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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君要臣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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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
黑色轿车穿过前宅的门洞,驶进一座临海的中式宅邸。
淡金色的光束顺着白墙黑瓦向前延伸,一寸寸驶入深处,映亮了墙角的数丛蔷薇。
“下车。”孟听白熄灭车子,说道。
孟彧脸色惨白,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好像去鬼门关走了几糟。
他强忍晕车的不适感,瞪了孟听白一眼,断断续续的说:“……你故意……的吧?”
孟听白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的撑头看他,模样十分欠揍。
他就是有意折磨孟彧,谁让这倒霉孩子半夜不睡觉跑海里发疯,连累他也跟着折腾。
越想越气,于是把手中的方向盘甩成了印度飞饼。
孟听白下巴随意一点:“赶紧下去,吐车上两百。”
“……吾真的……很讨厌你。”
“嘿,你还讨厌上我了?”孟听白使劲掐了下他的脸:“没良心的,要不是我,你今天晚上就得死在那儿。”
孟彧冷脸打落他的手:“正合吾意。”
“解开。”他晃了晃两人拷在一起的手铐。
“……”
孟听白原本已经在找钥匙了,听见他的上一句话,忽然停止了翻找的动作,直接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头也不回的走了下去。
“……你这人!!”
孟彧没来得及反应,瞬间倾倒,被孟听白粗鲁的拖下了驾驶座。
手腕旧伤再次撕裂,不住的向外冒血,很快便洇红了袖口洁白的布料。
“嘶——”
孟彧疼得发抖,没什么气力的瞪过去:“……吾还是应该先杀了你。”
“疼吗?疼就对了,好让脑子清醒清醒。”
孟听白自上而下的注视他,冷冰冰的说,“你想死可以,但是别顶着这张脸,也别死在我面前。”
苍白的面容上,划过不合时宜的笑意,孟彧的声音很轻,大半都散在了树叶翕动的沙沙声中:“还以为你是真心想救吾,说到底,也是为了你自己。”
“……随你怎么想。”
“若吾能在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安静死去,你是不是就不会阻拦了?”
刀口在孟听白脸上割出的血痕,依旧红艳。
目光交汇,他注视着那双黑到极致的眸子,轻声说:“但愿你真的能找到这种地方。”
***
这栋宅邸坐落于临海的半山上,静谧时分,能隐隐听见风中送来的浪潮声。
穿过圆形拱门,进入宅邸中央的院落,那里有一座开垦不久的花园,空气中还泛着新鲜泥土的味道。
未到花期,花园里还是一片盎然绿意。
但细细看去,就能发现藏在叶片下、聚在枝干顶端的一簇簇饱满开裂的花苞,亟待绽放。
院落的另一端,是一棵开得正盛的梅树。树下一池小潭,粼粼水光起伏于花影下。
月光在花和枝茎跳跃,从缝隙跌落,淌了满地的碎银。
“这是何处?”孟彧问。
“猜猜看。”
“……爱说不说。”
孟听白轻飘飘的说:“其实吧,我一直在装穷,这是我名下的另一套房产……要是我这么说,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钱财乃身外之物,吾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孟彧一本正经的说,“……不过,这真是你名下的房子?”
“真的。”孟听白答。
“真的?”孟彧半信半疑。
孟听白笃定的回答:“真的。”
怕他不信,孟听白还特意上前敲门,说管家正在下楼开门的路上。
孟彧这下彻底信了,莫名有种他很争气的奇怪感觉。
毕竟见到后世的自己生活如此悲惨,他这个做上辈子的也跟着丢脸。
“想什么呢你?”
孟听白语气突然急转而下:“胡诌的话你也信,我住老破小,穷得能把三条狗饿死。买下这套海景房,我得从你的时代就开始攒钱还房贷。”
“……烂泥扶不上墙,”
片刻后,门锁轻响。
管家洛沨出现在门后,疑惑的问:“孟哥,你怎么这么晚来了?”
“给你们送个人,大哥二哥都在吗?”
洛沨侧身让路,回答道:“在呀,马上就是新舞台还有音乐节了,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回来住。”
这里原本是楚君意名下数套房产之一,奈何现在的东家穷,只给他们拨了一个小公寓。
于是楚家少爷便慷慨的贡献出这套房子,作为组织据点,Blue volcano的集体宿舍。
“那好,”孟听白压低脚步,“我们小点声……”
“诶!!??”
洛沨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人。
——孟彧。
他的睡意瞬间溜走了一大半,惊喜道:“你……不对不对,殿下怎么也来了!!”
孟彧叉手行礼,款款道:“多有叨扰。”
“啊?哦哦……不打扰……”
未干透的衣摆垂落,在地面上拖了一条长长的水痕。
开灯后,洛沨才发现两人身上的衣物被洇成了深色,带着海水独有的腥咸味道。
“为啥你们身上这么湿啊?”洛沨诧异问道。
孟听白喝了口晾在桌上的凉茶,下巴朝孟彧一努:“他,半夜睡不着去海里打窝,打了一个小时。”
“去海里打窝?那得打多少才能钓到鱼啊?”
“就是说啊,”孟听白戏谑道,“我要是去得再晚点,他都想把自己当鱼饵喂鲨鱼了。”
说完,他向孟彧投过眼神:“对吧?”
“……还不如喂了鱼。”
洛沨忽然瞥见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腕,以及两人从进门开始就连在一起的手铐……虽然孟听白表现得很自然,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没出事的样子。
他惴惴不安的问:“我要不要把哥哥们叫起来。”
“不用,我马上就走。”孟听白说,“他留在这儿,别忘了找几件干衣服给他换上。”
“……孟哥,你要不就在这里住下吧。”
“不了。”
两道清脆的“咔哒”声后,手铐顺利脱落。
孟听白收好手铐,正欲站起身,一堵一米八八的墙忽然堵在了他面前。
“爆爆,你干嘛?”
“……我还是把他们叫醒吧,要不我解释不清。”
孟听白又气又好笑:“现在是凌晨三点,有什么事不能留到明天……”
他话没说完,洛沨忽然深吸一口气,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大声呼喊——
“大——哥——家里出事了!!!”
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嚎完,回音又在院子里荡了几圈,才彻底消失。
孟听白瞪圆了双眼,心惊胆战的问:“……你不怕大哥的起床气吗?”
洛沨点头如捣蒜,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哥……我怕得要死……”
“砰————!!”
摔门的声音。
洛沨像只受惊的狐獴一样,飞快躲到孟听白的身后,时不时探出一点点头,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不多时,楚君意和温笠云一前一后的从各自房里走出来。
温笠云穿着单薄的睡衣,慢吞吞的走下楼梯,睡眼朦胧的问:“孟孟,殿下,你们怎么来啦?”
楚君意黑着脸,一把薅住洛沨的后脖颈,把鬼哭狼嚎的家伙提溜到了角落。
孟听白:“……”
自求多福吧你。
“你们的衣服……怎么湿透了?”
温笠云蹙起眉眼,担心的说:“我去找几件合身的衣服给你们换上,再洗个热水澡,殿下也……”
“我我我!!我帮他洗!!”洛沨自告奋勇的举起手。
“啊!!!笠云哥救我————”
***
孟彧沐浴更衣的时间里,孟听白将今晚的事完完整整告诉给了两个哥哥。
温笠云认真听完,垂眸沉默片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几声轻响,楚君意把熬好的姜茶放在桌上,伸出一指,点在杯盏边:“趁热喝,驱寒。”
“诶?我也有吗?”温笠云看见他推了一杯茶到自己面前。
“嗯,你也喝点。”
温笠云委屈巴巴的抬眼看他:“我又没有泡冷水……”
“喝了没坏处,”楚君意搭上他冰凉的小臂,将掌心的温度传送过去:“穿这么薄,小心着凉。”
“……不太喜欢这个味道。”
“那要不要加些红糖?”
“……”
孟听白凑近杯口闻了闻,立刻嫌弃的纵起鼻子:“大哥……讨厌生姜。”
楚君意默不作声的在他的那份也加了几块红糖。
孟听白:“……加糖也难喝,我能不能直接喝红糖水?”
“现在不喝,等我捏鼻子给你灌下去的时候就晚了。”楚君意威胁道。
孟听白只能极不情愿的把一小匙茶送进嘴里,随即辣得直吐舌头,漂亮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
长痛不如短痛,他捏住鼻子,咕嘟咕嘟只管咽,终于喝完了一整杯。
“真棒呀孟孟。”温笠云夸道。
“还要续杯吗?”楚君意问。
“不用了。”孟听白慌忙盖住杯口,拿起自己的杯子逃向厨房。
片刻后,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孟听白露出头问:“哥,还有面吗?”
楚君意答:“冰箱里有,饿了?我去给你煮。”
“不用了。”
孟听白熟练的起锅烧水,又从冰箱里拿了些青菜:“我给他下碗面……一整天一粒米都没吃,红叶姐知道又得说我虐待他……”
孟听白独自在厨房里忙碌,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人,便渐渐安静下来。
呼吸与窗外海浪的起伏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只偶尔传来零星几声瓷盏磕碰的轻响。
紧张的神经一旦松懈,疲惫便瞬间席卷而上。
温笠云撑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啜茶汤,松软的碎发垂下来,掩住了大半眼睫。
楚君意替他擦去嘴角的茶液,轻声开口:“我在网上查了孟彧的资料。”
“嗯,查出什么了吗?”温笠云困倦的问。
“很少。”楚君意答,“后燕从建都到灭国,也不过五十几年,前前后后总共两位君主,在历史上实在不算显眼。”
“前些年,成都下面的一个县挖到了后燕皇陵,其中出土的史书上,关于孟彧的记载也并不多。”
“后燕末年战争频繁,也许,很多记录已经在战乱中遗失了。”
“虽然不知道孟彧是怎么穿越到我们的时代的,可是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契机吧?”温笠云问。
“是,”楚君意点点头,简短道:“他死了。”
孟听白忽然从厨房探出半个头:“他死了!怎么死的?”
“……皇命。”
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孟听白默默缩回头,转而竖起了两只耳朵。
声音的主人拉开椅子,坐在两人对面,又从楚君意手中接过姜汤,轻声道谢,面容平静的仿佛一杯白开水。
墨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轻摆,扩散出淡淡的水莲花香,是洛沨洗发水的味道。
洛沨误打误撞听到了惊天的大秘密,索性也不回去编曲了,跟着排排坐,加入几人的谈话中。
“皇命,是……您的父亲?”温笠云迟疑片刻,问道。
孟彧用汤匙舀一小勺橙红透亮的茶汤,慢慢地送进唇齿间,简短答道:“是。”
“……”
孟彧看出他还有想问的事,便继续说下去。
“皇室,不论血亲,只论君臣。吾的父皇是天子,是天下人的君,自然也是吾的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