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6、家和家人

　　“咚咚咚.....”

　　这个时候响起敲门声只会是蒋时。好吧，平时别的时候听见敲门声，基本也是蒋时。

　　蒋时平时敲门有点像催命，没立马给他开，他会连续敲，即使他已经听到了宋十清在屋子里回应“来了”。

　　他一直是这个欠儿登的样子。

　　但今天就响了三声，显得特别有素质。

　　宋十清打开门，看见的是顾冶，他觉得合理了，但另一方面有点不合理。

　　“冶哥？”

　　“给你送饭。”

　　顾冶抬了抬手里的餐盒，宋十清接下。

　　“谢谢，请进。”

　　宋十清侧身让顾冶先进来，自己留后关门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往楼梯下看了看，才随后过去。

　　宋十清把餐盒放餐桌上，给顾冶倒了杯水才坐下。

　　顾冶什么都不说，就看着宋十清吃饭，宋十清吃的不是滋味，两个人也都不说话。

　　宋十清还是年纪小先沉不住气，停下筷子开口道：“蒋时怎么没过来？”

　　“你怎么说的？”

　　顾冶已经送了饭回来了，给蒋时逐帧复盘着他和宋十清的见面情况。

　　蒋时怎么没过来？

　　真是个好问题。

　　顾冶想想他是怎么给宋十清说的。

　　“我说，蒋时不高兴了，天天给你送饭你还是无动于衷，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应该再这样，自己上家里吃去不行吗，蒋时能走那两步路，你就走不得啦？你要是还把蒋时当朋友，明天就自己过来吃饭。”

　　顾冶说着话的时候，仿佛看见蒋时的头顶上聚集起了一片乌云，他一边说，蒋时头上一边电闪雷鸣。

　　蒋时简直郁闷到要吐血，咬牙切齿道：“你道德绑架？”

　　顾冶不以为意：“有什么问题？”

　　蒋时气疯了。

　　“你居然道德绑架！”

　　“你不满意这个结果吗？”

　　蒋时欲哭无泪，追悔莫及：“我用得着你去道德绑架！”

　　顾冶憋不住笑意：“怪我呢？这不能怪我吧，要怪就怪他有道德，没有道德就不会被我绑架了。”

　　蒋时是相当郁闷，他想着现在去给宋十清解释一下吧，但又怕面对宋十清。

　　顾冶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他苦恼啊！

　　老太太就听着孙子逗外孙子，在一旁看破不说破，菜都上齐了，只等着蒋教授回来就可以开饭了。

　　敲门声响起，都以为是蒋教授回来了，却忘了蒋教授是有自己家钥匙的，哪里还需要敲门。

　　两个小的在那里纠缠，老太太亲自去开的门。

　　蒋时气的头要冒烟着火了，却被门口响起的清冷声音将火浇灭。

　　门口的一声“外婆好”像是打开了他身上的什么开关，一下就冲到门口。

　　宋十清提着餐盒站在门口。

　　他们在门里，宋十清在门外，不过没关系。从此以后，宋十清也进到门里，和他们在同一个门里。

　　蒋教授和宋十清前后脚到，进门看见一家人已经在餐桌前坐就，还有宋十清的身影，意外有，更多是那种温情的欣喜。

　　蒋教授入座，笑着冲宋十清道：“以后是要把小宋同志的专属餐盒收起来换成碗筷了吗？”

　　蒋时也忐忑的看着宋十清，期待他的回答。

　　宋十清看了一眼蒋时，顾冶在一边带着早就了然的笑意。

　　宋十清回道：“蒋叔叔，以后要经常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十清说完，蒋时高兴的像地主家的傻儿子，立马接话：“不麻烦，不麻烦。”

　　顾冶拆台：“你是不觉得麻烦，合着麻烦的不是你。”

　　那一晚，同样的饭菜宋十清吃了两次。

　　一次一个人，一次一家人。

　　饭后蒋时陪他回家，蒋时问他，顾冶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当时顾冶回答他：“他想过来来着，但我说我今天替他，所以我就来了。”顾冶只照实说了一部分。

　　“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顾冶肯定不会是闲的没事干才来，他肯定有目的，但宋十清猜不透顾冶的目的。

　　“你想听我说什么？”顾冶不答反问。

　　“我以为哥会有道理要讲给我听。”

　　从宋教授住院到去世，这几个月里有很多人见了宋十清是欲言又止，但大道理和安慰的话也不少。

　　生活看起来像步入正轨之后，他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因为蒋时对他好的明显，和明目张胆。

　　蒋教授不觉得有什么，但不代表外人也不觉得。

　　这世道就是这样，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不好，还老是想别人家的闲事。

　　无关好人和坏人，就看闲不闲。

　　但顾冶不是外人，那是蒋时的亲表哥，实际上跟亲哥哥差不多的。

　　他不想好似恶意的去揣测别人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心思，但他早就做好了最不好的结果。

　　顾冶回他：“没有。我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听过别人给我讲道理，没有积累自然跟你讲不出什么。”

　　顾冶又话锋一转：“不过我会讲故事，你要不要听？”

　　“有个小男孩，他特别聪明，可是他无父无母，这样就显得孤苦，因此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可怜都来同情他，但他真的觉得很烦很烦，却不能说，不能表露出来。为什么强行推他跟别人不一样呢？也许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的，也许他本来就是正常人。”

　　“对，他本来就是正常人，他们都给他加了灰色滤镜，他们都忘了。”

　　宋十清看着顾冶的眼睛，顾冶的眼里常常带着一股傲气，但却没有高位者的俯视，没有胜利者的姿态。

　　他真的像是在讲故事而已，他看穿了故事里那个男孩的处境。

　　宋十清知道他是来干嘛的。

　　他是来开门的。

　　开那个把他禁锢住的房间的门。

　　但门不是凭空出现的。

　　蒋时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工匠，他打造了金碧辉煌的一扇门。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灰色滤镜里。

　　他陷入了这个怪圈里。

　　从此以后，宋十清只是宋十清，不再是别人口中的宋十清。

　　但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蒋时，他摇摇头，说：“哥说跟你打赌了，他赌我不会过来吃饭，你赌我会过来吃饭，你要是输了会写承认他是天才的书法挂房间门口，怕你输我就过来了。”

　　蒋时觉得离谱，但无所谓了。

　　明明行在黑夜，但又像行在黎明，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以前两个人一起上美院附小的时候，走路五分钟就到了，蒋时小学没上完，宋十清就开始了初中生活。

　　从美院西2门到十二中，坐公交两站路，骑自行车十分钟，步行要半小时。

　　宋十清一个人上了一年，第二年蒋时又和他一起了，夏天就一块儿骑自行车去，冬天冷了就一起坐公交。

　　第三年，初中部和高中部即使隔了间距，放学时间也有了差异，但并不影响两个人形影不离。

　　跟宋十清在一个学校上学同一届的第二名真的很惨，有宋十清在，其他的最高荣誉，只能是第二名。

　　十二中是省内最好的高中之一，高考文理状元出过几次，关于文理学神的吹捧早就有，但并不官方，直到五年前从陆离和慕江开始，真正区别于别的学校设立了文理“双子星”荣誉称呼。

　　宋十清平时虽然高冷，但不是冷漠，所以在学校虽然没有和同学们的关系处的很好，但也不算坏。

　　有人请教他什么，他不会吝啬不言。

　　所以他们班的同学看似怨声载道，说着有宋十清在，要想拼双子星的话只能留级了。

　　“双子星”有奖杯、奖金、荣誉证书，一样不差，但最吸引人的是被当神话一样的流传。
　　宋十清的家庭情况比较特殊，高中部的老师也有从初中部的老师那里听说。

　　开学之后有一个家长会，宋十清的班主任特意找他做了谈话。

　　本来是想让他在班里做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但讲台之下，他目光所及的都是别人的父母，这无疑是一种处刑，故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家长会那天上午，除了几个优秀学生代表在班里服务家长和准备发言，其余的学生都是自由活动。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宋十清同学在图书馆里听听力，路过几个女生，好像是他的同班同学，频频望向他时还窃窃私语着什么。

　　宋十清并不在意。

　　你们自己在一旁小声谈论也就罢了，怎么眼看着还上前来了。

　　两个手挽着手的女生走到他身边，带眼镜的长发女生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摘下耳机，侧头听她们说话。

　　“宋十清同学，你好，我跟你是一个班的，我叫穆青青。”

　　宋十清知道。

　　“有什么事吗？”

　　穆青青同学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手机伸出：“你能不能把你哥哥的微信推给我啊。”

　　宋十清懵逼：“我哥哥？”

　　“对。”

　　宋十清同学只有一个此时在京城应该正做着实验的顾姓哥哥。

　　“你们在哪儿看见我哥了？”

　　穆青青也有点懵了，身体往她们教室的方向侧了侧，回道：“教室啊，你哥哥和弟弟不是去给你开家长会了吗？”

　　宋十清的脑子接受到这个信息之后只反应了一秒，一秒钟之后他已经起身，嘴里说着“抱歉”，拿出要去参加奥运会夺冠的架势往他们教室的方向跑去。

　　他已经没有家人了，但在今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哥哥和弟弟，来给他开家长会了。

　　夜空星辰如大海，他早就知道，照耀他的不在天上，在他身边，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