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章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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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屏总算问清了粟米的来历，厨子品哥对她如是说：“粟米是从东边的东边漂洋过海来的，前一阵顺着西江再从广州坐船来到了梧州，生根，发芽，熟了。‘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啧啧，说的可不是粟米么，要不白长那么甜了。”
品哥突如其来的一句诗，着实让巧屏大大惊讶了一番，若不是常为小姐买书，还不会有识字的机会呢！便问及他从哪里学的此诗。
品哥抿抿嘴，而后疑惑地问道：“我说错了么？应该没有吧，献臣是这样说的啊。哦，献臣是个穷孩子，每天向高府送柴薪，有时下雨了，就掏本书看，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我呀就跟着学了几句，忽然觉得，我肚子里装的不再是肥肉，而是墨水啊……”
巧屏受不了品哥的神神叨叨，一把夺过托盘就往回走。是呢，一肚子墨水，黑心黑肺，活该一辈子拿大勺。
听了巧屏述说刚才的事，高月瑶和高晨容都欢笑不已，翠玲笑说：“嗯，我猜呀，品哥对你有意思，在跟前卖弄来了。”
高月瑶把翠玲赶了出去，叫巧屏好好教训教训她，免得多嘴惹笑话。
“本就是你教出来的丫头，自是像足了你，还有什么好教训的，该拿你开刀，自己罚自己才是。”
“嗯，我就是特地赶她出去的，这龟苓膏一端上来啊，她那双眼睛总死盯着，分她一点吃，我可舍不得，要不给她吃吧，心里又过意不去，只怪我把她宠坏了，事事都与主子争。”
高晨容不语，享受着龟苓膏带来的清甜与滑嫩，叫人欲罢不能，果真是消暑佳品。
梧州夏天潮湿闷热，为了清热降火，民间里都流传一些去毒消热的药食，龟苓膏便是其中一方。主料是鹰嘴龟或金钱龟，配以金银花、生地等药材熬制，色泽黑褐，略带透明，清甜却又沾有一丝中药的苦凉
高晨容最喜欢浇上半碗蜜糖水，用精致的小勺分割成小小的一块，这也是最常见的吃法，听到勺子碰撞小瓷碗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她十分满足。
而高月瑶的喜好则十分怪异，不沾一点糖水，却要配一碟荔枝，果肉剥离粗糙的外皮，挖开核心，舀一勺龟苓膏镶进果肉里。这麻烦的一来一回，总是把她弄得很狼狈，果汁和膏汁总会不小心滴到铺在桌上的白帕子。高晨容笑她像个小乞丐，丝毫不讲究，她不以为意，随意道：“虽说也有乞丐与我一样天生丽质，可她有我白净？哎呀呀，你该知道，这才是‘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呢’！”
吩咐翠玲端盆净水来洗手，擦拭了嘴边残留的黑色膏汁，高月瑶问道：“这首诗倒有一段典故，你可愿意听？”
高晨容左手托腮，一脸的笑意，眼神传递心语：愿闻其详。
当年苏轼贬谪琼州别驾，途径梧州作下此诗，三年后再经梧州北返。坐上渡船，品尝古凤迟熟荔枝，篙人说荔枝燥热，劝他少食。苏轼问其缘故，篙人笑呵呵道：“一啖荔枝三把火啊。”
坊间一直流传这样的说法，晨容对此也深信不疑，荔枝上市后，一天只吃几颗，从不吃多。
“你再想想，苏轼的那句诗与篙人的那句话。”
日啖荔枝三百颗。一啖荔枝三把火。难道……是误传不成？
苏轼也觉奇怪，又问下去。篙人告诉他，这可是大家苏轼的亲身体会，自然不假。
听到这里，高晨容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岭南与中原以五岭为分，语言差异明显，怪不得会误传，这句诗用梧州白话读过来，还真是荔枝一吃，火气冲天呢！
生活一向平淡，甚至无趣，却想不到小小的荔枝如今却能让她开怀一笑。那一些不起眼的事，总要慢慢嚼，细细啖，不会无缘无故伤春悲秋，不会毫无理由大赞荔枝，一切不过眼中所观，随心中所想。
四百年一页翻过，梧州的百姓却依然坚持“一啖荔枝三把火”的说法，就像当初她帮着二姐和大姐抢荔枝，大姐总仗着自己年岁大有力气，一把拍掉高月瑶伸向果盘中的小手，振振有辞地念出这一句诗，然后端起果盘往外就跑，留下两个奶娃娃干瞪眼，不甘心边哭着喊着向阿娘告状。
想到大姐，高晨容心中有淡淡的失落，说道：“外甥仔也有四岁了吧，不知大姐吃荔枝的时候，是否还会想起我们这两个常惹她烦恼的小妹。”
高月瑶听出了高晨容失意的语气，笑道：“现在算是怎样？她在，便天天斗气，不在，又牵肠挂肚的，怎么，你就那么喜欢受她欺负？”
大姐出嫁那天，高月瑶高兴地哭了，不为了这桩喜事，而是开心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人跟自己抢东西吃。第二天，又哭了，为着两件事而哭。一是，大姐才离了一天，她就又原来的兴奋变成止不住地流泪伤心，想想觉着自己太丢人了，怎么也不肯承认，心里有一颗挂念的种子悄悄生了根。再者，让高月瑶更头疼的，走了大姐，却还有一个三妹，年纪相仿，力气不分伯仲，怎么也担不了做姐姐的便宜，只能哭自己生不逢时。
“只是啊晨容，我却想不通，原来那么奀皮精灵的你，怎么大了反而害羞了呢？”
“承蒙二姐指点，现在不是开窍了吗？总得在你嫁给竹马之前，开心开心，嫁过去后，还有谁能陪你这般疯玩？偿了你的夙愿，该感谢我的。”
“小姐，小姐……”
房中两人对视：喊的哪位小姐？回头看，只见两个身影一同冲开木门，嘴里还直嚷嚷着“小姐”。
“才听老爷说，老坑公要回来啦，叫你们好生准备，明日到书房上课。”
高晨容无所谓，倒是高月瑶一脸的不愿意，念道：“他回来，回来做什么，胡子一大把，不回老家避暑，又回来折磨我们。这个老学究，哼，真正衰人！”
“哎呀二姐，你又这样说他，巧屏你也是，‘老坑公’能随随便便喊出口的吗？先生回来授课也好，省得大家整天没个正形，只晓玩乐。听说他老家在平乐，又比梧州凉快多少？罢了，我也不打扰你了，我……”
颈上突如其来的力道，掐得高晨容一句话都说不全，只听月高瑶怒道：“真是可恨，每次说话你都要抢白我么？就不会装傻充愣扮野咩？”
高晨容心想，二姐要是再不放手，再过几天，梧州府的人都知道，堂生茶行高老爷家里出了一宗命案：成化十四年六月二十七，高府姊妹阋墙，三女命丧其姊之手，春秋十五，呜呼哀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章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