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的荣耀之路[西幻]》梨宵

4、中央教会

　　埃莉诺连夜赶路，回到珊瑚宫时天已经快亮了。通常在这个时间，仆人刚刚起床，打扫卫生、准备早餐和主人们晨浴用的热水。

　　令她意外的是，国王的书房灯火通明，灯光把阿德礼的影子投在窗帘上。莫非父亲忙了通宵？她心里想，径直去书房敲门。

　　“咚咚。”

　　“进来。”

　　她推开门。阿德礼和爱德华隔着宽阔的胡桃木方桌相对而坐，铁艺玻璃灯里昏黄的烛火照着他们阴沉严肃的脸。桌上数份文件凌乱地散落，文件最上面是一个空的信封，火封上的图案是一只由触手组成眼眶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最粗壮的触手上面密密麻麻地长着满口利齿的嘴。阿德礼手中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

　　中央教会的来信。埃莉诺了然，大概教会又提出了什么为难的条件，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旋转灯座上的旋钮，把灯光调亮。

　　阿德礼点头致谢，放下教会的信：“埃莉诺，有急事吗？”

　　埃莉诺便把昨天的事情讲给父亲和大哥听，重点强调占卜时看到的画面，总结道：“这婚事不吉利！不管对是阿库斯还是赫尔兰都没好事。”

　　阿德礼和爱德华陷入沉思。这占卜结果……信息量很大啊。

　　书房里一片沉默。许久，阿德礼说：“这婚，还是得结。”

　　埃莉诺：“？”

　　“而且不能告诉阿库斯，就算我们将来把要夏洛蒂接回来，也不能用这个理由。”

　　埃莉诺：“为什么？！！”

　　“教会又来催粮了。”阿德礼苦涩道，“这次他们要四百船小麦和八百船黑豆。”

　　埃莉诺目瞪口呆。

　　赫尔兰不是大国，它国土狭长，其中大部分都是雨林，人口一直都不多，巅峰时期也只有九百多万。

　　现在赫尔兰只有六百万人，教会的船都是标准大小，每船载重一百吨。按每户五口人算，相当于每户都大约要负担三十三公斤的小麦和六十七公斤的黑豆。

　　黑豆还好说，那是马匹的精饲料，省省就出来了，小麦在赫尔兰不是主食，真的没多少。就算放在风调雨顺的时候，缴纳这么多粮食对人们也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如今赫尔兰连年遭灾，国库早空了，倘若这时再强行征收，相当于从灾民嘴里抠口粮，必然导致内乱。

　　为了给教会交粮，必须从国外买粮食，而为了安全地买到粮食，就必须保住奥努海峡，和阿库斯联手打败尼克斯。

　　“我们不能放弃和阿库斯的结盟。”爱德华叹气。他留着一头及背的细密深棕卷发，狭长的蓝色眼睛闪过愧疚和坚定，“如果现在取消婚礼，就算告诉对方婚姻不祥，也很可能被认为是借口，激怒对方撕毁盟约。所以，要想办法维持现状。”

　　毫无疑问，这是个典型的为了短期利益不顾长期利益的决定。但埃莉诺不能说父亲和兄长的决定有错，因为一切所谓长远的规划都有个潜在的条件：若要考虑长期利益，至少要能活到长期利益受损的时候。按照赫尔兰的现状来看，一旦失去盟友真的会撑不过去，只能优先满足短期利益。

　　埃莉诺深呼吸平复情绪：“不能先赊账吗？就像前两年一样。”前两年赫尔兰受灾严重，只能跟教会打欠条，教会都答应了。

　　爱德华摇头：“不能，教会已经明说了，粮食一定要按时交齐，明年还要把前两年欠的一并补上。不然，他们就要把教会骑士团召回去。”

　　说到这里，爱德华和阿德礼深感受人拿捏的憋屈，脸色沉了下去。埃莉诺的脸色尤其难看。

　　作为公主，她对教会的威胁深感厌恶；作为水神殿的骑士，她为水神骑士实力下降，不得不依赖教会骑士团驻扎本国抵御魔兽而感到羞耻。

　　埃莉诺又说了送嫁路上遇到威廉·索罗的事。

　　“索罗家世代积累的兵马粮草不可小觑，若是不能安抚威廉，必成隐患。”

　　阿德礼默默把夏洛蒂在威廉心中的分量调高了一层。既然威廉如此爱重夏洛蒂，先前想的给他再介绍一位妻子的打算就行不通了。许多个念头在阿德礼心中浮现，反复衡量。

　　“我们现在缺少高级将领，所以，对威廉要以安抚为主。”阿德礼指节轻叩桌面，“具体怎么操作，我还要再斟酌。”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见国王和王储还有事处理，埃莉诺便和父兄告别走了。

　　下了楼梯往南走，经过两个花园就是城堡大门。埃莉诺原本打算立刻回归水神骑士团，但现在她改了主意，准备去找母亲问问教会的情况。母亲是中央教会总部所在国家维尔伊特的比尔德侯爵之女，自幼信仰新神，对教会的了解可比埃莉诺多太多了。她径直往西边走——王后现在的寝宫就在最西边的高塔上。

　　埃莉诺找到母亲时，她正在跪在神像前做晨祷。

　　“一切生灵的庇佑者、多汁而丰产的母神啊，我用我的心，我的血，我的生命祈求你的注视，愿您的神迹在地上显现，愿您的福泽降临到我身上。”

　　嵌在墙里的光洁的黑色大理石祭台是王后的嫁妆，上面摆放神像，神像周围点着六根白蜡烛。和信封上的图案一样，神像是一只由触手组成眼眶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最粗壮的触手上面密密麻麻地长着满口利齿的嘴。雕工以精湛的手艺刻画出她的恐怖，让人看一眼就仿佛能感受到那些纠缠的触手的肉感和弹性。

　　是的，哪怕嫁到几乎全民信仰水神的赫尔兰，王后依然是新神的虔诚信徒。她祷告时不念出神的尊名，不是为了避讳，而是教会从不把□□号告知信徒，教会只宣扬神的威能，其余的都让信徒们自行发挥，渐渐的倒也形成了一套比较固定的仪式和祷告词。

　　玛丽娜用银制小刀划破手掌，鲜血涌出来，她拿手指蘸着血在额头和手背上绘制纹路。这些纹路每个弧度都透着扭曲和荒诞，埃莉诺只看了一眼就隐隐作呕，为了不失礼，只能快步走到门外的走廊上。

　　房内传出玛丽娜的喃喃低语和有节奏的脚步声。埃莉诺不止一次看过她的祷告，知道她正在一边模仿教会祭司的动作跳舞，一边念诵不知意义、只有古怪音节的通灵咒语。

　　玛丽娜从比尔德家带来的侍女们守在门外，捧着水盆、纱布、剪刀和伤药，等主人祷告一结束就进去服务。她们也是新神的信徒，手上都裹着纱布。

　　脚步开始加快，舞蹈变得激烈起来，埃莉诺知道祷告要结束了。果然，玛丽娜高声呼喊：“祈求您的降临！”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远方森林中的虫鸣清晰无比。然而神明没有降临。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玛丽娜还是闷闷不乐，怏怏地叫侍女进来。

　　侍女们鱼贯而入，涂抹上药、纱布包扎、收拾蜡烛、擦拭地板，动作轻巧麻利。贴身侍女安妮安静地站在玛丽娜身后，为她梳理跳舞时弄乱的发髻。安妮的沉默寡言让埃莉诺想起玛丽娜的前一个贴身侍女波娜。波娜比安妮活泼多了，她总喜欢给孩子们宣扬新神的恐怖和伟力，把二王子柯林顿吓得高烧不止。国王因此震怒，下令绞死波娜，把她的尸体挂在树林里任乌鸦啄食，并让王后迁居到最西边的高塔。说起来，自那以后，王后除了重要场合很少露面，国王和王后再也没新的孩子出生。

　　“你倒是难得过来。”玛丽娜倚靠在沙发上，懒懒地挥手让侍女们离开，只留下安妮。

　　“我想问问教会的事情。”埃莉诺直截了当。

　　玛丽娜勾唇一笑，玩味道：“哦？难不成你要改信？”

　　“不可能！”埃莉诺拒绝得斩钉截铁。

　　这个世界与她经历过的前世完全不一样。地球是唯物的，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是唯物的，神话和传说不过是祖先的想象和添加了太多枝叶的历史事件。

　　而在这个世界，神明真实存在。他们在一片虚无中诞生、繁衍，创造了世界和一切生灵。他们慷慨地降下恩赐，使人获得力量，相应的，神殿骑士或祭司背弃信仰必受诅咒。他们会失去原本的力量，不被任何一个神明接纳，死后灵魂还会被钉在一望无际的墙上慢慢风化成沙砾。

　　“你知道她来自别的位面，不是原生神明，她会接受你然后赐予你新的力量。”她为埃莉诺不留情面的态度感到无趣，漫不经心把玩手指，“你是我的女儿，我总不会让你落到灵魂钉在墙上的可悲境地。”

　　埃莉诺皱眉，作为外来神明，新神不受本土神明不得接受背信者的约束。但她拒绝改信的最大原因就是新神是外来的神，一个外来的神，能对本土世界抱有善意吗？可能性太低了！其次则是因为——

　　“每次看到她的神像我都感觉不舒服。倪芙特说我灵感强，说不定就是……”

　　“到此为止。”玛丽娜冷冷打断埃莉诺的话，她收起所有笑意，明显生气了。“我不强求你改信，你也不要诋毁我的神，能做到吗？

　　埃莉诺一阵尴尬，脸上发热，默默点头。对别人的信仰指手画脚无论在哪都是无礼的行为。

　　“好了，你想问教会的事？哪方面的？”玛丽娜消了气，依然是体贴孩子的好母亲。

　　埃莉诺把尴尬扔一边去，打蛇随棍上：“所有的。”柯林顿吓得发烧之后，国王禁止王后向孩子传教，所以埃莉诺对教会的了解非常有限。

　　“行吧。”玛丽娜无奈摇头，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对孩子“不学无术、孤陋寡闻”的嫌弃。

　　埃莉诺：“……”

　　现在是第五纪元——沉眠纪342年。由于遭受外来力量的攻击，众神精疲力竭陷入沉眠，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繁盛一时的巨龙、精灵、人鱼等物种不得不离开阿里伦特大陆及其附近，渡海前往众神居所哈瓦利亚。阿里伦特大陆上几乎只剩下对邪恶力量承受能力更强的人类。失去神的压制，从第三纪元——黑暗纪开始出现的魔兽开始泛滥，人们的力量却开始走下坡路，面对它们渐渐心有余而力不足。

　　沉眠纪38年，维尔伊特的王储乔什感应到来自另一个位面的神明，成为她的信徒。他开始为这位神明传教——一位掌握繁殖和丰产的女神，不正适合为本土神明沉睡，逐渐走向寂灭的世界注入生机吗？

　　“沉眠纪42年，乔什一世登基。43年，中央教会成立，乔什一世为第一位教宗。同年，中央教会成为维尔伊特国教。”玛丽娜说完，眉骨优雅地抬了抬，“还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

　　“为什么乔什一世推广教会没遇到太大的阻力？那些太阳神的信徒，为什么轻而易举就改信了？”埃莉诺不会忘记地球上人们为宗教发动了多少次战争、流了多少血。

　　玛丽娜很高兴女儿的敏锐，循循善诱：“想想你听过的上个纪元的传奇故事。那些留下名号的勇士有来自同一个家族的吗？”

　　埃莉诺一回忆，诶，还真没有。

　　玛丽娜随后说出当年维尔伊特人迅速躺平的原因：教会虽然推出了新神，但是神迹实在太少，不能和本土神明比。但教会的优势是能稳定地培养强大的骑士和祭司。在过去，天赋者的出现是完全随机的，跟血缘毫无关系，无法诞生强大的家族，但教会的骑士却有一定概率把资质遗传给后代。乔什一世推广教会的那些年里，蒙受神恩的信徒生下的孩子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天赋者。谁不想让家族长长久久地享有权势呢？原本满心抗拒的维尔伊特人迅速真香了。

　　埃莉诺的疑惑得到解答，心情却更糟糕了。国王对教会的警惕或许是统治者抗拒外来势力插手本国事务的本能。她对教会的警惕更多一层，她坚信让她感觉恶心的神明不可能值得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