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妄为》Ws3

2、看见

　　第二天早上七点四十，林豁千关掉响了两次的闹铃，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叫林万朗起床，打开房门后却发现弟弟早已穿戴整齐正准备背上书包出门。

　　林豁千把眼睛睁得很大，一时之间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万朗就开口了：“哥，早上好啊，昨晚睡得好吗？”

　　终于找到了语言系统的林豁千揉了揉脑袋：“挺好。你现在是要走了吗？”

　　林万朗：“是呀，不过哥看起来睡得不怎么好的样子。”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黑眼圈好重。”

　　“啊……”林豁千揉了揉眼睛，“没事，我昨晚睡得稍微迟了一点。今天是第一天补课吧，稍等几分钟我和你一起去。”没等林万朗说话，自己就去了卧室随便从行李箱抽出了一条短袖和短裤草草地套在身上。然后去了浴室进行简单的洗漱。

　　整套动作下来不到六分钟。林豁千看了看手机，对站在门口乖乖等他的林万朗扬了扬头示意出发。

　　两人在路上一个负责说一个负责听。直到走出小区后听到早餐店的喧闹，林豁千才意识到家里的冰箱根本没有什么面包牛奶让林万朗当早点，于是他立刻拉起林万朗向店铺跑去。

　　他脱口而出：“老板来一个包子一杯豆浆谢谢。”让他在一众大爷大妈闹哄哄的点单里显得格外出众。

　　老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应道：“得嘞。”又转移了视线，“你呢，小伙子？”

　　林豁千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对方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生，不过他可能比自己小一点，他白白净净的，整个人很纤细，眼皮被光照着能看清细细的血管，眼帘总是下垂着，自林豁千过来就没有听到关于他的声响，他的背微躬，好像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但怎么可能呢？这身气质，不被注意到才难吧。

　　说来也是奇怪，林豁千甚至觉得这人故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冷漠一点，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别人经意或不经意的视线撤回。

　　老板的动作很麻利，很快把包子和豆浆装好给他。“来，小伙子，你的，拿好啊。”林豁千接过然后道了声谢。

　　正转身要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杯豆浆，谢谢您。”

　　“得嘞。”

　　林豁千正朝着在店外等他的林万朗走去，听到这一声却好像被什么拖住了一样，一直病恹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声音的主人。

　　周遭的一切又变成闹哄哄的背景音，他耳里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

　　好像是盯得太发紧了，方悟念忍不住回过头来看视线的来源。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的男生但身高却和自己差不多，对方的眼睛很黑，让人看过就忘不掉。身体瘦削却不单薄，皮肤很白，但却是那种病态的、好像常年不出屋的白。方悟念一直对视线很敏感，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意出门。

　　在林豁千看来，对方转过身来皱着眉看了自己一眼，转过身后还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朝里面再转了一点。意识到这是非常抗拒的动作后，林豁千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冒犯了，他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向对方解释，就看着对方已经结果豆浆朝外走了。

　　这短短的几步路上，一直低着头、皱着眉，急匆匆的。

　　还好此时林万朗突然跑进店里：“哥哥我快迟到了！”他才好似大梦一场突然惊醒，不过是个好梦。

　　于是林万朗在被他哥带起直飞前看到了几年不见的笑，恍惚中听见他哥说：“预备！”

　　方悟念签到的时候想以后要起的更早一点，不然大爷大妈来的越来越多时他根本抢不过。不过今天的那个小孩是真的勇，换做自己宁愿所有人点完自己再点都不愿意那么张扬。

　　这样想着，他进了自己的教室，把书包放在抽兜里然后取出花名册和笔。扫了扫名单，“最后一个孩子是……林万朗。”

　　昨天方悟念来面试，副校长给他说明了助教的职责，大概就是检查孩子的背诵还有上课时批改他们的作业。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很满足他这种在人群中不想发声的需求。

　　然而……变化总是来的那么让人猝不及防。就在方悟念为自己今早再迟几分钟就算迟到要扣工资感到侥幸时，副校长叫住他：“小方。”

　　方悟念一下子心惊胆战，脑里小型风暴开始形成：不会吧，我只是想混上一个月然后麻溜地滚蛋啊，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让领导注意到我啊，不是吧，上班第一天就要受到警告吗……救命。

　　不过这种程度的头脑风暴方悟念几乎每天都会有，所以此人也已经练好了一种绝招，俗称——脸上温温柔柔，心里狼狈求生。

　　就在转过身来的那0.03秒里，方同学已经完成了十几年如一日的表情管理。“老师？”眼里有三分不解、三分恭敬以及四份敬业——“我快上课了您要说什么？”

　　所幸副校长性格也直率，没说出“那你先去上课吧，一会下了再来找我，我具体安排”诸如此类的吊人胃口的话。

　　不过这句话把温温柔柔正正直直方悟念同学打个措手不及：“语音作业，这项任务非常艰巨，你去教室吧，你老师会给你具体说的。”

　　得，一时之间黄沙漫天，又有几个小型龙卷风席卷大脑，带着方悟念愣愣点几下头，同时不忘维持人设：“好的。”随即迷迷糊糊进了教室。

　　Seven是他这个暑假主要跟的老师。见他进来，她先是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入主题：“Linda刚才给你说了吧？以后你还需要负责语音作业。”

　　“这个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就是有点繁琐，你需要一个家长一个家长先@一下，然后给他说Hello谁谁谁同学，非常开心收到你的语音作业，你的语音作业总体来说表现得很好之类。但是如果他有一些发音上的问题你也要委婉地指出来给他改正。理解了吗？”

　　方悟念当然可以理解，他也不怕这项任务有多繁琐，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响在整个群里，别人想听就听，倒给他带来一种隐私危机以及社交危机。

　　方悟念此人，从小不怕和陌生人聊天，因为他的社交方式是遇人而变的，不会有一套固定的模式。要说他见谁会跑，那大概是在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的同学，认识但不熟。

　　他非常不喜欢把自己暴露在人群中，哪怕只有声音。

　　回到座位上时，他已面色如灰。二升三的小朋友纷纷进入了教室，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小孩子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点倒是让他放松了不少。

　　直到一个小孩进入教室，他的眼里才有了一些起伏。

　　那是一张长大后绝对能迷倒不少女孩的脸，虽然他还小，但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超出同龄人的身高和优越的身材比例早已预定。

　　更重要的是……他和早上盯着自己看的男生长得不是一般像，不过那个男生是三白眼罢了。

　　不过他立马收起了眼神，毕竟他自己就不喜欢别人盯着。如果自己去盯别人，怎么想都很好笑。

　　课堂进行得很愉快，也因为他们开学才学字母表，内容也很简单。一天学三个字母的念法和写法和四个小短句。作业分为书面作业和语音作业：书面作业是把每个字母写八遍然后家长签字；语音作业则是把学习内容用视频的方式录下来。

　　尽管方悟念觉得老师教得很好，孩子们上课时的总体氛围也很不错，但当他真的批改语音作业时，听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发音还是会被吓一跳，百思不得其解。

　　无奈，可是如果连一开始的根基都没打好，以后的英语学习一定会更加困难，毕竟他身边例子不少。

　　饶是他一开始抱着混几天的想法，为了让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的想法也催促着他认真一点、打起精神。
　　叹了一口气，先把家长@，又提起嘴角，让声音听起来更愉快一点，然后开始了漫漫作业之路。

　　把林万朗送到机构后，负责核对信息的老师让他进了一个家长群。等到他回到家三番五次睡不着最后终于被忘开免打扰的群信息震得脑袋更加嗡嗡作响后，此人满是戾气地掀开被子，推开房门，拖鞋都不换直接往门口走。

　　——当他一只脚刚踏出去时，又好像被阳光刺烧到一样把脚伸回。整个家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阴影。和自己的呼吸。

　　冲动的那一下让自己清醒了不少，脑里的嗡嗡声也直接降了几个度。房间里的手机又开始不停地发出提示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在人世。

　　他没有关门，试图让阳光自己转弯进来施舍几缕，但终究只是图了个心理安慰。回到房间捞起手机给群开了免打扰，回到聊天界面，发现刚才的提示音全来自一个人——助教方悟念。

　　他静静地让自己躺在床上，不去闭眼，脑里莫名其妙听过的声音好像就会少一点。不过，一个声音，轻轻柔柔的，倒是听着很真实，不一会儿便迷糊过去，恍惚间他好像听到林万朗的声音：“哥怎么没关门？”

　　又听到隔壁：“Hello王瑜诺同学，很开心收到你的语音作业……”

　　他嘴角的弧度很微小，又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他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走走再提两份饭。出去后却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份，还有一张压在下面的纸条，写着：“哥，感觉你睡得好香。我在楼下玩一会，醒来后给我打个电话，我得用你的号在群里发语音作业。”

　　“语音作业？是那个Hello什么的吗？”没多想便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上来。

　　等他把饭吃得差不多快完了时，林万朗“呼哧呼哧”地进了门。

　　没等他张口，林万朗就说：“哥，手机，快快快！”

　　林豁千指给他在卧室的床上：“这么急？”

　　林万朗：“我十一点多回来的。本来按照我的速度，一回家就把作业一发，玩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是看你睡成那副样子，我也不好叫你起来。”

　　林豁千的手机没有密码，但林万朗还是要等他哥允许了才用他的手机。

　　林万朗快速回到卧室，然后点开相机录制，念起了今天学习的内容，完成后发到群里，一气呵成。倒让林豁千生出了一种愧疚的感觉，自己的弟弟活力满满喜欢争第一，要是自己当时醒着，说不定就是第一了。

　　“哥，要不要去超市买点面包啊，今早好急。”

　　林豁千想了想也是，又说：“那我先问你啊，你是喜欢吃包子豆浆呢，还是面包牛奶。今早确实是我起迟了，但是如果按照七点三十五出门的话，买包子豆浆的时间是完全够的。”

　　“哥，我都三年级了，不用你送，而且早餐店那里人好多好挤，我不想去，还是面包牛奶更方便一点，口味也多。”林万朗双手插在胸前，像个小大人。

　　“嗯……那走吧，我们去超市看看。”

　　走前林万朗说自己要上个厕所，林豁千说好，自己在门外等他，他今天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打开门，外面却是与往常完全不同，阳光倾洒，光芒万丈，刺得林豁千向屋里退了一步。耳边却听到急促的声音，“……收到你的语音作业，你的语音作业完成的很好，吐字清晰，发音标准，读得也很流畅，希望你可以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时间好像变得很长，足够林豁千去睁眼，也足够他去看清那个站在光里的人。

　　“呼，完成。”然后门被关上，阳光被割走，那个脖子上有痣的男生急匆匆地下了楼。

　　“哥，老师@我了，快让我听听评语。”

　　林万朗点开语音，一道好听的男声与林豁千熟睡前的声音重合，尽管因为从手机播放与记忆中的有些出入，但他由衷地赞叹起了命运，因为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正是刚刚让林豁千浸泡在光里的那个人发出来的：“Hello林万朗同学，很开心收到你的语音作业，你的语音作业完成的很好，吐字清晰，发音标准，读得也很流畅。

　　“希望你可以继续保持，再接再厉。”

　　可能因为这是最后一份作业，方悟念的愉悦带上了一些真情实感，于是让林豁千看着来自走廊玻璃的光微微笑了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