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39、有恃无恐

　　他们说，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是自卑。

　　宋十清喜欢蒋时是纯粹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一开始觉得自己还没有到可以肩负责任的时候，还没有能力可以照顾好自可蒋时，但蒋时的喜欢是他最大的底气。

　　这个世界上最最喜欢宋十清的人就是蒋时了，如果非要问一句为什么呢？蒋时为什么喜欢宋十清呢？

　　他不愿意去想什么可怜不可怜，只是当有那个苗头出现的时候，火苗就蹭的起来，你可以掩盖，但是轻而压制不下去的。

　　“宋十清，你在怪我？”蒋时眼里有些不可置信，但并不是对于自己发出疑问的事情，他在意的是事情之外的本质。

　　他们都在乎的是事情之外的东西。

　　宋十清并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但此刻心里的烦躁确实让人明显感觉得到，两个人各自一问互相牵制一般。

　　不知道宋十清是故意不与蒋时对视，还是刚好电话响起让他没有立即做出回应，算做借口般起身往房间方向走去接听电话。

　　蒋时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宋十清特意清了清嗓子回应，态度没有继续冷着。

　　“没什么了，就按你说的那样安排，其余的明天见面再细说。”

　　“不用……嗯，好，你先忙吧。”

　　电话一挂，宋十清的神情又沉了下来，他站在房间门口看向房间后门的阳台，再看向阳台外，仿佛可以看得更远更远。

　　身后是蒋时在等他回应，他不想转身也不想回头，他只想往前走，可是蒋时才是他唯一向前的动力。

　　如果相悖怎么办？

　　“我没有怪你，我怪我自己。”宋十清就这样回应，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像是妥协，像是在回应蒋时也像是回应自己。

　　蒋时觉得心里落差很大，为什么跟别人说话还要轻松一些，为什么自己像是在逼他，逼他做出选择做出回应，逼他认清现实吗？

　　他也觉得累也替宋十清觉得累，怎么就搞成这样了。

　　“怪你自己？”蒋时不知是讥笑还是苦笑，“宋十清，你如果只是怪你自己，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蒋时咬着牙，攒着情绪：“你他妈怪我就说怪我，怪我你都不敢吗？我怎么会知道付茜她要做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哪里会管她！”

　　宋十清动了动，向房内走了两步。房里灯没开，虽然暗，但不至于看不见，他站在并不完全黑暗的阴影里转身，那双清冷的眼睛情绪复杂的对上蒋时的目光。

　　如蒋时所愿。

　　“我以为你了解我的。”

　　蒋时不懂他这两步是什么意思，心里的火越窝越躁，他宁愿宋十清把话说开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我他妈根本不了解你。六年前不了解，三年前不了解，现在还是不了解。”

　　这句话说出来，会听见夹杂着轰隆巨响的坍塌声，这是十来年的信念山崩地裂。

　　宋十清的脸上闪过几重情绪，细细分辨里有无尽酸楚。蒋时看见了，既如刀绞般心痛也似往常般心疼。

　　“宋十清，你是不是后悔和我在一起了？”

　　宋十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怎么今天晚上像是从来不认识蒋时一样，他说的每个字自己怎么都听得懂，但是理解不了。

　　宋十清的脸色在阴影里苍白，细微的神色没有再显露分毫，他就看着蒋时，忽而一瞬间凌厉的像是瞪去。

　　外面的风吹起树叶又落了几片，屋里安静的好像都听得见。

　　他从前就怕，怕宋十清对他的感情有偏差，那时候可以选择落荒而逃，做一时的躲避，可直到今日，明明两个人的心里都无比清楚知道对方有多爱自己，可还是会存在一个角落存在一个不确定。

　　他在怕，他也在怕。

　　“……你如果后悔了，你如果想分开……我们可以分手。”

　　“分手”两个字是怎么说出口的？蒋时觉得是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一瞬聚集，以次借助能量，像是强行开大，让自己把这两个字说出来，而后灵魂像被撕裂。

　　蒋时说完这句话后，空气陷入了沉默，他转身离开，可能是真的冷静了下来，连关门都是轻手轻脚的。

　　蒋时停在门口，痴痴的站着，他不是等宋十清挽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也觉得委屈的很。

　　屋内又暗了，宋十清早已经习惯了在黑暗里摸索。

　　楼上新搬来的夫妻吵了一整夜，蒋时一晚上都没睡好，听着哭天喊地的骂娘声做些迷迷糊糊的梦。

　　难得的睡到大中午起来，周阿姨刚好准备来叫他吃饭，他自己从房里出来。

　　顾冶今天也回来吃饭了，和蒋教授已经在餐桌前落座了，都没有打扰他。

　　他没喝酒没断片儿更不可能好端端失忆，所以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的是横在和宋十清之间的事情。

　　当没看见宋十清过来吃饭，他想问他去哪儿了，可问了又怎么样呢。

　　他不问顾冶他们自然不会特意跟他说，还以为他知道。他闷着头吃饭，左耳朵听进蒋教授和顾冶说着话，右耳朵就出去了。

　　他们吃完饭又忙各自的事情去了，蒋时继续回房里睡觉，头蒙进被子里，他特别想哭，觉得都没人关心他在乎他。

　　蒋时越想越不得劲，拿出手机，没有宋十清发来的消息。

　　他昨天听见宋十清打电话说去见什么人，不知道是什么人，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有，他想去宋十清家等宋十清，可是他们两个吵架了。

　　他们还从来没有吵过架，这是第一次。

　　在一起两三年，宋十清几乎对他百依百顺，偶尔有点小分歧，他们总是很快解决，还没有说像现在这样的。

　　他心里憋屈，但他不想跟穆青青说，也不想跟顾冶说，蒋扬蒋易都不靠谱，他只想要宋十清来哄哄他。

　　周末内，蒋时没有再见到宋十清，周一回了学校，他一直恍惚，不知道怎么面对宋十清。

　　思来想去他都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下午最后一节课后他也没别的事，坐地铁回家继续睡觉。

　　这两天虽然睡得不好，但迷迷糊糊睡的有点过量了，头开始疼起来，他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骆有思的电话。

　　“喂。”

　　“你失恋了？”一个字反应出来的问题就已经很大了，被骆有思直接道破。

　　蒋时都懒得无语。

　　“我有个问题问你，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说。”

　　“你和陈师傅在一起那么久有没有吵过架？”

　　“在一起那么久怎么可能不吵架。”骆有思说的语气倒是轻松，给蒋时一种错觉，好像吵架是很平常的事情，像吃饭睡觉那样平常。

　　“都会吵架的吗？”蒋时有些迷茫，这跟他想的不一样：“那你们是为什么吵架，又是怎么和好的？”

　　“我的认知中，两个具有独立意识的人在一起，出现问题出现分歧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为了自认的真理去争吵也是合情合理。至于是不是所有，那我不敢肯定，但我觉得大半的情侣应该都会吧。”骆有思不紧不慢的说着，像一个智者在开化稚子。

　　“我和陈师傅偶尔就会吵架，互相生起气来也挺吓人的，不过，我们的感情依旧很稳定。你首先要问自己一个问题，吵架的目的是为了吵架吗？”

　　蒋时不懂。

　　“当时不是啊！你和这个人在一起是因为喜欢，那你们所有的吵架就不是为了争论个是非对错和输赢，而是希望在争执里能够理解和了解彼此，可以更加默契，让感情更加稳固，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应该是基于喜欢和爱。但也并不是爱要包容一切，你还是得做自己。”

　　蒋时更糊涂了，他只能把自己跟宋十清现在的状态原原本本说给骆有思听，让骆有思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骆有思耐心着：“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陈无虞初中没念完就离开学校跟着师傅学手艺去了，他遇到我的时候，觉得我是意气风发的高材生，心里艳羡的不得了，我当时一度觉得他喜欢我就是因为我是大学生，换个别的大学生他也两眼放光。你看，他有真心，但我也是合理怀疑真心，是不是都没什么问题。”

　　蒋时在电话这头点点头，骆有思看不见。

　　“你有真心，真心喜欢宋十清，他现在合理怀疑你的真心，你觉得有什么问题？明明是同等代换，你却觉得不对劲，你觉得有问题是因为我当时不了解陈无虞，所以合情合理质疑陌生人。而你和宋十清这么多年的情谊，他质疑你，你觉得心里委屈？”

　　蒋时又点头，他有些明白骆有思的意思了。

　　“蒋时同学，你觉不觉得，你在有恃无恐？”

　　蒋时：“？”

　　“你的出发点是为了他好，可是发展到后来，你已经变自私了，你不觉得吗？”骆有思提醒他。

　　蒋时脑子卡住，他试图理解骆有思的意思，眼前闪现自和宋十清在一起以来的一幕幕。

　　“但也并不是爱要包容一切，你还是得做自己。”

　　这句话配着画面，一帧一帧的播放，蒋时终于意识到他错在哪里了。

　　他爱宋十清，从无私爱到自私，他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宋十清好，可是实际上，他却希望宋十清变成一个没有自我的人。

　　要宋十清以蒋时为准则。

　　你要用喜欢为他套枷锁，让他不能质疑，不能拒绝，要他接受“好”，接受“为他好”，不允许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