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子飞鱼

21、一战

　　经过那晚康熙和凝楚的相谈后，康熙便接连临幸了纳喇惠澜和其他几名秀女，并常常会和东珠等其他宫妇一起玩乐嬉戏。当然，他也会不时驾幸坤宁宫。
　　后宫自此便开始了微妙的平衡。宫中诸女相安无事，偶尔雅若见到凝楚，虽然还是爱搭不理，但也并不再疾言厉色。
　　不过更多的时候，康熙并不在后宫呆着，他召集了一群少年，天天以耍练布库为乐。虽索尼临终奏请康熙亲政，但如今朝政之事仍尽数归鳌拜处置，康熙只不过是临朝而已。

　　这日，凝楚带着小承瑞在太后处闲坐，用过午膳，凝楚见太后有些困意，便请安离去，临走时皇太后吩咐她将一些宫外新呈上来的鲜果顺路给康熙带去。
　　凝楚领命带着承瑞离开。走至康熙所在练布库的交泰殿外，远远望见康熙身着蓝色短打布衫，正与人练得起劲儿。凝楚不敢贸然向前，只着人悄悄叫来康熙身边的小毛子，放下承瑞交身后奶娘看管，便轻声交代太后的懿旨。
　　待小毛子领命而去，凝楚回头想要离开，却只惊见承瑞扯着奶娘的手，一步一颠儿的往交泰殿外康熙所在的广场走。奶娘不敢让承瑞回来，可是又不敢再往前走，只能不再往前挪步。承瑞却始终不依不饶，非要拉着奶娘往皇阿玛那边去。
　　凝楚见状，忙奔上前去，搂住承瑞，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抱起他准备转身。不能再往前走了，那边多是宫中侍卫，诸多男子。后宫女子前往，着实多有不便。
　　“哇……”承瑞见皇额娘硬是抱起自己回去，眼看就见不到皇阿玛了，索性大哭了起来。
　　没及时捂住承瑞的嘴，孩子的哭声便响彻整个交泰殿的广场，引得场中诸人纷纷转头看向这里。凝楚见自己这边已经如此受人瞩目，便横下一条心，将孩子交给奶娘，深吸一口气，摆起一个得体微笑，缓步走到场地中央。
　　见皇后到来，除康熙以外所有人都默默行礼退到一边。
　　凝楚走到康熙身旁，见他眉头微皱，神色阴晴不定，也没了思索的心情，只硬着头皮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太后知悉皇上在此练习布库，又怜惜众位公子如此尽心陪伴皇上，便特命臣妾为皇上和诸位贝勒公子送来些时令鲜果。刚刚竟惊扰到各位，是臣妾的过错，请皇上责罚。”
　　康熙已从刚刚的震惊回过神来，缓缓笑道：“儿臣谢皇额娘慈爱。皇后如此尽心，亲自前来，朕应该感谢才是，焉有责罚之理。皇后平身吧。”
　　“谢皇上。臣妾已将果蔬送到，便不多打扰，臣妾告辞。”
　　凝楚不敢过多耽搁，行礼起身，转身欲走。
　　“皇……阿玛……”
　　只想早早走掉，却不防身后突然冒出个小人儿，小孩子步伐不稳，又着急往前走，眼见就要跌倒，凝楚忙一把将孩子揽在怀里，抱了起来。
　　小家伙浑然不觉刚刚自己有多么危险，在凝楚怀中仍然勾着小脑袋对着康熙，眼巴巴的想要阿玛看到自己。
　　“好孩子……”康熙走上前，拉起凝楚怀中小家伙的小手，又摸摸他的头，温和笑道。
　　“阿……玛……”承瑞见皇阿玛关注自己，咯咯笑了起来。
　　凝楚笑着望着小家伙，虽然刚刚略有不妥，但是小孩子能见着父亲，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这孩子已经一月没有见到你了。所以……”
　　往日承瑞在坤宁宫中住着，不过三五日便能见着康熙，可不知怎么的，康熙如今似是迷上了布库，也并不常常到后宫去。若是去了，也必是很晚，那时小家伙都已经睡下了。
　　“这是我的不是。过了这一阵儿，我会好好补偿他。”康熙转头，笑着望着凝楚。
　　“嗯。”
　　凝楚将孩子往上抱了抱，如今这小子越来越沉，都快抱不动他了。
　　“承瑞啊，阿玛还有事情要忙，我们跟阿玛再见好不好？”
　　凝楚温柔小声哄着。
　　小家伙已经稍稍听得懂一些话了，听了阿玛在忙，赶紧指着来时的路说：“走……走……”
　　承瑞的可爱模样逗乐了二人，凝楚笑着微微一福身，待康熙会意颔首准许后，便转身离去。
　　抱着承瑞离开，凝楚悄悄在小家伙耳边道：“跟阿玛挥挥手，宝贝儿。”

　　晚上哄着承瑞睡下，凝楚正要就寝，康熙却来到坤宁宫。
　　“臣妾不知皇上驾幸坤宁宫，多有怠慢，请皇上恕罪。”
　　康熙拉起请罪的凝楚，轻握下她的手，并未说什么。
　　待洗漱完毕，众宫人退出，康熙只走到床沿儿上坐下，倚着靠枕闭目养神。
　　走近看着自己的丈夫，凝楚发现他的眼角眉心竟然已经有了丝丝皱纹。伸手去抚，凝楚妄想将那细纹自此抹平，不再出现。
　　康熙睁眼，看着皇后的幼稚举动，不由笑道：“多大了还干傻事儿。”
　　说着，便将凝楚拉到自己怀中。
　　二人相依良久，康熙轻叹口气道：“我和老祖宗，等不及嫡子出生了。”
　　凝楚抬头，看向康熙的眼睛。
　　“你看，你的眉头，也皱的厉害。”
　　康熙笑着伸手轻抚凝楚的脸：“鳌拜一向以我年幼为借口，老祖宗原想着若是中宫有嫡子，或许还能逼着他就范，可如今他权势盖主，前些日子竟连先皇钦定的辅臣苏克萨哈都斩了，这人着实留不得。也许，就在最近了。”
　　“你们要怎么做？就是你和叔父训练的那些布库小子？”
　　凝楚眉头皱的更深了。
　　见康熙轻点头，凝楚担忧道：“这是一步险棋。那些小子，都可靠么？鳌……也是在战场上身经百战之人，能轻易被几个小孩子所缚？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没用……”
　　“好了好了，”看凝楚如此自责，康熙心疼道：“权势这东西一旦沾染便难以罢手，即便是咱们有了孩子，也不见得他就会真的放权回家颐养天年。因此，我和老祖宗都认为，与其等他幡然悔过，倒还不如我们主动掌控。你有没有孩子，我们都必须动手。”
　　凝楚定下心神，知道现在并不是埋怨自责的时候。便坐直身子正色道：“皇上和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臣妾定当照办。赫舍里家忠于皇室，万死不辞。”
　　“傻丫头，”看妻子表情如此肃穆，康熙舍不得重又将凝楚抱进怀中道：“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有老祖宗在，有哥哥福全在，有众位忠心耿耿的朝臣在，你只放心便好了。只是……”
　　“皇上请讲。有任何事情，臣妾定依旨而行。”
　　“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还有老祖宗和太后，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
　　“将孩子好好抚养长大。替皇上孝敬长辈，养老送终。”
　　凝楚沉声道。
　　康熙低头看看自己怀中的妻子，突然发现自己从没有见过她如此坚毅镇定。
　　“到时，我会安排车驾在神武门外，若是……你就带着孩子和两位老祖宗，速速离开，不要管我。”
　　康熙半晌听不到回答，好久之后，凝楚方才抬头望着康熙道：“皇上是天子，老天都保佑你。若是皇上想做的事情，定能做成的。”
　　凝楚伸手抱紧康熙，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磨蹭了下才笑说道：“你可不许偷懒耍滑，觉得把事情都交给我办了，就自己躲清闲去了。我是个懒人，以后养大孩子，照顾老祖宗，还得你在一旁监督提点着才行。听到了没？”
　　康熙笑笑，亲吻着妻子的额头，陷入沉思。

　　康熙八年五月戊申。
　　皇后赫舍里氏奏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御花园内百花齐放，美不胜收，请两宫太后前往游乐赏玩。难得二位老祖宗兴致甚高，一大早便答应了下来。
　　凝楚牵着承瑞走在太皇太后身侧，东珠抱着承和作陪，走过一颗颗的花树，俩个小家伙高兴地手舞足蹈。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给皇额娘请安。皇嫂安好。”
　　常宁疾步走近，给众人行礼。
　　“哦，常宁啊，自从你分府出去了，就不常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了。嫌弃奶奶是不？”
　　孝庄笑着拉起常宁，亲昵寒暄。
　　“孙儿哪敢，这不听说嫂子请老祖宗在御花园赏花，孙儿忙着就带着自家媳妇儿来凑热闹了。”
　　常宁说完，身后福晋纳喇佳慧向前，对着孝庄诸人缓缓下拜行礼道福。
　　“哎呦，好了好了，快把你媳妇儿扶起来，咱们娘儿几个，何必拘这个礼。来，好孩子，你呀，轻易也不进宫一趟，瞧常宁这坏小子把你拘的。要是他对你不好，告诉皇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一席话说的诸人都笑了起来。纳喇佳慧也红了脸。他二人刚刚成亲不久，这也是自己为数不多的几回进宫，因此束手束脚，也不敢答言。只扶住太皇太后，缓步朝前走。
　　常宁稍落后几步，等凝楚走到跟前，他轻声说道：“那人刚进宫。在武英殿。”
　　凝楚抬头看了看前面和乐融融的几人，悄问道：“他让你过来的？”
　　“是。你一人，哥哥不放心。”
　　常宁说毕，感觉到身后有人拽自己衣服，回头看了，见承瑞这个小家伙咧着嘴笑对他。
　　“好久不见承瑞了，承瑞想叔叔没？”
　　常宁抱起承瑞，呵呵逗着他。
　　见叔侄二人玩的开心，凝楚突然忆起那日在交泰殿外康熙拉着承瑞的手，笑着说“过了这一阵儿，我会好好补偿他”的情景。
　　他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

　　又略走了一会儿，见孝庄有些累了，众人便走进小亭中，分长幼坐下叙话。
　　已经将近中午，武英殿那边仍然没有消息传来，凝楚渐渐感到有些不安。
　　“皇后啊，皇上不是说好了要中午陪我这个老婆子用膳的么，怎么到中午了还没来？这鳌少保能有多少事儿要奏啊。你去催催，常宁媳妇儿都到了，他这做大伯的，可不要失了礼数。”
　　未等凝楚回答，常宁忙站起身，躬身对孝庄说道：“皇祖母，还是孙儿去看看吧，皇嫂一人到前殿，怕是多有不便。”
　　凝楚听闻此话，起身笑道：“常宁阿哥，您好不容易带着佳慧到宫中来走走，怎能让您再劳神费心。我只到前面去打探一下，并无大碍。老祖宗，臣妾这就去看看。想是政务繁忙，皇上一时抽不开身也是有的。还劳烦常宁阿哥多多照看老祖宗。”
　　说到最后一句，凝楚的眼光看向常宁，深深一福。
　　她深知太皇太后让自己去的用意，在座诸人中只有孝庄、太后、常宁和她知道今日要擒拿鳌拜一事，而虽康熙将孩子托付给自己，可常宁却是孝庄的孙子，福全和康熙都一道在武英殿内，此时情况不明，孝庄绝对不会再让常宁以身试险。
　　孝庄听了凝楚的话，笑着点点头，目送凝楚离去。可笑意未达眼底，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心绪。

　　因从御花园到神武门还有一段距离，为防不测，康熙命小毛子准备了马匹，等在御花园外。
　　凝楚走出御花园，来到早已准备好车马旁边，拉过一匹马，翻身拽住缰绳，扬鞭欲走。
　　“娘娘，娘娘，您不能去，您不能去！”
　　小毛子赶忙跑过来，拢住马头，急说道。
　　“让开。”凝楚不理，猛拉缰绳，要甩脱小毛子。
　　“娘娘，皇上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娘娘安全。您千万不要去！若您担心，奴才跑这一趟去！”
　　小毛子抱住凝楚的腿，猛地跪下，磕头道。
　　“毛子，皇上放你在这里，是要守护老祖宗安全的。倘若真出了宫去，也需要你做联络安排。你不能走。好生照看老祖宗，若是有半分差池，本宫回来，定砍了你的脑袋。”
　　凝楚狠狠心，扬鞭朝小毛子身旁挥去，待他本能躲闪的功夫，猛夹马腹，疾驰而去。

　　玄烨，我要对你食言了。
　　有常宁在老祖宗身边，有东珠保护着两个孩子，我们都应该放心。此时此刻，我只想关心你的安危。
　　凝楚心下着急，不停挥舞马鞭，只想早早赶到康熙身边。可武英殿在紫禁城的西南方，离御花园有一段距离，骑马到那里，又要过重重宫门，自然要费一定的时间。
　　眼看就要走到了，眼前突然多了些身穿军服的兵士，拿着刀枪对着自己。凝楚心下紧张，又强命自己稳住心神，勒住缰绳，马儿缓缓停了下来。
　　凝楚将一直带在身上的短刀从刀鞘中抽了出来，悄悄握在手中。
　　她已打定主意，若是看见鳌拜，那定寻机接近，示弱示好，找个时机，得而诛之。即便是杀不了他，也要让他折了几年阳寿才罢。
　　凝楚缓缓翻身下马，动作优雅轻盈。
　　这个时候，周围刚刚还对她戒备森严的士兵都疾步向后退去，凝楚疑惑抬头，赫然发现正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康熙。
　　站在原地，凝楚望着他，讷讷不能言。
　　只见康熙身着蓝色长袍，腰间系有一块儿乳白色佩玉，风吹掀动他的衣角，配饰上的流苏轻轻飞舞，他只站在那里，双手背负身后，威武高贵。
　　直到周围山呼“恭迎皇后娘娘”的声音响起，凝楚方才恢复了语言功能。悄悄藏起了手中刀子，她缓步上前，盈盈朝康熙下跪道：“臣妾奉太皇太后之命特来请皇上到御花园赴宴。吾皇万岁。”
　　“嗯。皇后请起。劳皇后亲自跑这一趟，朕着实不安。皇后辛苦了。”
　　康熙扶起凝楚，手上加劲儿不自觉用力抓紧她，语气却仍是淡淡。
　　凝楚吃痛，却又不敢声张，只能恭顺站到康熙身边。康熙贴身侍卫曹寅见并无异状，马上遣走周围兵士，并带人离开。

　　不一会儿，偌大的甬道上就只有他二人相对。
　　凝楚见人已走完，才敢轻扯了下康熙紧抓自己的胳膊，低声道：“疼……”
　　这一声有如蚊鸣，康熙虽听到了，但不予理会，仍是虎视眈眈的瞪视着她。
　　“老祖宗还在御花园等着皇上开宴呢。”
　　等了半晌不见回音，凝楚又小声说道。心中只道奇怪，为什么现在，比刚刚下马时还要紧张害怕？
　　“皇后这马骑得不错，小时候练过吧？”
　　终于，康熙放开凝楚的手臂，向前走了几步，拉住马缰道。
　　“是。臣妾小时候略有习学。”
　　凝楚松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被康熙捏疼了的手臂，跟在他身后道。
　　康熙翻身上马，将手伸到凝楚面前：“来。上来。”
　　凝楚惶恐摇头。刚刚在宫内骑马，也是迫不得已之举，现在已经没有了危险，她不敢再如此招摇放肆。
　　“你不是说老祖宗还等我开宴么？我想老祖宗也定是想早点见到我。你快上来，咱们早点儿过去。”
　　凝楚仍是摇头：“老祖宗想见的是您。皇上您早点儿去给老祖宗报个平安。臣妾走回去就好了。”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康熙忽然恼怒下马，动作利落地将凝楚拦腰抱起送上马背，自己坐在她身后，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恍然间脑袋发懵，等凝楚回过神来，她们早已经离武英殿好远了。转头看向康熙，只见他挥舞缰绳，笑的爽快开心。
　　“你……”凝楚气恼，这皇帝耍起孩子脾气来，她从来都没有办法应对。

　　走过乾清宫，驰过交泰殿，跃过坤宁宫，眼看就要到御花园了，凝楚慌忙拉住康熙的袖子道：“皇上，求你，就到这里吧，求你了。”
　　凝楚一身冷汗都冒了出来，且不说让孝庄看到这一幕会申斥她有违礼法，即便是单让宫中其他人看到他们如此亲密，不知又该引起多少嫉恨。
　　康熙知道凝楚心意，只能放缓了速度，先跳下马背，再扶皇后下马。
　　凝楚也不推脱，只任由他扶住，她害怕的是，若是再违背他的意思，
　　不知又会有什么让她惊慌的事情发生。
　　下了马，康熙将皇后顺势搂在怀里，始终没有言语。
　　“皇上……”凝楚在康熙怀中，感受到他的气息，讷讷不成言。
　　康熙叹口气，伸手拿掉凝楚刚刚藏在腰间的匕首，看着皇后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做了多傻的一件事儿？若是鳌拜在，你现在已经死无全尸了。”
　　凝楚不敢说话，只默默低着头。
　　康熙轻轻摇头，重又将皇后带入怀中，紧紧拥住，一字一句道：“我根本承受不了失去你。以后不要再冒险，不要做可能伤害自己的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