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你》青黛映映

2、第 2 章

　　也不知道你是那个白月光，还是替身。

　　门外霓霓见人走了，提了裙子贴进来靠在静荑臂膀上。

　　“你们都说什么了？那么久！”

　　静荑边收拾，摇一摇头，“哪里说了什么，他喝了两盏就走了。”

　　“什么都没说？人家出来的时候脸都黑了。你怎么得罪他了？”

　　静荑无奈地笑，“得罪他？李主任的训还嫌挨得少么？”

　　霓霓作模作样地叹一口气，“唉，这回是李主任要挨训了呢！”她两手紧紧扯住静荑不让她收拾，“刚才李主任给人家开座谈会时说漏嘴了！”

　　“明光台给沈家报备的是纪录片，那个沈总根本不知道他母亲偷偷换成了‘幸甚至哉’，李主任说得眉飞色舞，人家问节目名称什么时候定下的，他还‘啊？’呢！”

　　静荑轻声一笑，又问：“这个‘幸甚至哉’到底是什么，他母亲是那个节目的粉丝么？”

　　霓霓直摇头，“你们阿美莉卡回来的都是修仙人士吧，人间事一概不问的？那是明光台的王牌综艺呀！天南海北不同行业的人聚在一起，旅行、做游戏，还有对谈，半是文化旅游，半……也算个恋综吧。奔现率超高的，听说这回还有明星入组，沈老太太当然是给儿子相亲了！”

　　静荑平时少看综艺，听霓霓说得热闹，不甚了了地摇摇头。

　　“……啧，你这反应倒和那个沈总差不多。说是不知情，也只是笑，倒没见怎么样。李主任都急死了，往茶寮来来回回三四趟，我才刚留神去看，人走的时候脸都黑了，头也不回。你究竟闯什么祸了？拿茶壶烫人手了？”

　　静荑笑着白霓霓一眼。

　　霓霓垂下肩膀大大叹一口气，“叶讲解你可是咱们沈园的扛把子，就指望你的美人计呢，谁知道人家喝了你的茶直接气跑了。……他真没说什么？”

　　静荑想了一阵，将那支签字笔递给霓霓。“他问了我一样东西，说是从前我的同事落下的，问我认不认识。”

　　“说得倒上心，走的时候笔却落下了。……也不晓得怎么还他。”

　　“哇塞！这是什么言情小说展开！”霓霓捉紧了笔杆，“你真不记得？”

　　静荑摇一摇头。

　　霓霓将笔递还，嘻嘻笑了：“也不知道你是那个白月光，还是替身。”

　　静荑笑着叹气，“想什么呢，你当这是白素贞的簪子么？”

　　两人正说话，同事跑来传讯，又开会了。这回是文化局、旅游局下来调研的。静荑表情瞬间一沉，霓霓抚一抚她后背。

　　已经是第三趟了，说是调研，倒更像吹风。为振兴旅游业、提高人流效益，沈园门外那条窄巷再次被提议进行拓宽改造，已经上了会。

　　近一周沈园焦灼不安，一边是明光台的项目不知会不会因李主任的一时语快出纰漏，另一边就是这个提案。李主任不时出入文化局，静荑几天没睡好，从档案到古籍、从文到史，再到兄弟景区的类似案例，寻天搜地地捧来两指厚的资料，李主任瞅着静荑叹口气，没有收下。

　　她是编外，没有说话的余地。可李主任还是为她破了例。

　　会是在行政中心的会议室开的，静荑捧了一叠资料站在台上慷慨陈词，人人听得沉吟垂首，到了会议终了，却仍是“此项容后再定”，不置可否。

　　回去的路上，静荑在后排指甲默默扣进纸稿缝隙，李主任罕见地拍了拍她肩头，“已经是第三次上会了，从前有老先生激烈反对过，上面不会不考虑。你别太心急了。”

　　静荑抬头望李主任一眼，又低了头，笑笑没有说话。

　　转天一大早，沈园是不同以往的热闹。景区闭了馆，不到七点却已有人从里面拉开大门，膝盖高的漆木门槛被搬开，巷子外马路对面的停车场满满当当，一台大巴、两辆保姆车，还有一台美产的MPV停不下，放下人就走了。

　　静荑昨晚回来一夜翻来覆去，近天亮才勉强睡了一会儿，第二天隔帘听见小巷人语，睁眼已是九点半了。她指尖拂一拂眼梢。

　　静荑在沈园爱迟到是出名的，大家总疼她，李主任也不肯多说什么。她躺在床上就有些犹豫，今天还去不去了。身旁手机一会儿“叮”的一声，霓霓传来消息，“幸甚至哉”进场了！

　　今天人手是肯定不够的了。担惊受怕一个星期，那个沈总到底没怎么样，李主任白愁了。静荑想得轻笑，还是起身吃了药，勉强收拾好踩着平跟鞋出了门。

　　沈园是永远的幽深而静谧，仿佛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门前窄巷同其他姑苏巷弄毫无二致，巷子口用油漆抹出一行极不像样的指示，一个箭头，两个歪斜的丑字——“沈园”，仿佛写的是“修锁”或是“办/证”。

　　静荑绕过停车场走进巷弄，不少街坊听着风声已经围在园门口，伸长脖子好奇地张望。静荑游过人群，躲躲闪闪地敲开角门转进去。

　　将军门内是一丈深御窑金砖的门厅，此时满满当当站着摄制组人员，人群举着对讲机来来往往，伸手招呼、搬抬设备，现代感与效率感一瞬冲在静荑面前，她几乎有些不适应。

　　霓霓早得着消息等在门口，瞧见静荑一把将人拉进去。

　　“好大的阵仗。”

　　“就是呢，早上开门更热闹，夏江淳和越淼都到了，停车场差点围起来！”

　　“越淼？就是那个马骑得很好的小生？”

　　“是呀是呀！”霓霓头点得像个小鼓槌，粉红着脸，“就是那个越淼弟弟！真人好帅哦！好有礼貌！”

　　“那位夏江淳呢？也是演员？”

　　“是啦，新晋小花嘛，《流仙传》的嘉怡郡主。前阵子小破站全是她的视频剪辑……”霓霓说着掏出手机翻出一段给静荑看，静荑一倍速优哉游哉看地欣赏完，

　　“是个美人呢。”

　　“可不是！这回的嘉宾好养眼。哦！对了，说起养眼，那个沈总也到了，在后面做造型呢。我听明光台的化妆师小姐姐在背后说，一靠近那个沈总心就怦怦跳，都停不下来呢！艺人都没见过几个让人这么内分泌狂飙的。”

　　静荑笑出来，“他身材练得认真而已，那边是这个风气的。要都照这个样子，哪天巨石强森来了人怕还要昏过去呢。”

　　霓霓捶静荑一下，“就你死气沉沉的，我才不信！有本事你去挨他站一站，要是心跳不快，我就服你！”

　　静荑就势往旁边晃两步，“我服输行不行？跟李主任站得近了我心口都不舒服，别说这样的大boss了。”

　　霓霓立刻把静荑扯回来，“正要问你呢。听说昨天会开得不顺利，你还好吧？”

　　静荑一瞬僵了笑容，却立刻重新整理了表情，摇摇头：“没什么，意料之中。李主任已经很帮我了。”

　　霓霓听得沉下两弯眉毛，静荑忽然换个口气转了话题：“说起那个沈总，我倒真有事找他，他在哪呢？”

　　霓霓向远处指指，“大概在卧云堂吧，休息处设在那了。”

　　霓霓陪静荑去了一趟，人不在。摄制组一面拍VCR，一面就预备起第一组场景。静荑被叫去指导家具、文玩摆设，对方功课做得不浅，连清供都要设置，却有许多细节弄不清，静荑陪着搭了很久。

　　等人终于闲下来，已经是下午了，静荑扶着栏杆走过曲池往管理处去，前面稍远，知鱼槛围满了人，摄像、收音设备全开，朱漆栏杆的美人靠上坐着一个人，一袭玉白色的旗袍，身材玲珑玉致，微卷的长发拨在一侧，另一侧则露出优美的下颌线和精致的翡翠耳坠。看样貌，是那位夏江淳小姐无疑了。

　　她不远处沈路易一身笔挺的灰黑色西装三件套，微笑对了夏江淳低语。夏江淳不时被逗笑，涂着粉色长指甲的手稍掩了唇角笑得声如银铃，翡翠耳坠随着主人轻轻摇晃，路易笑容也深下去。

　　好一对金童玉女，活像琼瑶剧。

　　那边开拍了，自然不方便走人，静荑转身准备绕山道。

　　一脚已踏上石阶，静荑身子忽然一顿，回头又望一眼知鱼槛，隔衣摸了摸口袋里的签字笔，低头扶着湖山石爬起假山。

　　知鱼槛内，美人靠上的小姐拿着一捧鱼食饶有兴味地抛向水面引鱼儿唼喋，她身后路易对了鱼池笑得斯文，背对镜头却不时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湖山石，话少了起来。

　　后几天静荑都没再得功夫去找路易。那人仿佛同夏江淳锁死了似的总是一同出镜，静荑往来各处时常能遇着，对方总在镜头内，她自己又一直被道具组捉着不放，当真一点空都没有。

　　综艺已经播了两期，沈路易、夏江淳同框实在养眼，“沈夏”CP热度之高，几乎有些压过了越淼的热搜。连霓霓都做起了“沈夏”的颜粉，静荑却全然顾不上凑热闹。

　　李主任瞒着不肯说，其他人都在议论，沈园道路拓宽的事连土地局都收到备案了。静荑一想就觉得心乱如麻，胸口隐隐地疼。药一直在吃，人却渐渐有些遮掩不过了。

　　又一天午后，节目已放到第三期，今天场景完成得早，午饭后静荑终于被饶了一点空，一人转过粉墙绕在园子西南角的纫香馆，转过楠木屏风对着案前兰花发了呆。

　　土地备案，接下来就要动迁。巷子对面的河房论理也属古城保护范围，根本是拆不得的。对方究竟如何批下的动迁许可？

　　究竟是要游说多少人……静荑坐在下手圈椅手撑着额角，心一点点往下沉。自己不过是个编外，就算加上李主任，又怎么争得过这样的人。

　　李主任说的那位老先生又是谁？人还在么？要是爷爷还活着……

　　静荑侧倚着肘靠，想到爷爷，许多旧影浮上心头，身后的幽兰冷香浮动，静荑垂下眼睑，睫毛在眼底投下长长的阴影。

　　朦胧中蓦然传来一抹深沉的男声，低沉、清澈，不时提到一串似曾相识的字眼，尽职调查，合规性，预测模型……这是什么项目？融资么？

　　静荑似醒非醒。

　　屏风外终于打完电话，许久没声音，静荑猜着人大约是走了，起身摇摇晃晃转出屏风。

　　“叶小姐。”

　　静荑吃一惊，沈路易绷紧着背脊立在对面，身影将光都遮住了。静荑一下微红了脸，低声致歉：

　　“对不起，我不是要偷听！……这是意外，我在屏风后面，我经常在这……”

　　“……我知道。”

　　对方截断静荑，低着头，逆光下看不清表情，是许久的沉默。

　　静荑有些尴尬地别过头捻着手指。

　　“是我在找叶小姐。”

　　静荑没接话，抬头看一眼又将头低下去。

　　“叶小姐……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静荑想一想，再将头摇一摇。

　　“有些事我想向叶小姐解释。我和夏小姐只是合作关系。”

　　静荑有些迷惑地对路易瞬一瞬眼睛，路易稍顿一顿，再开口时语气是郑重的笃定：

　　“无论叶小姐听到、看到什么，我没有，也绝不会和夏小姐产生任何情感上的纠葛。”

　　“……夏小姐……不好么？”静荑有些疑惑地歪过头，仰面看向路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