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的荣耀之路[西幻]》梨宵

3、不祥的预感

　　两人重新整理妆容。港口就在前方，潮湿的海风稀释了遍布海岸线的奎星蜥蜴养殖厂浓郁的腥臭味。很久以前人们发现如果这种蜥蜴的皮来记载魔法，只要读者输入魔力，它就能自动演示施法要点和效果，特别适合做成魔法书。奎星蜥蜴的食物是一种基本只在赫尔兰生长的海星，因此只有赫尔兰能大规模养殖。现在蜥蜴皮出口是赫尔兰的支柱产业，去年更是占了财政收入的一半。许多破产渔民转行做了养殖厂的工人。

　　马车来到平地后，没了山坡和植物的遮挡，从窗口远眺，已经能看见那些养殖场被修建成灰色的高塔，往往还兼任灯塔，为船只指引方向。每个高塔下面都聚集了许多衣衫褴褛近乎□□的穷人，都是代表出了人修河堤、清理河道的村子来领取蜥蜴肉的。他们的对话顺着风飘来，隐隐约约是希望工程能做得久一点，让他们能多领几次肉。

　　奎星蜥蜴的皮是好东西，肉却无人问津。原因无他，太难吃了。哪怕是新鲜的肉，暴露在空气中也腥臭难闻，做熟了更加了一股呕吐物的气味，用香料都掩不下去。只有走投无路，濒临饿死的人才会拿它当食物。

　　夏洛蒂和埃莉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心情更低落了。

　　埃莉诺：“我很抱歉。”

　　威廉·索罗有句话没说错，包括埃莉诺在内的所有人都仰赖夏洛蒂的牺牲，赫尔兰现在的平静和未来的繁荣都建立在她的痛苦和血泪上。

　　夏洛蒂用自己冰凉的手握住埃莉诺的：“我不会说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很痛苦。”

　　“我……”

　　“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夏洛蒂罕见地打断埃莉诺的话。作为长姐，她照顾过所有弟弟妹妹，对他们一直很有耐心。

　　“国家弱小，就会遭受欺凌，就算结盟，也会被强大的盟友欺负。我会做个好王后，拉近两国关系，但如果之后赫尔兰还是这样贫弱，我死也不甘心！”夏洛蒂在她的耳边说道：“等过了这个坎儿，赫尔兰就能走出困境，越来越繁荣，再也不会遭受这样的屈辱。你会让赫尔兰强大起来的，对吗？”

　　埃莉诺闷闷地“嗯”了一声，回抱住夏洛蒂的腰：“我会让赫尔兰强大起来！等我们变强了，夏洛蒂，只要你想，我就带着军队接你回来。”她想了想，补充道：“到时候他绝对不敢拦你走！”

　　夏洛蒂被妹妹难得的孩子气逗笑了，连不得不与情投意合的丈夫离婚，与一双儿女分别的悲伤都似乎减轻了。

　　在埃莉诺看来，让赫尔兰变得强大是一件不算困难的任务。赫尔兰被东南方向的海洋和西北方向堪称天险的魁拉比山脉环绕，只要拥有一支海上强军就不会被打进来，国防压力不大。至于发展经济，哪怕她只是个掌握了皮毛的现代人，也比这个世界的人强！

　　马车停了。穿蓝色制服戴白手套的男人打开车门，躬身行礼：“初次见面，我是护送您的使者，曼林伯爵卢修斯·卡迈洛特。殿下，该下车了。”他伸出手。他的手很稳夏洛蒂把手搭在他的手上下了马车。

　　埃莉诺紧随其后，利落地跳下车。属于家人都告别仪式在珊瑚宫完成，埃莉诺是充当了夏洛蒂的侍女才能送她到这里。但也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路，埃莉诺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自己去走。

　　离马车不足百米的地方，海水来回冲刷沙滩上，搭建了两个临时的祭坛，一座是水神乌佩杜奇的，另一座是天空神忒提拉的。两国的祭司都准备就绪，要对远嫁的新娘施以祝福。

　　水神殿祭司长是个矮小的老妇人，穿着黑色刺绣长袍，佩戴十几条层层叠叠的海贝挂饰。她看起来很亲切，夏洛蒂几乎能想象她领着年幼的小贞女们在神像前祈祷的样子。

　　她领着夏洛蒂走上祭坛，让夏洛蒂手持金色莲花站在祭坛中心，围着她洒了一圈洁白的盐，自己则站在双手大海高声唱诵：

　　“伟大的乌佩杜奇，一切水流的源头，您虔诚的信徒向您祈求！

　　请赐予公主祝福，让她免受邪祟的侵扰！让她与阴谋和谎言远远隔绝！”

　　唱完后，她带着夏洛蒂为乌佩杜奇奉上祭品：一罐蜂蜜，夏洛蒂手中的金色莲花，一小堆盐和七种颜色的海贝。

　　埃莉诺突然感觉一阵恶寒，好在她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不错，生生忍住了，没让人看出来。

　　夏洛蒂从水神祭坛下来，又立刻被天空神殿祭司带上天空神祭坛上。那位祭司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头戴牛角，身披牛毛编织的粗糙披风，手持松枝，在祭坛上围绕夏洛蒂边唱边跳：

　　“仁慈的天神，笼罩万物的太阳和月亮之父！您的孩子向您祈求！

　　请赐予王后祝福！让她永葆高洁的品行！让她获得安定免于颠沛流离！”

　　他献上的祭品是一根白色的一米长的鹰羽、一艘麦秸编的船、一张纯白的牛皮。

　　祝福完毕，夏洛蒂就要上船了。阿库斯的人把迎接王后的大船特意涂成彩色，厚实的船帆绘满桑古英姆的血鹰徽章，连做揽绳的材料也在编织前染成了各种鲜艳的颜色。水手们已经搭好舷梯。

　　曼林伯爵：“殿下，该出发了。”

　　夏洛蒂点头。她缓缓地向彩船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转身，提着裙摆跑回马车旁边，和埃莉诺紧紧拥抱。

　　“好好辅佐父亲和爱德华。”她在埃莉诺耳边用气声说。

　　“我会的。”

　　夏洛蒂松开怀抱，最后一次帮埃莉诺理了理头发，走向海边上了舷梯。曼林伯爵精准地落后三步走在她身后。他们上了船，天空神殿的祭司们拆除祭坛后也上了船。很快船起锚了，水手升起船帆，风灌满船帆，推着大船越漂越远。

　　水神殿祭司们也拆除了临时祭坛，正要回去。

　　埃莉诺叫住老妇人：“倪芙特祭司长。”

　　老妇人微笑：“很久不见了，公主殿下。”她让其他年轻的祭司们先走，自己留下来和埃莉诺叙旧。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倪芙特让埃莉诺挽着她的手，像多年前带着高不及腰的小公主参观神殿一样，“我当时就有预感，这会是一个蒙受神恩的孩子。”

　　埃莉诺笑了起来：“您的预感真准，我七岁那年真的觉醒魔法天赋了！”

　　现在的人把所处时代称作沉眠纪，也是神明开创世界以来的第五纪元。众神沉眠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第四纪元常见的精灵、树人，在世界各处冒险探秘的勇士都几乎绝迹，拥有魔法天赋的人日益稀少，自第三纪元开始出现的魔兽却越来越多，这使得人们不遗余力地培养每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我还以为你会进神殿呢，结果你非要去当骑士，每天风吹日晒多辛苦啊。”倪芙特故作嗔怪地拍埃莉诺的手臂，“你看我今天带来的人，她们资质都不及你，我年纪大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去侍奉乌佩杜奇大了，要是你当初进了神殿，我现在就不用愁继任人选了。”

　　“我现在也是神殿骑士啊！都是侍奉神的职业，不要太在意区别啦！”

　　现在像埃莉诺这样的骑士有个特称：神殿骑士，和祭司贞女们同样受神殿管理。在上个纪元，只有像埃莉诺这样蒙受神恩觉醒魔法天赋、抵御魔兽守护神的荣光的人才能称作骑士。现在只要有一匹马，接受了严格训练和上级贵族的册封就能当的骑士，放在过去只会被人称作骑马的兵。

　　埃莉诺完全不觉得骑士训练辛苦。大概是物极必反，经过被迫长年卧病的上一世后，她热爱一切运动，哪怕还没有恢复记忆，潜意识里对运动的渴望依然促使她选骑士为职业。

　　“您对她们太严格啦！要我看，她们资质是够用的，基础扎实肯吃苦，有这样一群优秀的弟子，您该高兴才是。”

　　倪芙特在祭坛上祷告时，坛下的弟子们行止有度，咒语、手势配合得分毫不差，倪芙特对弟子们明显挺满意的。埃莉诺把她们一顿狠夸，倪芙特被哄得眉开眼笑。

　　走了一会儿，气氛热络了，埃莉诺说出来意：“我想请你帮个忙。”

　　夕阳的余晖还照在身上，夜晚的凉意却静悄悄地攀了上来。埃莉诺想起祈福时那突如其来的恶寒。

　　“今天祭祀的时候，您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埃莉诺皱眉道，“我感觉不大好，但或许是错觉呢？不找您确定的话，我实在没法放心。”

　　倪芙特：“殿下，我现在就教你占卜，这事你自己来更好。”

　　埃莉诺：？？

　　倪芙特语重心长：“当年我那么争取你，就是你觉醒天赋后的‘灵感’很高，特别适合当祭司。”

　　“灵感”是什么呢？通俗的来说，那是人对神灵相关的一切事物的感知，越是敏锐，灵感就越高。无论好坏，灵感高的人总能早早发现与之相关的大事件的前兆，占卜时看到的也更多、结果更准确。

　　天赋就是这样不讲理。菜鸟埃莉诺占卜的准确程度远超倪芙特这个虔诚修行数十年的祭司长。

　　埃莉诺感觉不对劲当机立断找倪芙特解惑，就是因为夏洛蒂公主的婚姻直接关系到两国的未来，轻忽不得，能听说自己占卜能让结果更准确自然不会推辞。倪芙特把占卜的仪式流程和要用到的咒语交给她，好在恢复前世记忆后，她的学习能力猛上一个台阶，只一遍就学会了。

　　两人返回海边。

　　埃莉诺把衣物脱下放在岸上。倪芙特用特制的墨汁在她的全身绘制咒语，这些咒语有的是长短不一的句子，有的是或圆或方的繁杂图案。每完成一道，埃莉诺就要分毫不差地把咒语念出来、做出对应的手势，并调动身体里的魔力，这样咒语才算生效，在皮肤上发出荧荧的光。

　　上百道咒语绘制完成后，她全身□□地走进海水中。这时太阳已经落下海面，淡淡的月牙挂在天边。

　　倪芙特提醒她：“调动魔力，把所有咒语连起来念一遍，然后沉在水中——神明允许你‘看’的时候是可以呼吸的，等到呛水，占卜就结束了。”

　　埃莉诺依言照做沉了下去。

　　在水里呼吸的感觉真新奇啊，海水进入她的肺，把肺叶灌得满满当当却丝毫没有窒息的感觉，又被强劲的肌肉挤出去。很快，她的视野边缘出现密密麻麻的线条，它们蛇群一般向视野中央纠结蠕动着，时而连接，时而断裂，组成一幕幕仿佛电视接触不良的闪烁卡顿的画面。

　　第一幕：庄严盛大的婚礼上，帕特里克为夏洛蒂戴上王冠，祭司、贵族、平民的代表纷纷欢呼庆祝。他们似乎看不到自己头顶上方笼罩着不祥的黑雾。

　　第二幕：战火纷飞，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阿库斯似乎战败了。夏洛蒂委顿在地上，抱着一对双胞胎男孩的尸体哭嚎，她与那对双胞胎有着相似的黑发和面部轮廓。

　　第三幕：阴暗的房间里，一袭黑袍的夏洛蒂抓着长大的路易的手说着什么。她的表情痛恨而狂热，路易却表现出明显的惊讶和抗拒。

　　这时海水突然恢复了它一贯的冰冷滞涩，刺激着肺部每一个肺泡。肺部传来的疼痛尖锐地提醒它的主人，它需要新鲜的空气。埃莉诺却挣扎着，不顾四肢已经开始窒息得抽搐，强忍着肺泡撕裂的痛苦，再一次把海水吸进肺里！

　　努力得到了回抱，她看到了第四幕画面：面容衰老的夏洛蒂被囚禁在阴暗潮湿的高塔上。她透过狭小的窗户——或者说就是一条细缝，落寞地向外远眺，那红白相间的大理石建筑分明是珊瑚宫！

　　“哗啦！”她狼狈窜出海面，像条濒死的鱼在刀案上扑腾。

　　“咳咳！咳！咳！”强行吸入海水到底对肺部造成了伤害，咳出的海水里混着血丝。倪芙特冲进海里，以不符合她年龄的灵活游到埃莉诺身边帮她治疗。

　　治疗过后，埃莉诺不再咳血，但还是疼得厉害。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信息绕成一团，只有一点想法格外清晰：这婚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