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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竹马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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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层走廊的窗忘了关,外面起着风在呼呼作响,宋十清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他出了神,觉得自己确实乱,但又好像很平静。
矛盾至极。
因为家庭关系,他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早熟的多,想的多,做的也多。
可表现出来的少。
宋教授从住院到离世只不到两周的时间,就像当初没有人看见蒋时因为顾长佩离开哭一样,也没有人看见宋十清因为宋教授离世哭。
蒋时是因为怕顾长佩走的不安心,而宋十清是真的哭不出来。
他爷爷死的时候他哭的眼睛都肿了,可现在就是哭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怪他爸,怪当初种种,怪现在把他一个人丢下。
所以没有为他哭。
本就有些空旷的房子,如今更加明显。
宋十清背靠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别人都在忧心他以后怎么办,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好思考的,宋教授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钱,够他读完大学还绰绰有余,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除钱以外的呢?
晚风从窗外吹进,掀起灰褐色的窗帘,屋中无光暗沉,少年似是坠入无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像是在无间边将爬出的无常。
宋十清心中有疑,但并不害怕,甚至都不曾起身,只偏了偏头看向窗边。
他想,如果下一秒真有无常爬进来,自己大概也会风雨不动吧!懒得动了。
爬进来的不是无常,是一只“小僵尸”。
“妈呀,看着没多高,爬上来还有点费劲呢!”蒋时的脑瓜探进来,嘴里小声嘟囔着。
不知道为什么,宋十清觉得有点想笑,也许是看蒋时滑稽,也许是看到不是无常感到开心。
宋十清怕蒋时手没抓稳掉下去,起身到窗边拉他。
“还好只是二楼!”蒋时感慨。
“干嘛有门不走?”两个人又坐回沙发上。
窗外洒进一些散光,依稀看得清屋中景象。宋十清依旧想不起来开灯,蒋时也没提醒他。
蒋时傻乐呵:“我怕你不想见我,不给我开门,开了门看见是我又把我赶走。”
宋十清头一次嘴比脑子快的反驳:“我什么时候赶过你了?”
这话一说出来,宋十清就想起来什么时候赶过蒋时了。
蒋时瞥眼看宋十清,略带鄙视,一脸“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的神情。
宋十清刚住过来的时候,只有蒋时总缠着他,除了蒋时没有人想跟他这个爱冷脸的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做朋友。
蒋时也不是想跟他做朋友,蒋时只是想闻闻他身上的味道。
小孩心性导致他既有点烦蒋时,但心底里又渴望拥有点什么。
他赶过蒋时,不止一次,但蒋时依旧不厌其烦。
没过两天,蒋时对他说,如果他能够和自己去医院看望顾长佩,那以后就不再烦他了。
原来已经有那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
蒋时不是个记仇的人,看他陷入回忆怕更伤感,两只手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分别握在两只手心递给宋十清:“我给你拿了两个水煮蛋。”
“我不饿。”
“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用的。”蒋时又凑近了宋十清些,让两个水煮蛋对磕了一下,就自顾自剥了起来。
顾长佩去世那会儿,蒋时三天两头被宋十清逮到在哭,他都奇怪怎么有那么多刚好,刚好被宋十清逮到。
一次次哭肿了眼睛,都是宋十清买了水煮蛋给他敷。
蒋时讲义气,如今处境颠倒,自然是要做些什么的。
可宋十清没哭,但看见蒋时手里的水煮蛋,猛然发觉眼睛好像胀痛起来了。
蒋时视力好,刚才没注意,但伸出手时,即使光线暗淡也发现了宋十清的眼神很平静,与往常一般。
蒋时拿着剥了壳的水煮蛋的手停在半空,风吹进来还有点寒意,但不及宋十清话语夹杂的冰冷气息万分之一。
他说:“我以后跟你一样了。”
时间好像停滞不流转了,蒋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豁了一个大口子,呼呼的往里面灌冷风。
当时他说,我再也没有妈妈了。宋十清告诉他,当忘掉,当不再想念,才真的失去了。
那时候可以安慰蒋时的话,此刻对宋十清一点作用也没有。
宋十清跟他还是不一样的。
他爸还在,外祖父母还在,舅舅舅妈也在,他还有大魔王。
但宋十清,什么都没有了。
宋十清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任由脖子后仰往下掉着。
蒋时挺了挺身体,往宋十清的头趴去,还是把水煮蛋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谁要你跟我一样。”不要像我一样才好。
宋十清抬手,凭着感觉摸到了蒋时的头。
蒋时顺从的让他摸着,从远处看,像是被他揽在怀中。
春去夏至,栾树小黄花又开了满城。
一晃到了暑假,等九月再开学的时候,宋十清就是高中生了。
模范生的假期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学习,蒋时是不会这么刻苦的,也怕打扰到宋十清,所以蒋时每次只有来给宋十清送饭的时候会多待一会儿。
这生活区里住的教授职工,曾经同宋教授关系还不错的都喊过宋十清去吃饭,但宋十清一次都没有去过。
蒋教授也叫过,宋十清也没有去。
随着时间逝去,没有人会坚持邀请,只有蒋时会。
宋十清不去,蒋时就送来。
上学的时候早饭是在外面吃,中午在学校吃,晚上蒋时就准点给送来。
蒋时第一次给宋十清送饭过来的时候,宋十清自己已经煮了面条。
做饭对于全方面发展的学霸来说不算什么,哪怕是清汤面看着也有滋有味。
蒋时小霸王可不管这个,宋十清马上要上高中了,学习压力那么大,这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光吃清汤面可不行。
说不行就不行,宋十清不行,但他行。
宋十清拗不过他,看着他把装着自己吃了两口的面的碗推到他面前,鼓着腮帮子呼呼吹走热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就这样大口吃着。
蒋时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把他带来的保温桶盖子给打开,嘴里面条还没有嚼完就跟宋十清说他带了什么。
宋十清又落座在他原本吃面的位子,在蒋时的对面。
“我早上看你眼睛都有红血丝了,一猜就是没睡好,周阿姨说这个鸽子百合汤有安神的功效,你都喝了啊,睡觉才能睡得好!”
周阿姨是蒋时家的钟点阿姨,每天下午会过来打扫卫生和做晚饭。
还有一个饭盒,宋十清自己打开的,两荤两素搭配着。
“你有没有什么忌口,提前跟我说,免得哪天做了你不爱吃的。”
哪天。
也就是说,往后还有很多天。
宋十清摇摇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咽下。
他的目光还落在饭菜上,轻轻的喊了一声:“蒋时。”
蒋时抬起头,他的头还没有抬起,蒋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谢谢。”
蒋时听清了,得意道:“咱俩谁跟谁,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蒋时想了想,又接着道:“可惜你不是个女孩儿,不然我俩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宋十若日有所思的念出诗句:“郎骑竹马来,两小无嫌猜。”
蒋时想到什么,自觉机智呵笑:“啧,竹马竹马,怪酷的。”
宋十清被他逗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宋十清拂不了蒋时的好意,又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
说到底蒋时没想那么多,蒋教授对于蒋时的行为表示赞同,是出于自身善心和对蒋时的爱屋及乌,可这不是几顿饭的事情。
是也许根本偿还不了的恩情。
宋十清考虑了很久,决定让自己心里好受点,本来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但偏巧蒋时大夏天出去游了个泳回来给整感冒了。
他是在楼下碰到蒋教授才知道,蒋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天天吃人家送的饭,不上门看看实在说不过去。
大夏天的,蒋时房里没开空调闷得很,他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个粽子,周阿姨说这样捂汗好的快。
他听进去了。
见宋十清来蒋时有点意外。
“你怎么来了,不是去图书馆了吗?”
宋十清把蒋教授给他冲的药剂放到他床头柜上,坐在他书桌前的椅子上。
“借了书就回来了,刚好在楼下遇到蒋叔叔,他说你病了,我就上来看看你。”
“我没事儿,等会儿就好了,晚上还能给你送饭呢!”蒋时心大。
宋十清淡淡道:“你不给我送饭,我就饿死了吗?”
蒋时闻言噗嗤笑出,还牵扯着咳嗽了几声,故作认真思考之后才回道:“说不好,万一呢,那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宋十清没接他的话了。
从蒋时房里出来之后,宋十清终于有机会单独的向蒋教授表达谢意。他从背包里拿出那个他早就事先准备好的装着一叠钞票的信函,苦于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可以交给蒋教授。
“蒋叔叔,我知道您和蒋时对我好,也知道你们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我回报什么的对我好,可是......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能装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很感谢您。”
“给我钱,然后呢?是当伙食费,还是感谢费。”
蒋教授的话让宋十清有些懵。
“都是半大孩子,却硬生生磨成了大人。”
宋十清沉默。
“当时不止我一个人答应过你爸爸会照护你,但你是个能干的孩子,不需要别人来操心什么,也不想麻烦任何人,但还好有蒋时。你比蒋时大不了多少,你应该和他一样自由的,不应该被所谓的伙食费、感谢费束缚着,我也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是倚老卖老空讲大道理给你听,是为了你爸爸,是为了蒋时,更是为了你自己。”
“钱你拿回去吧,你未来的路还长,用钱的时候多着呢,我这儿不缺你那些。”
宋十清总以为自己装大人装的很好,实际上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