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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季野 ...

  •   这屋内进口处用屏风虚掩着,大有点非礼勿视的意思。身后的门砰一下关了,顾逾之捏了捏因紧锁而有些僵硬的眉心。
      屏风那边传来琴声,顾逾之不通琴乐,但耳濡目染多了,也大概能知道弹琴人琴技应是上乘。

      顾逾之深吸一口气,往屋内徐步。
      屋内的人盘膝而琴,跪坐在榻上,琴尾抵榻,琴首置于腿上。手指修长有力,在琴弦上游走时却有如履薄冰之感。
      耳闻他的到来,琴人左手摁住了弦,抬眸道:“公子。”

      屋内的熏香随着他的抬眸,霎时间香气更甚。
      松垮半搭着的外袍因盘膝时抚琴的动作几近垂落,在乌黑的榻上层叠像是瀑布般下坠的白浪。
      顾逾之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没有什么辞藻能描述,因为他不像顾逾之平生见过的所有人。
      回过神来,顾逾之这才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名字。
      声音低哑,像被砂石磨砺过。
      季野。

      好在顾小公子见多识广,不会因为漂亮脸蛋就乱了阵脚。他只是颔首,好整以暇地在塌的另一边坐下。
      见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五石散。
      ——嗯,君子套餐。美人与散。

      只是这矮几原应是用来放那把琴的。盘膝而琴虽并无不妥,但是极考验琴人的手劲和身体协调,一不小心弦音便会随着身体的晃动而发颤,影响了曲调。
      不知眼前人方才弹了多久,背仍挺得端直,侧脸看不出什么神色。
      顾逾之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重新响起的弦音。
      顾逾之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太尴尬了,像上船忘了拿桨的无所适从感,顾小公子长这么大也难得体验几回,上一次还是兄长看到自己的亵裤……罢了,不愿再想,想不起来了。
      这琴人倒是知情识趣,幸好没和自己硬聊,顾小公子向来欣赏这样的人。

      琴声合意,顾逾之走神了。
      这屋子也挺大的,竟还有个临街的露台,美人靠精心雕刻,往外看便是长江之景,柳叶簌簌,芦苇荡丛丛。但此时暮色暗沉,看不清晰。
      还挺诗情画意。

      ——许是陆钟糊弄自己的,此处说不定真是个茶舍。不至于,也不可能真有这种操心自己兄弟这档子事的恶劣的人吧。顾逾之在心里安慰自己。

      顾逾之靠在矮几上,手抵着脸,眼神却在浮游。
      猛地却看见屏风那个缝隙中露着一双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显然陆钟不是讲究这些的一位君子。
      顾逾之被吓得浑身一震,花了几秒找回自己的声音,咬牙切齿道:“陆、钟!”
      屏风微晃,身影闪了出来。

      绛衣少年款款走出,面色如常。手中拿着欲盖弥彰的酒饮。陆钟边偷瞄着仍在弹琴的季野,边走到顾逾之旁,将酒饮放在几上。
      “顾、公、子,您的酒饮。”
      还要装是吗?
      顾逾之觉得陆钟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陆钟毫不在意顾逾之如饿虎般的眼神,大胆地打量着季野,随后咋舌,朝顾逾之挤眉弄眼起来。
      在顾逾之的手握成拳头之前,他忙拿起矮几上的五石散离开,只留下了话音:“这个没收了。”

      顾逾之打算之后再找他算账。这么想着,看了一眼旁边还垂着头在认真弹琴的人,憋出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季野有些愣住了,嘴上还是答道:“季野。”

      听到了这个名字顾逾之才恍然想起,好像一进门,人家就报上了姓名的,自己当时还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顾逾之尴尬一笑,想着找补一下:“可是真名?……这样取名的,很少见。”
      弦音早已淡去。季野抬眸看着顾逾之,认真地说:“小人一家从北方流离至此,一路上,失了双亲,也就失去了姓名。”
      顾逾之一下子噤了声,不知如何回应。

      “公子大概没去过北方?那里的样貌和此处大不相同。”季野自然地自己接了自己的话,“无论是水,还是人,处处不同。”
      “未有战乱时,也从未有人想着渡江。江左人少有去过北方的。”顾逾之说。
      没说出的言外之意是,江左人向来认为北方是荒蛮之地,北方人自然也是五大三粗的伧父了。
      这可是地域歧视啊!

      顾逾之看着季野,马上添了一句:“我在江左,也未见过你这样的人。”

      说这话时,是顾逾之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这么久。
      季野眼眸微动,眼神闪躲了一下。
      始作俑者顾逾之倒是没察觉出来自己的直接有什么不妥。
      在江左,确实没有生得如他一般好看的人。

      毕竟带着点“异域风情”且是活的北方人,确实是第一次见,确实新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人初至此地时,也着实是大开眼界了。建邺一座城池,偌大城内,没有一口枯井。”季野边说边为顾逾之斟酒。
      “江左水域多,雨水也多……”

      几乎是话音刚落,窗外竟响起了一声闷雷,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柳叶上,听得真切。
      顾逾之握着酒盏的手紧了又紧,紧到手指上的温润的玉扳指都有点硌了皮肤。
      脑袋实在疼,拼命忍住了想去扶额的动作,回想起今夜进了这屋子里后,发生的事……

      除去被陆钟被硬推进来,先是当着别人的面忘了五秒之前听过的姓名,再是被陆钟吓到失色,再再是让季野提起自己亡故的父母,再再再是像乌鸦嘴一样的话都没说完就招来雷公电母。
      顾逾之有点绷不住了。自己今天出门该去父亲房里看黄历的。

      对坐的季野偏头,看向窗外,夜幕昏黑,细雨在此处灯火通明之地显出它的颜色。

      静静看了一会后,转头对还在暗自懊恼的顾逾之粲然一笑:“公子当真是贵客啊,此夜黔黎听雨而眠,梦醒柳色成新。”
      嗯……笑得这么诚恳,说的不像假话。

      顾逾之有种自己在被当小孩儿哄的感觉,但是显然小公子很吃这套,脸色明了。
      握拳至嘴边故作咳嗽了一下,“这几日天气大热,江左是该下下雨了。”说话间抿了一口清酒。
      而后顾逾之起身,往外面走去。雨势渐渐变大,雨是倾斜的,美人靠上也落了些雨。
      也许雨也落在了自己衣衫上,但他并没在意。

      像是幻听一般,雨声间竟然夹杂了陆钟的声音。

      “劳烦去陆府,今夜你家公子决心留宿此地,送完我你便回山庄吧。”
      车夫早先便被赵管事吩咐过,眼前的客人身份尊贵,是小公子的好友,这时哪还敢质疑什么,满脑子已经规划好去建邺城中陆府的路,送完陆公子便启程回山庄。

      真给你脸了……陆钟……顾逾之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钟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身后的季野听到了没有。
      为了防止再次失态,顾逾之硬生生忍着,闭上眼睛站了良久,耳边是车马起步的声音远去,暗骂陆钟许久。
      终于在心里做好了今天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建邺,在自己平生第一次来的青楼留宿的心理准备。(虽然大部分来青楼的人,除了心里有鬼来偷腥的,基本上都是留宿的)
      今天也是想兄长想娘的一天。

      季野没听清楚陆钟的话,但是辨出了方才闯入房内之人的声音。
      大概从嗓子被坏开始,不见光日的日子多了,自己不知怎地也就对声音也敏感了许多。
      唯一的好处……可能是琴技好了一些。
      车马声响,季野观察到顾逾之明显僵硬的背影,大概也猜到了眼前的人是被“丢下”了,心里默默也跟着他叹气。

      虽然自己也是第一天“上班”,但却也是看着这些客人,也许在楼下用饭时还矜持得住,没有太过失色。酒过三巡,便故意喝得酩酊大醉,厢房门一关,却也是另一番景色了。
      季野知道顾逾之定是无所适从的,刚才的说话间,只有在他频频走神的时候,神色才会略略放松一些。
      以他这样身份的人,换在路上,也许不会多看旁人一眼,但被迫和自己“关”在了一个空间里,顾逾之也就被迫地开始观察自己的情绪。
      一切只是因为陌生。他着实不该在意是否因为他无意的问话而刺痛到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

      也许顾逾之没意识到自己今夜的浑身不对劲源自于何处,季野却觉得要是他问起,自己说不定能给出答案。
      毕竟这样的感觉,季野再熟悉不过。

      ……是吗?季野问自己。

      季野眼看着顾逾之终于动了身子走进屋内,门外响起了店里小厮轻轻的敲门声。
      “公子,可要用饭了吗?”这声却是中气十足。

      可见站着的顾逾之竟低头看向自己,季野稳了心神,在一瞬间揣摩了一下他的意思,随后开口道:“进来罢。”
      耳尖的小厮便推开了门,使唤着身后的人进来布菜。在顾逾之在圆桌旁落座的那刻还对季野使了个眼色,面带笑意。
      大概意思是:你小子可以啊,这么快就能替这等贵客说话了。

      小厮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平日除了龟公就也只有他和自己说话了。季野权当没看到他的表情,从榻上起身,站到了顾逾之的身边,并没有坐下。
      楼里这些人向来手脚麻利,很快地退下了。
      小厮走在最后,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

      小公子没有动作,季野就也只是垂着眼睛在一旁站着。垂着眼睛,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顾逾之的头发半束半披,规整地以金色的发簪挽起。连发尾看上去也柔顺泛着光泽,显然被打理得很好,但额前的碎发却是稍微有些乱了。
      季野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大概是从被陆钟推搡进门的时候弄乱的。
      这么想着,却见顾逾之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坐吧。”

      房内烛台映照,顾逾之的眼睛几乎显出一种澄澄的金色,让季野愣了一晃。
      季野敏锐地察觉,顾逾之的态度从转身向自己而来开始,变得不同了。

      季野面上没有表情,动作幅度极小地在他身边坐下。
      在顾逾之抬头看了自己的那眼后,小公子似乎又满腹心事一般,看着被摆在圆桌正中间的一条鱼走神。

      见他没有动筷的意思,季野挽了挽微长的衣袖,将一旁精心盛放的汤端在手中。
      故意往碗边触碰的指尖没有感觉到灼烫,想来应该是已经已经被后厨的人凉过一会。
      拿起汤匙盛了一勺,悬在碗上微晃,送到顾逾之嘴边。

      但是顾逾之微睁了眼睛,盯着汤匙,表情略带诧异。像一只走在路边莫名其妙被人摸了毛的猫。
      就在他视线快要与自己的触及时,却立马收回,看向了满桌的菜肴。

      而后他白皙的耳朵,从耳尖开始,慢慢有了血色,变得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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