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耐耐肥蕉

4、章四

　　高月瑶是最厌烦盛夏时节还要闷在书房里上课，在她看来简直浪费大好时光，倒不如去逗逗大哥房前挂着的一双画眉，虽然小鸟儿从来都是自顾自玩耍，也胜过听老学究授课，尤其令她不满的是，这一阵教授的内容是《世说新语》。她悄悄问过大哥，原来他早就在七岁的时候就上了这本书，还笑言：“与《三字经》一样，《世说新语》是小孩子必学的。”难道她还要告诉他“我一年前才遭启蒙，如今才算小孩子心智。”不成么。
　　“都是伪君子，那些什么子的，就该听他了么？”高月瑶不满道。
　　高晨容作势要打高月瑶，埋怨她过分了，说道：“二姐又来抱怨了，也不想想这书好不好，值不值得一看，只顾先入为主，不过是不爱读书，就不分情由讨厌读书，还爱给先生白眼，怪不得他以为我才是二小姐呢！”
　　“他若有本事，就该中举做官，如今呆在小阁楼里为两个小女孩儿设帐教书，不憋屈么？”
　　“中与不中，岂由他定？依我看啊，当今圣上不贤，宦官当道，这官不做也罢。”
　　“说得头头是道，你就有理了？”
　　高晨容语塞，二姐还是对先生有偏见，说来先生也是身世可怜的人。
　　“二姐，昨天我在凉亭外听阿爹第一次向大哥提起了他的身世，不妨一听。”
　　先生本名萧旷，字光平，祖籍平乐，父母离世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幼时跟随表叔父来到梧州做生意，不行走散，幸得梧山书院山长好心收留，才不至于流落街头，当街乞讨。山长见他头脑聪明反应快，还识得几个字，便好心收留他做学生，为他取字，但有一个要求，在完成学业后考取秀才，却不许再博功名，留在书院教书终身，萧旷感激山长不问出身身份收留与他，就答应了。
　　“真有这么飘零么？那为什么现在又来我们家授业了呢，岂不是违背了他对山长的立下的誓言？”
　　“我们就不是求学之人？阿爹与他是同窗好友，读书时曾有恩与他，若不是这一点，怕是再三延请，先生也不会答应的。”

　　萧旷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老眼昏花，二小姐不但不再出问题刁难他，还正经端坐，认真乖巧地听他授课，这真是天上下红雨，百年难遇的事。只是说来也怪，按部就班地上课理应顺心，心头却竟然有些不是滋味，怕是被他们知晓身世而失了颜面？可也并非是见不得人的事，他从不在乎。
　　“罢罢罢，二小姐该是怎样便怎样，如此听话懂事，倒叫我不能从容。”
　　究竟是年纪大了，也羡慕年轻人的青春活泼，她们终是要嫁作他人妇，端庄持家，便也只得放纵这一两年，享受一去难返的豆蔻年华。
　　高月瑶高晨容面面相觑，想来先生也不是那么招人无趣的嘛！
　　“今天不上《世说新语》了，讲讲诗罢，老朽写与你们看。”
　　高晨容是第一次如此细致观察萧旷，往常他总是坐在一米开外的桌子前，又或是拿把折扇低头指点文章。
　　放巾下鬓角黑发染上几丝银白，儒服竟裹住一团肥肉，高晨容忍俊不禁，她以为“老学究”应该是尖嘴猴腮面黄肌瘦的刻薄相，青衫一摆空悠悠地荡来荡去，萧旷总算是颠覆了她的旧见，饱满却不光洁的手，虎口老茧处握住羊毫，笔势遒劲有力，不消一会儿，一首诗已跃立纸上。

　　这是唐朝曹唐的是《南游》：
　　兴尽南游卒未回，水上舟子不需催。
　　正思碧树关心句，难放红螺蘸酒杯。
　　涨海潮声阴火灭，苍梧风暖瘴云开。
　　芦花寂寂月如练，何处笛声江上来。

　　高晨容欣喜不已，提起湘纸对向纸窗，温暖的阳光透过菱形窗花，齐整地印落在白纸上，氤氲起淡淡的黄，说道：“啊呀，这赞的是梧州啊，写得真好！”
　　“‘难放红螺蘸甲杯。’嗯，多久没吮过田螺了呢？真想念那浓浓的紫苏香。”
　　萧旷接过湘纸，伸出食指对高月瑶的额面虚点了一下，责备道：“怎么在课堂上谈讲这些，二小姐总是这样说话不着边际。”
　　高月瑶抬高下颚，右手一挥手帕搭在左肩，打趣道：“又是先生说随意就好，如了您的愿，怎么又反悔了呢？”
　　“你，你……唉！”萧旷总对高月瑶无可奈何。
　　大多中原人对岭南的印象，许是像漠北那般，虽非黄沙漫漫、寸草不生，却也不过是个蛮荒之地。可真到了这里的人才明白，那早已不是当年的热雨丛林、沼泽瘴气了。仅凭大明三总府首设于此，便可知梧州绝对是两广重镇，登临火山，单看这三江汇流处舳舻接踵，码头间工人不断装货卸货，好一派繁荣商埠的忙碌景象。梧州得有这般地位，也真托了临江之福，西江为珠江主流，天府湘国的物资也唯借道于此方可悉数出海。
　　“‘何处笛声江上来。’两位小姐，你们可知这‘鸳鸯江’的美名，也是大有来头的？”
　　高月瑶笑问：“雨季水涨时，浔江黄，桂江清，不就是由来了么？”
　　高晨容拉着月瑶回到了座位，示意她噤声，听老先生说分明。
　　又是一个关于苏轼的典故。苏轼坐在船舱内，顺桂江进西江时，发现在桂江春泛处，浔桂两江竟毫不相溶，一黄一绿，一急一缓，好不分明啊！他也顾不得细雨落下，就这样不披蓑衣走到船头，蹲下细看，黄的泥沙沉淀浑浊不已，绿的清澈如一方碧玉，十分惊喜，张口便吟下诗句：
　　我爱清流频击楫，鸳鸯秀水世无双
　　“浔桂再汇成混黄西江，鸳鸯江便因了苏子的诗而此得名，也真是奇妙的缘分……”

　　高晨容却没有再听萧旷下面的话，因为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词：缘分。
　　就如苏轼见了西江，他见了它，它便成了鸳鸯江。那么她呢，她见了谁，她会变成怎样呢？　　传奇小说读得多，使她养成了一颗敏感多虑的心，或许，早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她一直在回避，她不清楚，那个他到底是谁。
　　夜半庭院，未满的玉盘抛下迷蒙的月光，她知道，有一个人像诗中所说那样，在枝桠掩映花色下，倚在石栏边，一遍一遍地吹着一首令人心醉的曲子，她竟不厌烦，也一遍一遍地细细聆听，那悠长细微的声音中，仿佛带着几许落寞，又包含着几分希冀，他在期盼什么，她又希望他期盼什么？
　　凄凄月光，丛丛花树，她看不到他是否挺立的身姿，描不出他是否精致的脸庞轮廓，猜不透他是否心怀柔情，是否为她心动。她只能从地面上长长的投影隐约知道，他是她为之心动的人，在眼里，他那么模糊，在心上，他却那么清晰，她能感受，他就是真的存在于身边，夜夜守候她，未到相见时候，默默注视她。

　　“晨容，晨容，你发什么呆，我肚子都饿坏了。唉，快回神，我们好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前一千字是昨晚码的，后一千字是今天早上蹦出来的orz，
本来没打算昨天码字的，出去走街串巷采风走了将近七个小时，但是！！！看到有评论啊，把我给激动的，当即就决定更了，呃，当然了，最后还是毫无知觉的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