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38、英雄主义

　　天黑时雨已经全然停了，这会儿已经算晚，古镇里勉强还有点人流，镇外面也就这烧烤摊人最多了。

　　骆有思是个极致温柔的人，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丽瑃集那种让人看似和煦实则压迫的完全不同。

　　他不理蒋时的吐槽，牵起身边人的手大大方方的介绍：“给蒋时同学介绍一下，我男朋友，徽派非遗传承人，陈无虞陈师傅。”

　　蒋时根本不看骆有思，屁股不离凳的躬着身体往陈无虞凑去打量，陈无虞有些懵，不好意思的抓着头发。

　　“骆有思啊骆有思，我真想报警把你抓起来啊，未成年你都下得去手！”好好的嫩白菜还没有开花就让猪拱了。

　　嗯？白菜是不是不能开花来着。

　　无所谓了。但骆有思真是没下限！

　　但蒋时不会知道，谁拱谁不一定呢。

　　陈无虞急忙否认：“没，不是，我成年了，来年开春我就满二十的。”

　　不怪蒋时这么以为，陈无虞有点娃娃脸，虽然脸上有点硬朗劲儿在，但看着还是懵懵懂懂涉世未深的模样，说他今年十五六七完全不过。

　　蒋时回身靠背，叹气摇头：“你俩在一起得三四年了吧，那会儿你就成年了？”

　　“嘿嘿……”陈无虞傻笑不说话了。

　　“老牛吃嫩草。”蒋时吐槽都吐累了。

　　“不是，是我追的骆哥，而且他不老，他特别特别好，反倒是他不嫌弃我年纪小不嫌弃我没文化……”陈无虞赶紧为骆有思辩解，捧骆有思拉踩自己也是一把好手。

　　蒋时：……

　　蒋时心想，骆有思肯定PUA这小孩儿了。

　　“行了啊你，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骆有思护短回应，都不稀得拆穿蒋时。

　　陈无虞吃完了还得开车回去，所以不能喝酒，蒋时跟骆有思两个人喝，闲谈趣事，越发觉得，如果此刻宋十清在身旁就好了。

　　江城的栾树又开始掉叶子，一路有风有阳光，江南再美也抵不过故人旧城。

　　蒋时到家的时候也是快吃晚饭的点了，这会宋十清还没有下课。

　　蒋时在家放了东西，然后带着陈无虞送的礼物到宋十清家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然后趁着气氛融洽和他坦白从宽。

　　蒋时在心底里合计清楚了，确实是坦白从宽。

　　可怎么每次事情的发展总不按他预期的进行下去，中间行错还有拨乱反正的必要，如果第一步就是错的，那还有什么意义？

　　蒋时左等等右等等，天完全黑了也不见宋十清回。

　　今天周六，他该回的。

　　蒋时怕他临时决定不回来了，自己一直等错了地方，掏出手机把电话打过去。

　　电话那头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蒋时上一次一直联系不上宋十清，代价是失去了他三年，有“前车之鉴”，他更怕那个坏的结果。

　　门锁孔里有钥匙插进转动，蒋时听见动静起身回望，见宋十清垂着头拉开门，面对光源有下意识的回避。

　　他在想什么？以至于在楼下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家里的灯开着。蒋时不知道，但他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已经晚了。

　　“小宋哥哥。”蒋时牵强扯出微笑，极力表现的自然。

　　宋十清走进门，身上气压低的明显，看见蒋时不觉得惊也没觉得喜，一眼复杂就没再看蒋时的眼睛。

　　蒋时上前牵着他的手拉他到沙发上坐下，摆弄着茶几上陈无虞送的一对上等徽墨，他作兴致勃勃的道：“你不知道骆有思的男朋友居然比他小三四岁，他俩在一起的时候，陈无虞还没有成年！不过我们确定的关系的时候也都没有成年……”

　　宋十清看着茶几上的徽墨，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听蒋时说完，可是最终还是出言打断：“……我今天去见付茜了。”

　　蒋时只想冷笑，觉得自己是真他妈活该。

　　但他还没有判死刑，还可以为自己辩解：“宋十清，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

　　“四年前，付茜不知道怎么又入末路穷巷，她违背了对大魔王的承诺，想要再次拉你下水拉你垫背，最后在秦老太太和大魔王的双重施压下，她才死了这条心。”

　　前面这段没什么问题，宋十清后来也都知道，问题就在蒋时即将陈述的后半段。

　　“……他们都不知道，包括大魔王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主动找了付茜……”蒋时觉得字在嘴里，吐出来怎么这么艰难，他鼻子有些发酸，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又好像没有。

　　“……我给了付茜十万块钱。我的原话是，‘到了穷途末路，人如果再不清醒过来，就真是彻底没救了，拿着这笔钱好好生活，然后想一想你到底欠他什么。算了，我告诉你吧。你欠他很多很多的爱。’”

　　所以，这笔钱也可以解释为，是蒋时用来买付茜爱宋十清。

　　明明蒋时的出发点完全是为了宋十清，可剖心自证因为怜他爱他，所以更希望他重新获得不曾得到的那份母爱。

　　宋十清有的爱太少了，蒋时只是希望宋十清拥有的更多一点而已。

　　可事与愿违。

　　“我的本意是想，如果这笔钱能够让付茜幡然醒悟过来，然后她可以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亏欠，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来爱你，这样再好不过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笔钱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使她改过自新，为什么老太太不愿意给，为什么哥也不愿意给，是他们没有吗？是他们没有你思虑的多吗？”

　　宋十清冰冷的语调，让蒋时坠入寒潭，心道他果然知道了。

　　蒋时那会儿说到底也才十六七岁，就像老人常说的，他吃的米还没有秦老太太吃的盐多，哪怕再聪明，阅历不够定力不稳，就容易被表象欺了去。

　　也许呢，也许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呢，也许付茜真的洗心革面了呢。不试一试吗？

　　一开始付茜拿了钱消失，直到在他们的“双子星”颁奖大会出现，听宋十清的描述来看，蒋时也暗自庆幸他们的相处还算和谐。

　　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

　　不是。付茜是为了什么回来的，宋十清一清二楚。

　　“我这想法和做法确实挺蠢的。”蒋时自嘲。

　　其实那天在秦老太太的灵堂外，蒋时眼看着宋十清在他身前受了伤，那一次是他悔意达到顶峰的时候。

　　他终于明白，即便有朝一日付茜重新做人，也改变不了她曾经做过的那些肮脏事。

　　他决定把小时候顾长佩给他攒起来的那些压岁钱，拿出十万块给付茜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不是英雄主义作祟？

　　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

　　果然男人都有这个通病，爱把自己当救世主。

　　“你知不知道，付茜拿你给的那笔钱辗转勾搭上了赵启明曾经的合作伙伴，这几年他们一直在做擦边生意，离那道门不过一线之隔，如果他们要鱼死网破，你有几张嘴能说清楚？”

　　蒋时震惊讶然，他确实不知道有这回事。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宋十清下了逐客令，但问题没解决蒋时怎么能走。

　　蒋时语气急起来：“我不回去！”

　　宋十清心里五味杂陈，知道真相之后除了后怕付茜再拖蒋时下水之外，还一直忍不住在想另一件事情。

　　他语气再冰冷，也没有冲蒋时发出一点火来发泄，只无奈着：“蒋时……抱歉，我真的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是什么？冷静不就是想东想西的盘算合计，然后把自己逼进怪圈？我人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不能问我？”蒋时的火比宋十清的先上来了。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蒋时第一次对宋十清用这么重的语气。

　　“你都说完了，我没什么要问的。”

　　“我说完了，你没什么要问的了？”蒋时暴起质问宋十清：“宋十清，你是嫌我们这一路走来太平顺了吗？非要为这么个破事儿钻牛角尖吗？”

　　宋十清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深邃的星河啊，我在哪个角落，属于哪一颗？

　　“蒋时，你可怜我？”

　　蒋时最怕的问题终于来了。

　　“我他妈可怜你，呵……”蒋时气急反笑。

　　蒋时不怕丽瑃集这么想，他管丽瑃集怎么想，但他太怕宋十清这么想了。

　　习惯和喜欢到底是谁分不清？

　　“是，我可怜你行了吧！”蒋时眼睛含着珠花，发着狠劲儿说着狠话：“我可怜你孤苦无亲，花钱买你亲妈来爱你！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不知道哪里吹进来一阵风，拂过宋十清脖子上的伤口，宋十清觉得奇痒无比，他特别想挠，但他不会去挠。

　　心口也吹来一阵风，初来时还是酥酥麻麻的微风，顷刻间狂风巨变。

　　宋十清的头或平或俯，不愿抬头。两只手成三角交抵，食指互相摩擦，看似情绪变化不大：“你现在情绪不对，话再说下去是要后悔的，等明天我们都冷静一点再聊这个事情。”

　　“我现在冷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