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从余问古

19、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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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清

　　你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介绍我，虽然我不配，但我确实是你生理上的父亲。

　　我给你写这封信不是要你认我，也不是想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我快要死了，我想留些东西给你。

　　我叫赵启明，今年四十五岁，原住济城北镶旗南路四后街154号。那是我出生地方，也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我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父母在外地务工总是长久不见。究竟是天生还是生活环境导致我性格顽劣，以至于难以教化，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少年时心比天高，难以被“困在”四方教室里“消磨”青春。于是辍学，想闯出一番天地。

　　但现实是，一路碰壁，然后每天混东混西。

　　我是一个烂人，但我那时候并不这么觉得。所以遇到付茜的时候，能够自信满满的上去撩拨。

　　可能是港片影响太大，那时候乖乖女爱上小混混竟是时髦的。

　　我那时候也许并不是真的喜欢付茜，可能更多是见色起意吧。但后来还是喜欢的，不过如果有什么东西来考验，应该也是经受不住考验的。

　　我们的相恋遭到她家人的反对，为此她将她的父亲气进了医院。即便如此，她也是一心向南墙。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决定和付茜结婚。也许是觉得和付茜一起对抗她的家庭而感到刺激，也许是突然认清现实知道除了付茜我可能找不到更好的女人了，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爱她，是因为我想为她负责，想给她新的家。

　　我忘了，我不知道。

　　可命运就爱捉弄人，我们没能结成婚。

　　因为我接到了我母亲的消息，她在电话那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要我赶紧过去。我甚至都没有丝毫权衡，直接抛下了付茜，选择了不告而别。

　　而我并不知道她那时已经怀了孕。

　　赶往云天我才知道，我那在外务工的父母其实一直从事着违禁行业，而我的父亲因得罪了人被仇家弄进了医院，只剩一口气吊着。

　　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时候，他还责怪母亲不应该让我过来，让我知道他们其实是怎样的人。

　　可是他们没有想过，他们不曾参与的我的那些人生，早就使我变成了一个烂人，同他们也就好那么一点点罢了。

　　后来那两年，我接手了我父亲的“事业”，没有风生水起也没有东山再起就被一锅端了，然后和我母亲一起坐了几年牢。

　　我的母亲在狱中去世，等我出狱回家，才得知我的爷爷奶奶早年也相继离世。

　　我真成了，孤家寡人。

　　我才想起付茜来，得知她气死她父亲，她母亲和她断绝了关系，但还好，她嫁的不错。

　　多的细节我没有打听，就离开了济城。

　　在狱中那几年磨平了我的棱角，才使我真的长大了。

　　我后来定居在了俞县，在一家图书馆做管理员，工资不高但包吃包住，那几年我过的很安心，我看了很多书，感觉精神世界日渐富有。后来图书馆倒闭，我用大半积蓄接了下来，让它简单维持着，因为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我不知道跳出这样的生活，我还能做什么。

　　现代社会发展的太快，我的老旧图书馆彻底要被淘汰，收购的人开了不少钱，但我就是一直拖着，即使我知道拖不了太久。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突然在图书馆里昏倒，被兼职的学生送到医院，检查出脑子里长了个恶性肿瘤。

　　想到我也没什么日子了，这才把图书馆放了手，回到了济城。

　　久违了的济城。

　　然后我才渐渐得知，那些我忽略掉的细节。

　　付茜嫁给了宋承安，但夫妻多年分居两地，这样的操作八成会带来些流言蜚语，他们的儿子跟着付茜生活在济城，实际上那孩子跟乡下爷爷相处的日子更多。

　　正是因为这样，揣测之言没有传的太厉害。

　　可我还是听到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无聊的妇人扯闲话还是会提到。

　　我听到说，那孩子和宋承安长得不像。

　　我听到说，那时宋承安一年到头就过年回来两天，这指定是不想看见付茜和孩子，要么是他外面有人了，要么是付茜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付茜有“前科”，而宋承安是各方面优异的高知，所以更多的声音是针对付茜。

　　我还听到，后来宋老爷子离世，付茜带着孩子去了江城，宋承安患病她抛夫弃子，不告而别。

　　我心里有了一丝愧疚，这是我给她亲身示例的反面教材。

　　那时候我还没有多想，我太迟钝。

　　直到秦老太太知道我回济城了，竟主动要求与我见面。

　　她说，你是我的孩子。

　　我听闻的时候，感觉身体里的细胞在加速繁殖，让我不知所措，说不上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心里头是很怪异的情绪。

　　也是她告诉了我，你的名字。

　　宋十清。

　　她应该知道我时日无多，而我也大概知道她为什么来告诉我这些。

　　所以，我很想见你一面……

　　其实不见也很好。你应该不想见我。

　　我是个罪人，我罪大恶极，我十恶不赦。我不配请求你们的原谅，我多活一天就是多一天的罪孽，等我死了也会下十八层地狱。

　　我给你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得知你的存在让我觉得很抱歉的同时……也很幸福。

　　不是因为你是我的血脉，是因为我知道了，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

　　我这一辈子从来不知道爱是什么，但现在了解了。

　　小清，我爱你。

　　我希望你也能去爱，去被爱，而不是自认悲哀。

　　我希望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请求你收下我留给你的东西，我没有办法再为你做些别的什么，只希望你前路平坦一些，只希望若千帆过尽你仍有退路。

　　赵启明，绝笔

　　新年悄然而至，蒋教授和顾冶的手机一直在响，给他们发拜年消息、打拜年电话的人很多，蒋时也时不时回些语音，而此时宋十清也接到了电话。

　　是医院打来的，说赵启明半小时前过世了。

　　宋十清耳边是欢声笑语，还有外面嘈杂的鞭炮烟花响，瞬间就好像被一键消除背景音。

　　宋十清并不觉得难过，就是心里有些发涩，看着窗外一发又一发绚烂升空，那苦涩一度又一度的加深。

　　蒋时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烟花一发一发此消彼长、此起彼伏。

　　“宋十清，新年快乐。”

　　“蒋时，新年快乐。”

　　后半夜外面渐渐宁静，偶尔有些声响，宋十清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两个小时未曾入眠。

　　他又睡不着了。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他觉得因为如此他才会渴，起身轻手轻脚去楼下倒水喝，怕吵醒了他们。

　　玻璃杯的水刚附到嘴边，水还没有送进嘴里，宋十清就听见楼上有动静。侧头望向楼梯处，看见蒋时睡眼惺忪的搭在栏杆上，嘟嘟囔囔：“我也要喝水。”

　　宋十清一口咽下了大半杯水，重新拿起杯子给蒋时倒上拿着走过去。

　　蒋时见他过去，迷迷糊糊的转身回楼上。宋十清跟在他身后进了他房间。

　　“我把你吵醒了？”宋十清把水杯递给他。

　　蒋时靠着书桌，接过宋十清手里的水杯，吨吨喝见底。

　　看来是真渴了。

　　蒋时吸吸鼻子，放下杯子爬上床：“我屋子里暖气有点坏了，不是很暖和，你跟我一起睡吧。”

　　这个逻辑有问题。暖气坏了不是应该去暖气好的屋子睡嘛，怎么还拉着人一起睡不好的。

　　宋十清可能就是在暖气好的屋子把脑瓜子给暖化了，居然没觉得不对，低头沉思了一瞬竟顺着蒋时到了被窝里。

　　两个人的体温一起打败了寒气，也打败了暖气。

　　蒋时翻着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搭在被子上环住了宋十清的胳膊。

　　宋十清见状操心道：“手收回来，会感冒的。”

　　蒋时不听，像是没完全清醒，用颇具委屈的声线嘟囔着：“你过分的很，就是看人下菜碟。”

　　宋十清被噎住，缓缓问道：“我怎么看人下菜碟了？”

　　“你什么都跟哥说，因为他是大人，因为他聪明，他能帮到你。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宋十清想到了曾经做的那些梦，梦里蒋时都在嘶吼质问他。他知道那是假的，如此才更难过，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蒋时不会舍得那样对他。

　　就像现在，蒋时小朋友也只是带着委屈小心翼翼的“声讨”。

　　“不想让我担心，不想让我难过，不想让我牵连其中……”蒋时剖析他那时的心理活动。

　　“蒋时……”宋十清唤了他一声，突然迎来了一阵沉默。

　　良久，宋十清开口：“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即便如此，即便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也还是会担心、会难过。可我就是做不到对着你，把我所面临的一切说出来。”

　　“可以是哥，可以是蒋叔叔，甚至可以是穆青青，但不能是你。”

　　“我不想让你看到那个样子……那样渐渐腐烂掉的宋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