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陈意久

16、36.5℃

　　陆天林这趟回家也是临时起意的，他现在本来应该在省里开研讨会，后天再和队上一起回东州，但他前脚刚下国际航班，后脚就收到了杨洪的短信，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儿子最近情况怎么样，陆天林一时不知道老友说的情况是指什么情况，回了一个问号回去。

　　而后杨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话里话外明指陆天林根本一点儿都不关心自己儿子。

　　“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和我约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没约到我办公室来，他那腿到底要不要了！”

　　陆天林：......

　　仔细想想，这大半年的时间他带队到国外，没能陪着陆里做手术，也缺失了他最重要的高考时光，甚至连报考大学这样的大事都没能参与其中。

　　说到报考大学，陆天林突然想起来：“你......高考志愿录取结果怎么样了，出来了没啊？”他语气带着试探。

　　当时和陆里通话得知他要报考京大的时候，旁边还坐着个老师，那老师认为分数太悬，建议换一个，但陆天林知道陆里态度决绝。

　　这下想要看着陆里面色估一估结果的好坏，又发现自己根本不能从陆里从一而终的表情上观察出什么。

　　“没被录上也没关系，国外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你要不想上学，也可以先进队训练。”

　　陆天林应该刚到家不久，黑色的行李箱丢在客厅里，还没来得及收拾，陆里给他倒了杯水搁在茶几上。

　　陆里回：“出了，被录上了，通知书应该也快寄到家了。”

　　“那真是大好事啊，”陆天林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抬起水杯，要喝时又停下来，“那老许他女儿录取结果也出来了吧，还有钟家那个小丫头，你们是一届的吧我记得。”

　　“对，”陆里点头，又想起许见岁的嘱咐，含糊其辞，“都上了。”

　　“真是太好了，”陆天林一口气把水喝完，拍桌决定，“明天我先陪你去医院，然后去老许家坐坐，我不在家你叨扰了人家不少，我去感谢感谢。”

　　杨洪那边陆天林已经约好，陆里睡觉前和王海请了假，又发消息告诉许见岁他明天不一起了。

　　【许见岁：怎么了？】

　　消息回的很快。

　　【陆里：这么晚了还不睡？】

　　【许见岁：你给我发消息是因为觉得我已经睡了？】

　　陆里：......

　　想起之前许见岁控诉他的什么都藏在心里不和她说，陆里不打算对明天去医院复查的事进行隐瞒，打下一行字点击发送，与此同时，对面的人也发了消息过来，他被那些字刺的眯起眼，然后撤回了自己刚刚的消息。

　　【许见岁：我在和柏安哥聊天，他说等到了京大有什么事请都可以找他，他人好好~~/害羞.jpg】

　　【许见岁：我看见了，你干嘛又撤回？】

　　【陆里：我发错人了。】

　　【许见岁：大半夜你还能和谁发？】

　　【陆里：和鬼。】

　　许见岁：......

　　她心情不错，白天见到了吴柏安，晚上和吴柏安一起吃了饭，睡前还能和吴柏安互道晚安，这一天简直完美，也不想和陆里这个拧巴鬼计较。

　　【许见岁：鬼不能白天陪你去医院，但是我能，我比鬼好。】

　　陆里：......

　　【许见岁：明早什么时候去，我和领班请假。】

　　整理好东西的陆天林也过来约明早出发的时间，站在门口，问陆里要吃什么早点。

　　陆里先回了陆天林，又打字回复许见岁。

　　【陆里：不用了，我爸陪我。】

　　【许见岁：叔叔回来了？】

　　【陆里：嗯，回来到不久。】

　　【许见岁：好吧，那如果有什么需要记得打给我。】

　　陆里回了好，关了灯躺在床上，但又一下子睡意全无。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不知道许见岁有没有也睡下，是不是在看月亮，还是因为吴柏安而依旧精神抖擞，彻夜难眠。

　　第二天陆里也没叫起还在熟睡的陆天林，独自坐公交去了市医院，到时杨洪已经空出时间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杨洪是陆天林多年的好友，算远近关系的话陆里得叫上他一声叔。他板着个脸给陆里开了单子，又在看了取出的结果后神情舒缓一些。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没忍住，还是在陆里准备起身离开时把人说了一通。

　　陆里明白这些难听话里面的关心之情真真切切，全程乖巧点头，还给杨洪添了杯水才恭恭敬敬道别。

　　出医院时是十一点多，冰雪城的职工餐厅十二点半关门，这个点过去还能赶上午餐，陆里上了车，公交车里一如既往座无虚席，他照例站在靠后门的位置，一只手拉在手环上，同车的几个女中学生偷偷打量了他几眼。

　　公交车驶出一个站时，陆里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在接连震动几次后，他不得不在转弯道上的倾斜公交里换了只手拉住手环，点开手机，他看见了许见岁的求助信息。

　　【许见岁：陆里救我！】

　　【许见岁：我妈要把我给撕了！！！】

　　于是，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人们看见一个像风一样的少年，从公交车上狂奔而去。

　　*

　　陆里三步并做两步，到五楼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由上传来，年轻的、凌厉的交织在一起，他不由又加快了脚步，达到门口，他喘着粗重的气，着急但还是放缓节奏地敲响了门。

　　开门的却是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爸？”

　　陆天林似乎是在也不成，走也不是，劝又劝不了，看见陆里反倒是看见了救命稻草。

　　“你怎么在这儿？”

　　“你来了？”

　　两人同时出声，陆天林把人迎了进来，而陆里瞟见茶几上那封被拆开的邮政信封，底下半遮半掩的红红绿绿封面上闪闪发亮的“京”字一角时，突然明白过来。

　　这是录取通知书到了？

　　陆里随即看向一旁的陆天林。

　　陆天林这个平时威严带领十多号人走南闯北的教练，这时脸上难掩抱歉与后悔，他小声对陆里解释：“早上不是送件来了吗，我一看其中一封写着‘许见岁’，就顺便给带来了。”

　　还带了两瓶五粮液来，瓶子开到一半，宋智秋就炸了，亲自开车去把许见岁从冰雪城揪了回来。

　　陆里长叹一口气，怪他，没给陆天林交代好。

　　屋子里的那对母女在对峙中，宋智秋坐在沙发端，双手抱在胸前，呼吸一起一伏，许见岁在沙发另一端——站着，仰着头一副高傲模样，但不敢看向人。

　　陆里冲着站在门口的许回峰喊了声叔叔，看起来许见岁偷偷改报京大这事他倒是很容易接受。

　　许回峰点点头，也给陆里使眼色，陆里了然，硬着头皮往里走。

　　“阿......姨。”

　　“嗯。”宋智秋深呼一口气，看得出来在外人面前她还在尽力维持着体面，强迫自己不要张嘴就是大骂。

　　但看向那个不肯低头的小脑袋，气还是又一次的涌上胸口：“陆里来了，你看不见吗，不会打招呼吗？”

　　许见岁眨眨眼，头却不曾扭动一下：“你不是让我好好站着，不要动吗。”

　　宋智秋忍不了了，蹭一下就站了起来：“这下听我话了？其他话呢，我早就说过的那些呢，你挑着听啊，想听就听，不想听就装做听不到？”

　　“我不是，”许见岁反驳，底气已经没有刚才足了，“我不是想着等录取通知书到了，双手奉上，再和你们好好说的嘛。”

　　宋智秋：“录取通知书都到了，还有什么可以说的，我看你明明就是先斩后奏，有把我和你爸放在眼里吗？”

　　“放了放了。”许回峰连忙出来打圆场，被宋智秋猛瞪一眼，抓抓脑袋，不敢再说话。

　　陆里在旁边站着，两次开口都只能说不要生气这种不痛不痒的劝人话，许见岁这时已经转过头来，和陆里一个劲儿的打眼色，宋智秋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大概也明白陆里怎么会突然来了。

　　真是小聪明全用在这些上了，宋智秋要被气笑，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严肃起来：“小里不出国，改报京大不是你撺掇的吧？”

　　“我没有！和我无关！”许见岁对天发誓。

　　陆里睨她一眼，这事还就真和你有关，但他出口的时候自成了一番说辞。

　　“阿姨，你别误会，报京大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京大是北方院校，又是世界知名名校，它的滑雪队虽然组建时间不久，但人才肯定不少，我在里面接受训练的专业程度不会亚于其它地方，并且退一步讲，就算万一我以后不滑雪了，转业了，京大这个牌子在这儿对我也只会是加成。我相信岁岁她选择报考京大也是结合她自己的职业规划、人生规划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我们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所以阿姨，你也相信岁岁，她或许比你认为的想的更多。”

　　一长段话下来，倒是听愣了在场的三个大人，特别是陆天林，感慨万分。

　　他记忆中的陆里好像还停留在那个到他肩膀的小男孩模样，沉默寡言，对着万物都是一双疏离的眼，陆天林因为他的安静少语，与周围同龄人的格格不入，曾带他多次探访名医，并尽量在自己有限的时间里多挤出一些以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效果平平，最后，在医生换一个环境试试看的建议下，陆天林借由工作调动，带着陆里来到了这座南方小城。

　　陆天林的职业前景因此变得扑朔迷离，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陆里有了玩伴，甚至爱上滑雪，他在长大，一切变好，朝着自己的人生前进。

　　许见岁吸了吸鼻子，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她没想到陆里这个喜欢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的冷面少年，也会说出这么一长段感人肺腑的真挚话语。

　　侧过身子，她悄悄给人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而后视线一转，许见岁又看向一旁的宋智秋，她此时也已经平息下不少愤怒。许见岁趁热打铁，舔着脸凑了过去。

　　“妈，你坐，你看看这京大的通知书。”许见岁抽出被拍在桌子的那张硬壳纸，宋智秋扭头不看，许见岁又换了一只手，一定要让她能看见。

　　“妈，你看这通知书是不是纸质特别好，上面的大字是不是特别漂亮，里面的校徽是不是在闪闪发光？”

　　“哼~~”宋智秋被许见岁这贫劲儿给气笑了，表情一松懈，许回峰也凑上来哄人，好话说的一连篇。

　　“你们呀......”宋智秋哪儿能真的和许见岁置气啊，她不满更多的是因为许见岁的刻意隐瞒，遇到事不愿意和她这个做妈的商量，只是现在木已成舟，她也没办法，可就算到头来许见岁填的这个志愿不能如愿，她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女儿铺下的康庄大道。

　　“得了得了，”宋智秋推推黏在旁边的两人，“这种时候赶不走了？平时不是嫌我唠叨，嫌我管得多，要躲着我的。”

　　“哪有~~”许见岁继续黏上去撒娇，“我最爱妈妈了。”

　　“老婆，我也爱你。”

　　于是，故事以争端开始，又如愿以圆满结局落幕。

　　陆天林和陆里两个旁观者也因这美好三口之家而触动。

　　“好好好，”陆天林连叹三声，一看时间都下午四点多了，大手一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走，我们春福园去。”

　　没曾想，这一顿饭从太阳当空吃到了夜幕漫天。

　　陆天林和许回峰都喝了点酒，但没醉，两人在前台抢着付钱。宋智秋遇到了曾经的下属，走到角落里叙起旧。

　　陆里陪着许见岁站在店门口的灯牌下，灯牌亮起红光，沿着公路西侧吹来的夏风有些大也有些热。

　　“陆里，”许见岁扬起头，眼睛在月光下扑朔，“今天都亏了你啊。”

　　她兄弟好地拍了拍陆里的肩，没有那晚在大排档里面对吴柏安时的少女娇羞姿态。

　　“这有什么好谢的。”陆里也调整心态，收起不属于他该有的心思，目光望向前方川流不息的开阔大道。

　　“阿姨又怎么可能真的生你的气，我看啊，就是你先斩后奏才刺激到她的。”

　　这事确实也有自己不对的地方，许见岁撇撇嘴，又说：“不过起初也是因为你来，气氛才缓和一些的，你看每次出门我妈都要问陆里去不去，只要有你在她哪次打过电话催我，就连去京州念书，也说有你在她就放心这种话。我看啊，我妈可喜欢可喜欢你了。”

　　“我也喜欢智秋阿姨，也喜欢许叔叔。”陆里笑。

　　“怎么样啊，”许见岁偏偏脑袋，“是不是挺想来我家做儿子的。”

　　陆里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知道许见岁明不明白这句话的歧义，但还是遵循内心点了头。

　　“我就知道，你果然想给我当哥，占我便宜。”

　　陆里：......

　　“对了，”陆里想起来他早上刷手机看到的影视资讯，“《风眼》要上第二部了，明天在上东影院有首映。”

　　“真的吗，”许见岁兴奋地跳起来，“两年了，它终于有第二部了。”

　　“真的，”陆里也跟着她开心，“你......”

　　你要不要和我去看？

　　但陆里没来得及说，许见岁已经掏出了手机：“太好了，我要约柏安哥去看。我记得你给我的信息里，《风眼》是柏安哥最喜欢的电影，”

　　是吴柏安喜欢的科幻电影里之最。

　　她双手打着字，嘴里同时在念叨：“陆里，还好有你，不然我就要错过这次约人的绝佳机会了。”

　　呵呵，陆里咬着后槽牙，我是你们的爱情保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