛,歪着脑袋瞪我。
真是可爱,我抓紧他试图挣脱的手掌。
怎么会那么可爱,心里满足得只想跳起来。“我真是高兴。”
在洞里练了半年气,只知道自己身子变轻了,现在运气跑将起来,才发现速度很是惊人。
跑到全力时,子卿有些诧异地看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跑,气色始终如一。
我不由暗赞。这小子,瘸归瘸,身体技能真是没说的。
没一会儿,两人就站在后山弟子厢房前的空地上。
这地界迎着山凹,风大,吹得我跟子卿身上袍子猎猎作响。
我看着那密密麻麻层峦叠嶂般的房子,皱起眉头,许久没有出声。
子卿也只是默默站在我身侧,不言不问。
半晌,我轻轻叫了一声。
“子卿。”
“哦?”
“丁级弟子厢房西二行左数第三间,怎么走?”
子卿身子一僵,慢慢转过头,一个字一个字道:“你跟这站了半日,就因为不认路?”
我点头,充满企盼地看着他。“子卿,我只有靠你了。”
子卿愣了一秒,突然喷笑。“阿丑,你总是这样有意思。”
我看着他笑得流出了口水,看着他直起身子收了笑,然后变回那张小冷脸。
“我也不认路。”
点点头,我就知道。
找了最近一间厢房,推门,锁着的。
冲子卿招手,他有些狐疑地靠近,我伸手从他脑袋上拔下固发的簪子。
“借用一下。”
子卿瞪我一眼,冲我比了比拳头。
我忍住笑,拿簪子在门锁那只一拨,“咔”的一下,锁应声而开。
悄然进屋,里面人睡得正沉,完全没有察觉。
一大一小两个呼噜声此起彼伏。
我随手抓起一个,在他惊醒瞬间给了他脖颈侧面一下,立时人又晕了。
把人拎出房,正见子卿站在门口,一脸故作淡然。
小样,明明开始崇拜我了吧。
努嘴,示意他闪到一边,我站在那人身后,掐住他两边太阳穴,一用力,此人“啊”的一声,瞿然惊醒。我把手放在他脖子那,憋着嗓子道:“别乱叫,也别乱动。”
那人半是糊涂半是惊吓,颤声问:“你,你是谁?抓我做什么?”
“本尊乃招摇山地仙是也。见你小子有慧根,给你机会结个仙缘。”
“地,地仙?”那人半信半疑,“我在招摇山上三百年了,从,从没听过这里有地,地仙。”
这小子倒不算笨,就是结巴得不是地方,什么叫弟弟仙?
我手指遥点地面,三昧真火烧灼草成字:
地灵上仙,岂是等闲。
“本仙君自长留来,今日喝多了几口蟠桃酒,有些头晕,你给认个路。”
那家伙呼吸都屏住了。
“地,地仙大人要去哪儿?”
爷爷的,谁是你弟弟?我收紧捏着他脖颈的手。
“告诉本仙丁级弟子厢房西二行怎么走……”
这小子结结巴巴地说着,指路倒是比卯丁清楚。说完,迟疑道:“地仙大人去那处作甚?”
我冷哼一声,他不敢再问。
“今日见到地仙本尊的事,如果敢告诉别个……”我森然说道,一面将原先草地上那行字烧成一片漆黑。本打算再给他一记送回床上,结果这小子直接吓晕了过去,倒省了事。
依着此人指点,前去丁级弟子厢房。
一路上子卿总盯着我看,看的我小脸都有些烧。
“再这么看我,我可就亲你啦!”
他哼一声,分明带着笑意。
终于找到我那屋子。
一阵子没见,很有些想念。
上前轻轻拍门。
“谁?”里面传来卯丁的声音,有些惶恐不安。
“是我。”我低声回了一句。
就听见里面“哐珰”一记,好像是打翻了什么东西。
我皱起眉头,这个笨蛋。
一会门开,卯丁呆头呆脑一脸惊疑不定地探头出来。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站在阴影里的我,而是正大光明对着门口的子卿。
穿白衣服就是这点占便宜。
“子,子卿师兄?”卯丁显然是傻了,揉了揉眼睛。“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吗?”
子卿没说话,只看了我一眼。
我轻笑一声,走上一步。“丁大妈,是我找你。”
卯丁呆了呆,突然起手敲了一下脑袋。“这次真是头壳被打坏了,大半夜的,站着也发梦。”
摇摇头,就要关门。
我赶紧把左脚往门缝里一插,一面给了他个暴栗。
“你这猪脑子,还用打坏么?”
“琼安!”卯丁叫了一声,“真的是你?”
我捂住他嘴,低声道:“嘘,疯了啊,想把祝余他们引来么。”
回头招呼子卿进屋。他略一迟疑,跟了进来。
“琼安,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思过洞么?”卯丁激动得语无伦次,“还有子卿师兄,你你们……”
我上下打量他,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只除了腿被打折了一条。
冷下脸。“谁干的?”
卯丁还在纠结我的出现。“琼安,你还有三日就思过到期了,为什么私自下崖,要是师傅他们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我轻轻拍他脸一下。“少废话,出都出来了,问你谁干的?”
卯丁怔怔看着我。“我没事,琼安,我真的没事。”
我笑着点头。“对,你没事,就是断了条腿。”
其实我有些奇怪,按照之前那人的下手习惯,应该不会搞出这样的动静。
而且看卯丁的伤腿,这一脚踢得也不甚地道。
“你别担心,我其实,其实也习惯了,就当是锻炼身体……”
我实在不耐烦,踢了他伤腿一脚。“锻炼身体是吧,好,我帮你。”
他“嗷”的一声,手扶住腿,幽怨地瞥我一眼。
“你不愿说,不如我去隔壁问问?”我转身往外走。
“别,别!”卯丁被我那脚踢得龇牙咧嘴,又着急一瘸一拐地抢上几步抓住我一条胳膊。
“别去别去。我说就是了。”
我转过头。
他咬着嘴唇,看着我的眼睛,低声道:“是卯戌。”
果然,也就这没脑的炸毛小子会做这种又蠢又毒的事。
“不是说他现在看到你就躲着叫大爷吗?怎么突然又这么嚣张了?”
卯丁低头不语。
我哼一声。“想必是有人给他吃了豹子胆。嗯,我想想,这人会是谁呢?”我看着卯丁笑,“这招摇山上,敢惹我琼安和子卿的人,恐怕只有那个新来的,卯丁你又一直很崇拜的子坤师兄吧?”
卯丁身子一震,眼里满布惊慌。“琼安,不要。”
他抓紧我的手。
我挣脱他的爪子,继续笑道:“以你的资质脾气,按理说,还不够资格让公子坤欺负。”手点着下巴,假作沉思,“嗯,大抵是有人给他吹风,说你的同屋琼安我,是个如何传奇的丑字辈人物,可能,还顺便拉上子卿。”
“惹不着我们,欺负欺负你这个小跟班也不错,你说我猜的是不是?”
卯丁的脸变得煞白。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那公子坤一到招摇山,必定粘上一大群谄媚小子。他初来乍到,自视又高,听说了我和子卿的事迹,自然心生不爽。只是一来我被罚禁闭思过,二来子卿一贯独来独往,没有机会正面对上。只是那些讨厌我,又记恨子卿的师兄弟们,断不会放过这上好的撩拨机会。
可怜的卯丁,不过是个引。
对付他,可谓一举三得。
一则在山上立威,二则引我或子卿出手,三来,就是打发山上的无聊时光。
对于第三点,我再清楚不过。
“卯戌在哪里?”我又追问一句。
卯丁皱着眉头哀求。“琼安,不要为我生事……”
我叹气,这家伙总不开窍。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被人欺负?又有什么资格,捱义气扮坚强?
“卯丁,”我放慢速度,非常认真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只一遍,你听好了。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其余的,别废话。再多一句,我立刻踢断你另一条腿。归根到底,这不是你的事。”
傻小子就是不明白,如果不是我,他并不会受伤,而以他的智商,更无力独自与他们周旋。偏偏他还这般可笑地想息事宁人。肯息事宁人的,一开始就不会招惹你,何况现在,就算他们想息事宁人,我也不愿意。
我琼安,只怕人不挑事。
卯丁估计被我的口气和脸色吓住了,乖乖地点头。
“卯戌在哪里?”
“在祝余那儿。”回答我的,却是子卿。
我也不吃惊,只一转念。“你送他去的?”
子卿微微扯起嘴角。“断了两个腿,大概以后都只能当个瘸子。”
我看着他得意的小样,瘸子。
噗嗤一笑。
卯丁看看我,又看看子卿。
“还没多谢子卿师兄那日帮我出头,还因此被师傅罚去思过……”
子卿白他一眼,他立刻闭了嘴。
爷爷的,比我管用。
“哦,”我看着卯丁,“那另外那个呢?”
“另外,哪个?”卯丁一脸惊惶。
“就是之前打你那个。”
“不说了是卯戌吗……”
“胡扯,到底是谁?”我怒了。
卯戌还没有那样的手段,但应该也不是公子坤亲自动手。
如果我是他,就不会。
“公子坤身边有两个人,身手很毒。”子卿加了一句。
“哦,叫什么?”
他皱起眉头。“这些人穿的一样,长的又都那么丑,谁记得谁是谁?”
我拜服,哪个瞎子能像我的子卿这么嚣张?
“一个叫寅昆,一个叫寅仑,是一对双生兄弟。”卯丁低声交待。
我冲他笑笑。很好,这对淫-棍兄弟,就是我今日要杀的鸡。
磨刀霍霍。“这两人住哪里?”
“琼安你要干什么?”卯丁说完这句,在我的目光热切逼视下,回想起刚才的训诫,哆嗦着说,“乙级弟子厢房东三行左数第五间。”
我找出一张帕子,一管笔扔给他。
“给我画个图,从这里怎生过去。”
他颤着手,一面看着我欲言又止,一面画图。
虽然笔调歪歪扭扭的,方位倒是明确。
我满意地点点头,把帕子揣在怀里,起身出屋。
“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今晚也从来没见过我二人。”
“琼安!”卯丁追到门口,“你……你千万小心。”
我回头微微一笑,转身上路。
到得那两兄弟厢房门口,故技重施,用簪子撬开门锁。
只是这次动作益发小心。
“子卿。”我压低声音,“一会儿进去,一人一个。记住,使劲别大了。”
我可不想再思过,小惩大诫就行。
他哼了一声权作回答。我笑笑,无声推开了门。
月光下,依稀看到两边床上各躺着一人,冲右边偏下脑袋,自己走到左边。
这时辰人睡得最沉。
平日两人估计嚣张惯了,又在自己厢房,完全没有防备。
我手抓住那人身上被子,将他兜头盖住。
那人一怔惊醒,腿立刻扑腾起来,劲道果然不小。
我翻身上床,一手摁住那被子,一手只朝他最柔软的腰腹处使力下拳。
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你不是最喜欢打人说不出看不到的苦么。
隔着被子,都能听到这厮闷痛的呻吟。
几拳下去,身子蜷缩成一团,眼看暂时都无力动弹了。
我怕真闷死了他,松开摁着被子的手。
柔声问:“喂,你还好吧。”那人痛得迷糊,哼了两声。
“你卯丁哥哥是我琼安的兄弟,你欺负他,有点不合适啊小子。”我说着,一脚踩上他左腿骨。“喀喇”一声脆响。
这人倒也硬气,虽则身子发颤,并不曾大声呼喊。
我心里有些高兴,我就喜欢欺负脾气倔的。想起卯丁那明明又痛又怕,还拼命嘴硬的样子,邪火上来,又使劲在他肚腹上狠踹了几脚,到后来,这人连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把他像烂泥一样扔回去,落地,转头看子卿,早已袖手立着。
那一头床上是另一滩烂泥。
动作比我还快。两个走到门口,我心念一动,蹲下身,把收在绑腿里的一把匕首取了出来。
这东西是我在村子里时自己做的,捡了大蚌壳,敲下最薄韧的部分,两边打磨锋利,用木柄封把。
子卿默默看着,也不多问。
我走到左边床头,掀开被子,抓起那人头发,齐根切了,然后两边刮削几下,只留贴着头皮那层。手指捻个决,用极细的火线,在他后脑勺那里,烧了个猪头。
然后走到另一个那,依样画葫芦,只将猪头改成了狗头。
画完收工,借着窗口微弱的月光自我欣赏了一会儿。
直到子卿终于不耐烦。
“走了。”他拖着我往外,不忘嘲笑。“画得可真难看。”
我心情正好,听到夸奖更是乐不可支,所以出门一时大意,弄出些响动。
然后听到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人在那里?”
居然是迷谷的声音。
听到这一声,两人都吓得一呆。
我立刻打量周围,却见这屋边上有个大水缸,不及细想,拉着子卿就跳了进去。
爷爷的,不晓得谁那么勤快,把这缸水打得恁满。
整个脑袋浸在水里,依稀听到有几人走过来查看,其中一个似乎走到了水缸边。
一颗心都吊起来。
片刻,那人道:“没见有什么动静,许是林子里的狐狸。”就走开了。
我一早有些憋不住气。
不晓得为什么,我虽然算在海边长大,水性却一直很差。
好容易忍到人走开,就想探出头去,身子微动,就被子卿拖住了。
我急得手脚乱颠,只觉肺闷得都要炸了。就算人真的没走,也顾不得了,一面挣脱,一面猛然起身。此时一双胳膊从背后缠住我腰,将我再度拖下,在我又一次试图挣扎时,扳过我身子,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贴上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