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的荣耀之路[西幻]》梨宵

26、再见，柯林顿（下）

　　雨水打在柯林顿的脸上身上。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脸上到底留的是泪还是雨水。他突然想起阿德礼。父亲称赞过他作为秘书的细致和谨慎，却也批评过他遇事慌乱不够沉稳。他终究不是父亲想要的能够列挽狂澜的继承人。

　　“现在我没机会得到父亲的承认，成为王储和国王了。”柯林顿苦笑，冰冷的雨水顺着嘴角流进来。

　　回顾过去，他的一生如此失败。爱德华还在的时候，他只是一个纨绔王子，整天只知道贪玩臭美，无法恢复父兄分忧，只会摆哥哥的谱欺负妹妹。如今到了最危险的关头，他希望自己能起到一点作用。“最起码，我要把母亲、卢卡和格温多琳都送出去。”他想。

　　“哎呀！”“好痛！”两声尖叫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在他身后响起。

　　柯林顿勒住缰绳，回头一看，卢卡和格温多琳的马一脚踩进兔子洞，摔断了腿。“母亲停一下，他们摔了！我们一人带一个！”

　　柯林顿和玛丽娜调转马头。格林顿拉住卢卡的手，腰腹同时发力，把卢卡整个人提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前。玛丽娜也拉起格温多琳，继续往港口跑。

　　这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再加上一匹马驮了两个人，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他们很快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追兵赶上来了。

　　为了减轻马匹的负担，柯林顿和玛丽娜扔掉了所有金银财物。他们都夹紧马肚子，使劲挥舞皮鞭，“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然而，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柯林顿甚至能听见盔甲的铁片碰撞摩擦的金属声。

　　身后传来呼呼的风声。柯林顿和玛丽娜同时拉扯缰绳，稍微偏离原来的路线，躲开了身后不知名的武器。卢卡探出身子回头看，追兵正把黑乎乎的绳圈往回收。

　　“是套马索！”卢卡大声提醒兄长和母亲。孩童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因为紧张变得更加紧绷刺耳。

　　“轰隆隆！”一道巨雷炸响。那青白的闪电落在前方一棵树上，点燃了树干，也帮追兵照亮了逃亡者的身影。套马索再次飞过来。这次玛丽没那么幸运，和格温多琳一起连人带马摔在了地上。柯林顿听见母亲和妹妹的惊呼，下意识要转过去看，这时他突然听见玛丽娜的尖叫：“带着卢卡赶紧走！别管我们！”不等他反应，又有两三个套马索朝他飞过来。柯林顿悚然一惊，双腿用力夹马肚子，马儿吃痛嘶鸣，载着他和卢卡飞快地跑了。

　　他带着卢卡赶往港口。正好有一队神殿骑士和两三个尚未有资格上战场的小贞女，准备好了一艘船在港口等着他。他们上了船，立刻起锚去阿库斯。然而，海上风高浪急，船翻了。他和朱利奥被冲上同一片海岸。

　　这处海岸位于威廉掌控的北赫尔兰境内，所有港口都被下令封锁。柯林顿和朱利奥商量后准备往北走，到阿库斯的地盘去。谁知，阿库斯因为支援赫尔兰损失了当地和本国近万士兵，剩下的军队必须优先保卫本国造成当地兵力空虚。他们还没走到地方，威廉的军队就已经把阿库斯的力量连根拔除，替换卢修斯·卡梅洛特的新总督战败自杀。再然后，威廉把阿库斯的地盘赠送给厄尔金提，威廉得以保留北赫尔兰，腓特烈得到更广袤的土地，双方都很满意。厄尔金缇进驻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朱里奥战死，柯林顿被俘。在被送往乌印堡的路上，柯林顿也获知母亲的死讯和弟弟卢卡失踪的消息。

　　一阵阵眩晕把柯林顿的思绪带回现实。

　　他看见埃莉诺因消瘦变得不合身的皮裘下单薄的睡裙和有雪的赤脚，也闻见埃莉诺身上刺鼻的伤药气味。这些人今天特地带埃莉诺过来看着他死，无非就是找乐子或打击埃莉诺的心气让她彻底认命，或者两者皆有。但他们的打算终将落空。柯林顿看着埃莉诺。她的眼眶因愤怒和悲伤变得通红，却没掉一滴眼泪，在敌人面前保住了摇摇欲坠的尊严。柯林顿突然觉得，出来除了爱德华，或许埃莉诺才是父亲最优秀的孩子。

　　他再次笑了笑。这一次不再是自嘲，他的笑容里充满希望。明明没有魔法天赋，柯林顿却仿佛看见了未来的画面：敌人纷纷在埃莉诺的刀剑下俯首称臣，赫尔兰绘着漩涡人鱼的旗帜重新升起，从东北的火山群岛到西南的奥格拉赫沼泽，所有人都称颂埃莉诺的名字。

　　他挣扎着靠近埃莉诺。刚一动，却被两个卫兵狠狠按在雪地上。埃莉诺见状，赶紧上前一步靠近他。

　　柯林顿把嘴巴贴在埃莉诺的耳朵上，用气声跟埃莉诺说话：“你会成为国王，埃莉诺。赫尔兰的荣光将落在你身上。”

　　埃莉诺飞快地抬眼看他，又旋即垂下眼帘，却没有为他的话感到惊讶的样子。埃莉诺的表现让柯林顿确定，埃莉诺心中确实有坚韧的意志和伟大的志向，这样的人不会被轻易打倒。“告诉我，我、大哥还有父亲母亲的灵魂会获得安息吗？”

　　埃莉诺毫不犹豫地亲吻他脏兮兮的脸，同样用气声告诉他：“会。漩涡人鱼的旗帜将在阿里伦特大陆的每一块土地上升起。”

　　柯林顿注视着埃莉诺的眼睛。绿色和蓝色的眼睛互相对视，传递着没有说出声的信念。“很好。”柯林顿缓缓点头，枯瘦且脏的脸上这一刻竟有了神圣的光辉，“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啪，啪，啪。”腓特烈拍手。“闲话到此为止。行刑！”

　　卫兵拖着柯林顿走上绞刑台。行刑官把一根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他脚下的木板被抽走了，身体瞬间坠落。

　　围观行刑的人们欢呼雀跃。这时柯林顿还没有死，他绿色的眼睛依然望着埃莉诺。过了一会儿，那双眼睛才渐渐暗淡下来。

　　埃莉诺表情一片空白。一切激烈的情绪都被她死死压在心底。她看着柯林顿，在心底承诺：赫尔兰的荣光将落在我身上。

　　查理推搡她。“大好的日子别板着一张脸破坏气氛。来，笑一个。”见埃莉诺不理他，“啧啧”摇头。

　　埃莉诺把眼神放空。她怕自己的眼眼神落在查理身上，会忍不住盯着他的脖子和心脏看。要让查理和费德里放松警惕，她在心底默念。

　　赫尔兰的荣光将落在我身上。

　　“你看你多不合群。”查理奚落她一句，随即跟着人群一起欢呼起来。

　　赫尔兰的荣光将落在我身上。

　　腓特烈享受着人们的欢呼。过了好一会儿，防护声渐渐停下来，他才说：“把尸体放下来，送给威廉·索罗，当做登基的礼物。”埃莉诺木头一样无动于衷的表现让他倍感无趣：“查理，带埃莉诺回去。她今天受了点刺激，可别着凉生病了。”

　　查理还没玩够，却不敢反抗腓特烈，撇了撇嘴，扯着铁链把埃莉诺带回去了。

　　埃莉诺卧室的大门被砰的打开。玛戈和萨拉宛如惊弓之鸟一样跳了起来。查理风一样拖着埃莉诺进了房，匆匆把铁链锁上，又风一样跑了出去。房门又砰的一声关上。

　　玛戈走上前来，为埃莉诺脱下皮大衣，用温水浸泡毛巾擦拭她红肿的脚。那些凝固的鲜血被温水化开，把毛巾染成淡红色。

　　“玛戈，你去找一些艾草过来。我脚上的伤用得着。”

　　“是艾草膏吗？”

　　“不，就要艾草。我自己来加工处理。”她解释道，“我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一个小时后，埃莉诺得到了一大包干燥的艾草。她让玛戈和萨拉帮她准备好瓶瓶罐罐，就让他们离开房间。“我不想时刻被人盯着。”

　　玛戈和萨拉屈膝行礼：“我们就在隔壁的仆人间里。公主有需要就叫我们。”就恭敬退下了。

　　打发时间的说辞是谎言。她们一走，埃莉诺就利落地把艾叶背面的绒毛刮下来，收集在手帕里。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封印魔力在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极度邪恶。

　　在神话中，月神塞玛露恩有一次跟哥哥太阳神阿布陶拉切吵架，使小性子封印了哥哥的魔力，导致那一天太阳没有照常升起。主神弥蓓拉感受到大地上生灵们的求救，把阿布陶拉切救了出来，惩罚塞玛露恩在湖心岛上禁闭反省一百年。

　　埃莉诺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还觉得主神对月神的惩罚是不是太过分。塞玛露恩只是跟阿布陶拉切开玩笑，并且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为何要关一百年禁闭？现在她想明白了，因为这个世界就是用魔力构造而成，封印神明魔力，意味着对本源动手，因此性质极度恶劣。

　　埃莉诺想起月神的神职——庇护怀孕分娩的女子、激活唤醒魔力。封印魔力的药水和魔法应当都是唤醒激活的反转。想通这一点，埃莉诺就对之后要如何做有了大致计划。

　　满月之夜，艾草的背面的绒毛会更容易反射月光，因此满月时摘下的艾草背面的绒毛增强魔力的药效最强。嘉莉在她身上绘制魔法阵的特殊墨水里，有一股浓浓的艾草味，想来就是用去掉绒毛的艾草调制的。那么，想要破解嘉莉的魔法，艾草绒毛一定有用。虽然这些艾草不见的是满月夜里摘下来的，但也聊胜于无。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与月神魔法有关的草药，有机会的话，她都要一一尝试。

　　埃莉诺心无旁骛，手上动作不停，很快收集了一手帕艾草背面的绒毛，手帕折叠起来后鼓鼓囊囊的。埃莉诺把手帕藏在墙角松动的地砖下，再迅速把剩下的艾草捣成浆敷在脚上，用纱布包扎好。她耐心等待夜幕降临。

　　查理身上鞭伤未愈，和前几天一样夜里没来。埃莉诺把耳朵贴在墙上，听见玛戈和萨拉入睡后均匀的呼吸声，确定她们睡着了。然后，她耗费大半个晚上收集了一小瓶月光下的露水，又从地砖下取出手帕摊开，在月光下与露水混合成糊状，吞了下去。

　　十秒过去了。

　　三十秒过去了。

　　就在埃莉诺怀疑自己有误的时候，一股暖流在干枯的魔法回路中涌现。这股暖流出现的时间太短分量也太少，昙花一现就归于沉寂，埃莉诺却仿佛听见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舒展开来，每一个细胞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