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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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终于到了，好饿。”方悟念摸着自己的肚子想，然后来到了小区门口的一家餐馆。青石小区在过去是很抢手的，这里原本是学校重点中学附近的学区房，小超市、餐馆也随处可见，住在这里生活相当便利。只是随着学习资源紧张化和人才外流等影响，市里建起了更多学校带动了更多产业，这里也不如之前那么兴盛。
方悟念在前几个暑假回到梧城的吃饭问题也基本是在这里解决的。他不喜欢叫外卖，喜欢在人少的时候在楼底下走一走，然后到闹哄哄的餐馆里自己坐在一个角落吃饭。
老板是一位女性，姓吴，她给餐馆起名叫“欢约”。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是熟人，到里面直接招呼一声：“吴嫂，来碗面。”老板只要一抬头看见是哪位就立马明了要什么，然后吆喝着给里面做饭的师傅说：“老李，来碗油泼臊子面。”再回过头热情地对找座位的客人说：“老王，今天不忙奥？”她这里的面就是家常的那几种，也不多，但人就是喜欢来这里吃。
现在是三点多，吃饭的人不是很多。方悟念走进去时，吴嫂还在和做饭的师傅聊天，听到声音后转过头去看清来人，语气里带着惊喜：“小方？回来了啊，去年都没见你。”
“啊，吴嫂，去年有点事。”他顿了顿，“谢谢。”谢谢你还记得我。
“没事，”吴老板也不知道他在谢什么，但还是顺着说下去了，“没事啊，你不来，我这餐馆都少了一个赏心悦目的小伙子呢哈哈哈哈。”
“您可别逗我笑了。”
“哎哟说点真话嘛。行，你吃啥？”
“啊，要一碗炸酱面。”
“对，那你自己找个座位啊。”又转过头，“老李，一碗炸酱面。”
他坐到玻璃边的那个位置，透过窗子可以看见郁郁葱葱的树叶和阳光戏耍。餐馆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他刚进去时还打了个寒颤，但外面热烈的阳光还是想尽力穿过玻璃，即使他把手放在玻璃上还是冷冰冰的。
舒服得他把头靠在玻璃上等饭来。
回作业的空隙他吃了一些面包，现在有点想睡觉。正在他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一阵短促的手机提示音让他不得不睁眼，他以为是机构那里又安排了什么任务，点开才发现是和他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的母亲方霖。
妈：专业的事想的怎么样了？妈还是想让你学师范专业，出来好就业。想通了给我打个电话吧。
这一看到是彻底醒了，方悟念叹了一口气。这次回梧城方霖本就极不愿意，一是要把志愿的事先弄好，两人意见极其不合，哪一方都不肯。二是奶奶年纪大了，方霖想让方悟念定在南方，断了他回北方的心思。在她看来，要不是当年老人家住那次院，可能方悟念早都把那模糊的故乡忘了。
对于志愿的争执让方悟念把这么多年的伪装一层一层褪下，不过这么多年了，就算是面具，也会糊在脸上。他极力不让自己失控再让方霖抓住什么作为争吵的把柄。于是自己在坐上高铁后只给老人家报了个信，毕竟奶奶能理解他也会把这信息传给方霖。
至于志愿……距离报志愿还有一个多月，他是真的不想思考这种给定答案的问题，他知道自己就算对心理学有多大的兴趣也拗不过方霖的一句：“老师是铁饭碗。”他打算不回复，用这些时间等待爆发。
这时吴老板刚好把面给他端过来了：“来，你的面。”
“谢谢。”方悟念笑着说。
“没事，看你累的刚才都睡着了，我刚还想着要不要把面端过来时再叫你。”
“哈哈，是有点困，一会吃完就回去睡觉。”
“行，那你吃。”
这时又来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头发有点稀疏，手上提了一瓶白酒。一进门就说：“吴姐，来一盘凉菜，让我在你这里喝几杯。”
“咋了这是？大白天的喝酒。”
“我一朋友，去世有一年了，今天在家里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到了我两年轻时的合照，有点伤情，在家里喝老婆不让，就想着现在你这块人少，那我来这里喝。”
“你朋友？那估计和你差不多大啊，怎么就……走了？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人这命啊，生死由天。”
“哎，劳累过度猝死了，还留了两孩子都没成年，就在我家楼上。不过也不认识我，那两孩子平常不在这，今年暑假却搬回来了……”
声音逐渐变得模糊，方悟念强迫自己不去听，生死这种事，好像也只有在别人嘴里才显得轻松一点。不过他一贯不喜听别人的事，也不乐意不相干的人注意自己。也算是一种无形的、相互的尊重。
知道对门就是自己一直在意的人让林豁千开心了许多，他也由着林万朗把自己在超市里拉来拉去。
他拿起手机看时间，却发现有个家长在群里@了方悟念。
李芯燃家长：@助教方悟念你在语音里说我孩子读的声调不对，我孩子就是按照老师语音示范里两个升那样念的，请问哪里不对
助教方悟念：@李芯燃家长您好，老师上课□□的是我刚刚给您示范的语音，您可以听一下。
这之后几分钟里，对方家长还是没有回话。于是代课老师发了条信息——
Seven：两个音调都可以，关键是把字母念对【玫瑰】
这之后，家长才回复：老师教得统一就行。
林豁千之前没有进过家长群，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家长在给对门下马威，再看对方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少，估计也是第一次做，心里不免更愁了一些。于是他依次听了老师的语音示范、那个孩子的录音和方悟念的回复。
老师的语音示范里每个字母都读的是降调，那个学生读得是一升一降，方悟念的回复也是两个降调，他前面说的和给林万朗的差不多，但最后一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唯一一点我需要强调的是两个字母的声调应该一致，和老师语音示范里的一样，希望你下去后可以多多练习，期待你的进步。”
他再听了听后面学生的语音和对应的点评，有些学生的声调和老师示范并不一致，但此后的点评里再无“但……”那一句。
他最后听了听林万朗的，他弟弟也是读的两个升调，于是他叫住左看右看的林万朗：“小朗，过来一下。”
“怎么啦哥？”
“我刚听了一下你们老师的语音示范两个字母都念降调，你怎么读得是两个升调？”
“啊……因为老师上课教的就是两个升调啊，然后我刚刚录得挺急的，就没有听语音示范。”
“这样啊……”
“哥！我保证，我以后发作业之前听老师的示范的……”林万朗的脸上满是抱歉。
“小朗，既然已经报了这个班，就要认真地对待。所以呢，你再录一遍吧，我觉得你第一遍读得很好，除了刚才那点瑕疵。”
“啊……”林万朗有点为难，但对上他哥那张满是鼓励的脸，也说不出来什么，只能答应，况且不会浪费多长时间。
林万朗：“那哥，我就直接录了啊，不用说什么老师我刚才读得不好现在再录一遍之类的？”
“不用，你只用好好读一遍就行了。”
林万朗掌握得很熟练，只用不到一分钟就录好了。
林豁千接过手机，听了听内容，确定和老师的示范一样后，先编辑了一段话：@助教方悟念老师，不好意思，我没有监督孩子严格按照老师的语音示范念课文，给你的工作带来了困扰，也对孩子没有付到责任。现在让孩子重新录了一遍，辛苦。
这人还蹩脚地在后面加了几个表情【玫瑰】【爱心】。
方悟念本来已经因为被家长在群里@就已经郁闷到钻进被子里好一阵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一时间有种现在就把这工作辞了的冲动，“但是不行呀，手机里的钱不多了，就靠这个班上完的工资支撑下个月的伙食费。”如此想着，他又认命一般把手机点开，发现内容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再点开视频，发现这孩子就是自己今早注意了很久的男生，他第一遍读的已经很好了，这遍更是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于是他@lhq然后发了一条语音：“Hello林万朗同学，非常开心收到你第二遍的语音作业，这次的语音作业完成得非常完美，表扬你的学习态度，也要非常感谢你的家长，感谢他的配合。希望你可以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末了，再发了一条语音：“不过如果家长可以把备注改成林万朗家长就更感谢了。”
助教方悟念：【玫瑰】【玫瑰】【玫瑰】【爱心】【爱心】【爱心】
对方秒回，林万朗家长：收到【玫瑰】
方悟念就算再迟钝，也能意识到这人在帮自己，他忍不住好奇点了点对方纯黑色头像，点进去发现没有朋友圈，只有昵称：lhq和原始微信号。
方悟念有些遗憾，本来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用手机号弄的微信号，自己发个短信感谢一下，但也不至于加个微信去感谢。
“不如……写到一张纸上让孩子给他拿回去？”
这边，林豁千在床上对着两行语音和三个玫瑰三个爱心看了半天，最后截图保存。林万朗在他听了大概二十一次时进来：“哥——我老师有没有说什么啊。”
林豁千一下子出神，“哦”了一声，把手机递给他，“你自己听。”
林万朗听完非常兴奋：“哥，我老师说我完美！”
“哪里是你，是你第二遍念的。”林豁千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还给我发了几朵玫瑰和爱心！”
“明明是给我，臭小鬼。”林豁千一个没忍住，眼白翻过去让林万朗看到了。
“哥，你没见过我们Aaron老师吧。”这小子得意洋洋地说。
“Aaron？你们助教老师吗？”
“是，白白的，可温柔了。”
“为什么叫Aaron?”
“听说是必须起一个，他给我们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这个名字象征着坚定和自由……”
“自由……”他想起这几次见到方悟念时的样子，这人好像总与人群格格不入，一时之间他不知道那是方悟念站在那里就有的效果还是他尽力给人的印象——极不服输的、倔强的。好像一个局外人，与这个尘世。
两人再点了一些吃的就去洗漱睡觉了，没有听到隔壁念书的声音林豁千倒也没有太失落，他打开手机，把语音导入录音机里命名“Aaron念”，然后准备好睡姿把手机放在床头入睡。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带着林万朗去那家早餐店，可是等到七点五十也没有等到方悟念。林豁千说不清自己的心态，因为他根本不敢和方悟念做自我介绍，他做不到在别人面前那么自然坦荡，好像在阳光下眼睛琥珀一样的方悟念的面前，他所有的心思都会被看穿，可他压根不清楚这种让他莫名焦虑紧张见不到方悟念又失落期待的鬼心思到底是什么。
“七点五十了，哎。”他看了看手机，对店外吃面包的林万朗说，“走吧。”
“哥，你怎么什么都没买啊？”
“没事，送你去学校。”他一直低着头。
“是人太多了吗？我多买了一杯豆浆你介意吗？”声音柔柔的，像春天的风不务时地闯进了夏天。
他就那么一抬头，然后看见了他的心心念念。
他愣在原地，林万朗倒是先出了声：“哥，我们助教老师问你要不要豆浆，他多买了一杯。”
林豁千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摆手：“没事没事，不要谢谢。”
等方悟念好看的手要伸回，他才反应过来：“那个，方老师，不好意思，我要我要。”
方悟念：？
林万朗：？哥你没事吧。
还好方悟念的礼貌已经刻入了骨头：“好的。”
对方小心地用两手接住，避免了肢体接触。“谢谢，我要不把钱转过去吧。”
“可是转钱要加微信……”方悟念在心里默哀。
“没事没事，就当谢谢你了，昨天群里的那个事。”
“奥，没事没事，您别这么客气。”
方悟念点了点头，“还是要谢谢你。”
……
“哥哥们，快迟到了吧。”林万朗小心翼翼地出声。
两人同一抬头，默契惊人。
“啊，我还得签到，学生可以迟二十分钟，你们要不在这里吃完再走，边走边吃容易噎住，我先走了啊。”方悟念语气有点急，走时看了林万朗一眼，小孩很默契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啊，那您先走。”林豁千急忙说。看对方打开手机屏看了一下时间又说，“下次再见啊。”
对方下面走得很快，竟然也有功夫转过头来给他笑笑回复“再见。”
“好了，现在告诉我，你们老师走之前为什么还要看你一眼。”
“就……因为我是他学生呗，难不成看你啊。”他说得结结巴巴。
林豁千眯了眯眼睛：“你不对劲。”
任谁被他哥这样盯着，都会心虚，林万朗只好转了转头说：“你等我吃完呗，不然我们老师怕我被噎到。”
林豁千从来没觉得自己对他弟的耐心能这么少过。
他把眼神沿着那人不久前的背影向前看去，一片绿色缓解了他的焦急。
直到手里塞进了什么。
——是一张拍立得，照片上是楼底下的那颗大树，年龄已经有些大了，树干弯曲，但枝繁叶茂。背面是一行字——“谢谢你。”
他写的很正式：方悟念。2013年6月12日
他盯着这行隽丽清秀的字，心里有些柔软，感觉被很温柔、很珍重地对待着。
“我们老师还给了我糖哦，他怎么知道我爱吃糖嘿嘿嘿。”
林豁千已无力吐槽。
不过他立马给林万朗说：“小朗，借我一张纸还有笔。”
林万朗不懂，但林万朗听哥哥的话。
他怕桌子上的油污会渗到纸上，怕地上太脏，又借了一本书压着写：“谢谢方老师的回应，希望您天天开心，工作顺利。”
不敢写的太直白，又觉得少了什么，也不想让林万朗看到……
“今天才补课第二天，暑假来了又好像没来，哎。”
于是林豁千灵光一现，抬笔补上——“林豁千。2013年6月13日”
“好了，去上学吧，记得把这张纸给你们老师。”
“哥？”
“我突然有点困了，好累，你加油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心里却想赶紧去找那棵树。
林万朗：我知道我可能得适应一下在风中凌乱。
路上林鹤婷发来了消息:小千，弟弟学习最近怎么样？你两吃得还习惯吗？
林豁千想，如果按照以前，他肯定会看到就把手机息屏，等第二次消息发来再回上面的信息。
但是呢，早上八点多的太阳不是很大，风吹得他很舒服，让衣服从背后满抱住他，阳光把他整个人都浸泡住，而他，正向着一棵年老的大树走去，不紧不慢，非常悠闲。日子好像就在这一刻又正式开始了。
所以他打开手机，快速地回了一个：我们很好，姑妈，放心。
日子是需要盼头的，他在心里这样想着。不过，还好他也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