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子飞鱼

23、承祜

　　康熙八年对皇后而言似乎过得十分的慢。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紫禁城上上下下都把这个嫡子当做了这年的头等大事，宫中大小事务都被太后揽了回去，连母亲都被接到了皇宫中来帮忙操持，凝楚每天所要做的，仅仅就只是吃吃睡睡动动而已。

　　天渐渐转冷，坤宁宫内的炕早就烧得热腾腾的，肚子里好似塞下了个圆球一般，凝楚行动已颇为不便，因此她就只愿日日呆在屋内，等待孩子的到来。这日，与母亲一起拾掇了这几个月做过的小孩子的衣物，凝楚撑起身子随手将它们放进小篮筐里，突然下腹一阵疼痛。
　　狠抓住母亲的手臂，细密的汗滴已经沁了出来。
　　“快！快！来人！”
　　朱氏发觉异常，情知将要生产了，忙扶住女儿，大声唤来门外守候的众人。
　　被安置到产床上，皇后将要生产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其他宫中，太后、沁灵即刻赶到坤宁宫，连久未出宫门的东珠也到了。
　　阵痛一波波袭来，凝楚咬着一块儿方巾，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当痛苦偶尔减弱时，她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年站在产房外，听到马佳氏呼痛的场景。
　　那天，她的震撼，她的心酸，她怀疑自己是否会有勇气和魄力独自一人面对无边的疼痛和漫长的折磨，今日，终于到了验证的时候。
　　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凝楚对外界的印象开始模糊，只听到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呼喊“用力用力”。脑海中康熙的面容一遍遍放大，他对着她笑，告诉她他是多么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忍受着钻心的疼痛，凝楚看着他的幻影，忽然想要尖叫，想要对他喊出苦累，可是，当声音将要发出时，蓦然东珠的话响在耳边：
　　“在他的天下面前，什么……都可以被他弃之如敝履。”
　　——就好像当年马佳拼命为他生皇长子，而他，即便是在东果的邀请下，都没有来看上一眼。那现在，她何必要做那等不识时务的人，生孩子，不过是在履行职责，怎还能妄想得到体恤？
　　凝楚狠抓枕头，贝齿紧咬，一声不出，只是将全副精力放在即将要出生的孩子身上。
　　“乖儿，加把劲儿，就快出来了，就快出来了……”
　　朱氏站在一旁，紧握住凝楚的手，在女儿耳边说道。
　　凝楚心中唤了声娘，在稳婆大呼小叫中，躬身用尽全力，随即昏了过去。

　　再转醒时，四肢百骸皆疼痛酸麻，凝楚费劲儿的转头看看窗外，天色已经灰暗了下来。
　　“醒了……”
　　听到一声娇柔的女声，凝楚发现东珠、简嬷嬷和母亲都已围到了自己身边。
　　对着众人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凝楚刚要开口，朱氏便道：“是个阿哥。白白净净的，如今已经抱到慈宁宫了。老祖宗说要自己亲自养着呢。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好孩子，你只放心养身子就好了……小阿哥日后就见着了……”
　　朱氏说着，看女儿红了眼眶，心下也是酸楚难耐。宫中的亲生母亲不养儿子的这种规矩，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是。谢老祖宗恩典。”
　　凝楚见慈宁宫派来伺候的老嬷嬷在，不敢造次，只微笑谢了恩，又谢过了诸位嬷嬷，便不再发一言。
　　东珠遣退众人，又着子奴扶了朱氏下去休息，自己却留下照顾皇后。
　　“别担心，我没事儿，孩子怎么样？”
　　凝楚看出东珠眼中的担忧，浅笑问道。
　　“放心，孩子一切都好。小阿哥胖嘟嘟的，嘴巴和鼻子倒像是和皇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不过眼睛像你，又大又亮。”
　　“嗯。”
　　凝楚微笑应了，不期然眼角却滑下一滴泪珠。
　　“过不几天，小阿哥就会抱过来给你瞧呢。傻丫头……”
　　东珠有些心疼，伸手拂去泪痕，又道：“从知道了你生产，皇上可一直都在产房门外呢。等的这一两个时辰，脚不沾地儿的走来走去，连太后都被他惹烦了，还说‘皇上啊，你这么走，皇后也不能就生出来啊。你就歇歇吧……’”
　　东珠模仿太后无奈的语气，逗得凝楚笑了起来。
　　“等孩子抱出来给太后和皇上看了，皇上还不让即刻就抱走，非要等你醒了给你见过才行。后来还是太后和苏麻喇姑一起催了，孩子才送走了。皇上原说要在这里等你醒过来，后来因前朝有政事，太医也说你不会有事儿，皇上才离开。”
　　“谢谢姐姐。我知道姐姐说这些，也是想让我心里好过点儿。”
　　东珠拉起凝楚的手，摇头道：“我的确是想让你高兴，可是如若这事儿不是真的，我也不敢信口胡编。他待你的好，人所共见，只不过，若是一直这个样子，怕是将来更得小心谨慎了呢。”
　　听了东珠的话，凝楚默默点头。太皇太后急着抱走孩子，怕也有不愿她这皇后一人专享圣恩的考量。
　　凝楚正待说话，忽听得门外一声通报，皇上就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康熙原是想进屋后直接走到床边，只是见东珠也在，便站住挥挥手让其退下，待东珠关门离去后，康熙立刻奔到床边，紧张的看着自己皇后。
　　“臣妾谢皇上探望。”
　　凝楚欠身行礼，态度谦和有度。
　　康熙握起皇后的手，微有些自责说道：“本应该看着你醒过来，可刚刚平西王那边遣人来了，朕不得已才出去了。楚儿别怨我。”
　　“怎么会……”凝楚笑笑，伸手抚向康熙脸颊：“您能来看我，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
　　康熙皱皱眉，然后自动忽略凝楚话中的客套，笑言道：“我已经给咱们儿子起好了名字，往后就叫他承祜可好？祜意福也。”
　　“嗯，好……”
　　听到提到儿子，凝楚心中瞬间升起满满的爱怜，如今康熙起什么名字，她都会觉得一万个满意。
　　康熙看到皇后表情，紧握住凝楚放在脸颊上的小手，微微动容道：“过两日，我就带儿子过来看你。往后，你们母子会常常见面，现在养好身子才是关键好么？”

　　整整一月，凝楚碍于自己皇后身份，不能任意破坏宫中规矩，虽然十分想念孩子，但是也拒绝了康熙要带孩子来的想法，只是苦苦熬到做完月子，才在去慈宁宫时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宝贝。
　　向孝庄请安谢恩毕，承祜被抱着从里间出来，凝楚急不可耐的探头看去，只见小小的孩子软绵绵的一团缩在奶娘怀中，正兴高采烈的玩弄着手中的小铃铛。
　　“皇后呀，这也是你第一次见到孩子，就跟承祜好好呆一会儿吧。过会儿安亲王福晋要来请安，你就先去里屋，不用出来见客了。”
　　孝庄十分能体会后宫母子相见时的欣喜，着意安排皇后与儿子多呆一会儿。
　　“谢皇玛嬷恩赐。”
　　凝楚知道这是孝庄的一片苦心，低头谢恩时早已濡湿了眼眶。
　　进了里屋，从奶娘手中接过承祜，虽然她照顾过承瑞也抱过承和，但有那么一瞬间双手都不知如何放置了。待小家伙在自己怀中安稳的躺好继续嘻嘻笑着晃着小玩具，凝楚惊觉抱着承祜，竟然与其他的孩子都那么不同。将脸贴向自己儿子，有他在，似乎就好像有了全世界一般美好满足。

　　眨眼间承祜已经过了半岁了。
　　这些日子对皇后而言，波澜不惊却又幸福无比。孝庄降恩，每过十天半月便会让承祜在皇后处二三日，这几天中，康熙若无事也定会日日前来，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儿子无病无灾活泼健康，丈夫九五之尊顶天立地，加之后宫中人人守分平安祥和，这些，着实让皇后有跪谢上天的冲动。
　　一日，康熙在皇后处用过晚饭，顺手接过承祜抱在怀中，动作纯熟。
　　其实最开始康熙要抱孩子，凝楚念及君王抱子不抱孙的传统还有些不情愿，只怕宫中人言可畏，被人撞见总是不妥，奈何康熙却日日死缠，凝楚无法，待其答应了只是在坤宁宫中抱孩子，便也任他去了。到如今也有半年有余，小承祜却是十分喜欢康熙的怀抱，每次当小家伙哭的天昏地暗，凝楚等人怎么哄都哄不下的时候，康熙一来，这孩子往他爹爹怀里一钻，便安静老实的小猫儿似的。为此，康熙倒是十分开心，凝楚却还愤愤不平了好久，直说这孩子这么小竟然就懂上赶着巴结皇帝了。
　　康熙抱着承祜，嘴里碎碎念叨着不成曲调的小儿歌，哄着儿子入睡。这原应是皇后或奶娘做的事情，却因康熙的一句“我来”，便变成了他日日的功课，即便是儿子回到慈宁宫，康熙也还时不时赶过去，在孝庄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下，他倒是乐此不疲。
　　眼看儿子呼呼睡去，康熙将孩子轻轻放到奶娘手中，看着奶娘的身影消失在西厢方罢。
　　转过头，康熙忽然发现皇后有些恼怒的望着他。
　　“怎么把孩子抱走了？好不容易跟孩子呆在一起，臣妾想让孩子跟我睡。”
　　凝楚有些不满，随即想要出门叫住奶娘。刚刚她去与子奴一起铺承祜的被褥，转头就不见了孩子。
　　康熙一把拉住皇后，今日他来坤宁宫，早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能放过皇后。他始终记得凝楚那夜跪在重华宫门外说让他“雨露均施”的话，后来他也想过，要维持后宫和谐，也必须要有所取舍。因此，他和皇后之间，也与其他嫔妃并无异样。这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借儿子多过来几日，他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他心里虽这么想，但是嘴上却也冠冕堂皇道：“承祜如今也半岁了，怎能还跟母亲一起睡！不像个男子汉！朕不许你以后再这么宠着他了。”
　　凝楚皱眉，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调调。前两日还说儿子跟娘亲天经地义呢。
　　康熙看着妻子想辩解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言辞那不解又无奈的神情，站起身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啦好啦，小的去了，这不是还有大的么，大的跟你睡还不行啊。我给你暖被窝好不？”
　　听了康熙的话，凝楚终于知道身边人为什么急不可耐的非要送走儿子，蓦然便涨红了一张俏脸儿道：“大热天的，谁要你暖啊……”
　　康熙见皇后这嗔怒似撒娇一般柔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慢慢探手要解开皇后的外衣，忽听得门外子奴报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阿哥所陈嬷嬷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