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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离 ...

  •   别离

      驿道边梨花堆雪似的开得灿烂无比,勿离易了容,看来三十出头,牵着马,别着剑,仿佛随处可见的江湖人。李存勖紧紧揽着我的腰,好似失了神,越来越用力,我一阵疼痛,倒吸了口气,李晟在他耳边轻轻咳了一声,他猛然放松手,让我下马。我瞥见他眼神,复杂难名。
      十九骑马渐渐远去,恍惚想起这些日子,我与他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他费尽心机,编出一套适宜我的防身刀法,日日陪我练习千遍。我们从未离开彼此视线范围,我清楚记得,那一日早晨,他醒来时,我恰恰不在屋内,他的神色忧心如焚,决非作伪。
      我们之间,并非毫无情愫,只可惜夹杂了太多其他念头,我忽然想流泪,爬上小山岗,我向着他的背影,放声唱:
      驿路梨花又开,
      始知别离短,相思长,
      何敢拨琴弦?
      声声如诉,
      白发生,断了肠!
      一骑马,回转头,径直冲上岗,他跳下马,拥住我,旋风般的吻,暗藏着万分的轻柔缠绵,我觉出他的唇与我的唇同样颤抖。待分开时,他的眼神由清澈而深幽,我知道我也一样。我们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下山岗。
      回到马车内,思思在我耳边低语:“姐姐,你欢喜他。”
      我哭了:“不,我不,我不知道。”

      洛阳城,繁华如盛开的牡丹,我带着面纱,牵着思思,走进云来客栈,勿离向那掌柜的说道:“天字四号房,五号房,六号房空着吗?”
      “这位客倌,小店只有四间天字号的房间。现下一号房,二号房空着。”掌柜的为难地挠挠头,我们正瞧见他尾指上的墨玉戒指。
      “五妹、六妹,我们再找一间客栈吧。”
      “四哥,我可累坏啦!我们都找了十几家客栈了,哪有正好空下天字四五六号房的呢?将就将就住下吧。”思思不依地开口。
      “可,奶奶特别吩咐,我们一定要住天字四五六号房。不然会有血光之灾啊!”
      “你也信那算命的胡说?”
      掌柜的一摸脑袋:“这好办!我给你们房门上贴个纸条写天字四号五号六号房!”
      “掌柜大叔,真正能干!”思思咪咪笑,葱白的小手拉着掌柜的手摇摇晃晃,悄悄将那墨玉戒指左转三圈,右转三圈。

      三更时分,掌柜的在门上敲了五记,三急两缓,正和暗号。我与思思跟着他从假山进入密道。勿离及一干间者已等在那儿,我掏出令符,果然人人皆行跪拜之礼。
      今夜,云来客栈云三德,兴庆茶坊王兴庆,泰和钱庄张与仁,济人药铺赵士祥,醉花楼袁二娘,朱氏府中朱来福,洛阳七名间者的头目到了六个,独缺宫中间者的头目——李芝兰。
      “芝兰她,唯有月圆之夜方能离开宫中。”袁二娘向我解释。
      我点点头,与众人商量怎样让我回复十二公主的身份,挑拨朱氏兄弟的关系。

      几天后,云来客栈突然大火,老板间掌柜云三德,面容烧伤,据说其容貌之丑陋吓晕了好几个当晚前来救火的百姓,于是四处延请名医,但所谓名医尽皆束手无策。却有一位恰好住在客栈的女大夫,妙手回春,月余客栈重开,云三德面容便尽复旧观,继续在那云来客栈当他的老板兼掌柜。
      云来客栈大火的事,人人都知道,却少有人晓得这内幕,兴庆茶坊的伙计唾沫横飞,指手划脚,说的那女大夫神乎其神,特别擅长治疗面容上的伤痕斑点,有画丑为妍的神功。
      云来客栈果真客似云来,连醉花楼的几位姑娘也神神秘秘地跑来客栈,十天半个月后,美貌更胜从前。袁二娘喜上眉梢,给那女大夫送去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接着,大户人家的妾氏、小姐、夫人纷纷慕名而来。在经刻意安排,消息传入宫中,女神医背封为御医,入宫为十二公主治疗面部伤痕。
      跪在宣旨的太监面前,我心中窃喜,九哥,我回来了。
      入宫三日,方入住十二公主的寝宫。芝兰看着我,神色复杂难明,她挥挥手,左右退下,我走上前,向她微微笑:“我不怨你,真的。间者多无奈。”
      她抬眼,笑容中满是凄苦:“你为何还要回来?”
      “我要救我九哥。”我认真地盯着她的眼,“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出我九哥。”
      她问我,眼神中含着恶意:“你可知你九哥当初与勖少达成怎样的约定?”
      不待我回答,她自答道:“将你送与勖少为妾,勖少救你二人出宫,且与朱氏一般奉你九哥为唐皇。”
      我愣愣望着她,心头一片冰凉,勉强露出笑意,昂着头说:“我不信。”
      “你躲在屏风后等着看好了。”
      “陛下驾到!”
      我躲到屏风后,整个身体微微颤抖。
      “容容,你可好些?”是九哥的声音,比往日略为低哑。
      “容容,是我害了你。我不该答应将你送给李存勖。现下你听不见,看不见也出不了声,我才敢对你说。你莫要恨我!我当时以为你是我亲生妹妹,为能继续当这皇帝,为求你我二人生存,我不得已而为之,并未想到会有今日状况发生!不过你放心,我仍至爱你,决不会抛下你。”
      我忍不住,从屏风后微微探出头,九哥已瘦得脱形,只余一把骨头,此刻他将芝兰揽在怀中,轻言细语,神色却那么温柔。
      我弄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浑身脱力,软软瘫倒。
      “朱温那老儿熬不住了,要我退位,去济阴,这样也好,就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不愁寂寞,我日日吹萧给你听可好?还有啊,春天,我们去看那桃李争艳;夏天,我们种一池芙蕖,定然满室芬芳;秋天我们观月、赏菊、尝蟹;冬天,我们围着小火炉絮絮私语。你可愿意?”
      芝兰背对着九哥,眼中盈然有泪,我若有所悟。

      春将归去,朱全忠称帝,改名晃,国号梁,年号开平,定都开封,洛阳的牡丹尽谢了,我们匆匆收拾了行装。两辆马车寂寂无声,黯然出城,一路往济阴行去。我呼出口气,无比轻松,九哥就在前面那辆车中。芝兰不言不语,掀开帘,望着前面那辆车,眼中是不尽的情意绵绵,我与思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暗暗微笑。
      一路风尘,人困马乏,待行到济阴,九哥奄奄地躺在车上,一名粗手粗脚的兵士,抱起他,他呻吟出声,芝兰、我、思思有志一同,狠狠瞪过去。那兵士哼了一声,满脸不屑的咕囔了一句:“小白脸,娘们似的!”却还是放轻了手脚。
      九哥躺到榻上,我们忙围上去:“怎样?哪里不舒服?”
      他勉力睁开眼,向我们笑一笑,脸色仿佛蒙了一层灰,我的心一揪,鼻子发酸差点流下泪来。
      “我恐怕,时日无多了!大夫,不知怎的,总觉得我们好生熟识,请你替我照顾好容容。”
      “你在大夫面前说自己时日无多,岂非看清我的医术?”我克制住喉间的哽咽。
      九哥笑了,好似费了许多神般,闭上眼,昏昏沉沉睡去。芝兰不时将手伸到他鼻翼间,探看呼吸。
      或许济阴山水灵秀,地气养人,九哥的病况竟渐渐好转。我与芝兰配合着,缓慢改变十二公主的面容,离开洛阳一月,我们调转了身份。
      十二公主已能开口说话,面貌也渐渐恢复旧观。我开始想着要找个机会让九哥诈死,好摆脱前朝之君的桎梏。
      开封客,捧着金灿灿的圣旨,带着一壶鸩酒,一路耀武扬威,向济阴行来。我得了勿离带来的这个消息,喜上眉梢,这不正是大好机会么?近日九哥病情又开始反复,只要,只要借机换了那毒酒,他便可从此脱身,找个清静之地,安心修养。
      于是望眼欲穿,日日倚门等待。终等到那宣旨使,他望着刻意装扮过的我,眼光中满是不置信的惊艳,竟忘了开口宣旨,许久不见这种灼热目光,我心中一阵反感,恨不能立刻掉头而去,可是不行,后面的计划必须进行。
      我向他微笑,高贵纯美:“你可是来带我们离开?”
      “咳咳,”他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询问两旁的兵士,“这位是十二公主吗?”
      一位兵士已早被收买,谄媚地笑着:“大人,的确是前朝的十二公主,当年两位皇子对她十分倾心,只可惜容貌在火中被毁,不然早已当了王妃。我朝开国前,那唐皇李拓召了个女神医入宫为她医治,如今已恢复旧貌。”
      那宣旨使恍然大悟,频频点头,手一挥,他带来的卫士将我“请”到另室休息,然后展开圣旨,人模人样的大声宣读。我露出惊慌的表情,似真似假反抗一番,挤出几滴泪珠,颤颤地挂在脸颊。
      我远远听到九哥痛苦的呻吟和芝兰撕心裂肺的哭喊,鸩酒早被勿离换掉,芝兰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九哥的演技也如此精湛,我暗笑,不忘在脸上摆出悲痛表情,再娇柔地昏厥过去。
      我闭着眼安心享受那些谄媚小人地照顾,却听见叫我真正想要昏厥的话语。
      “蓝大人,您养蛊的本领可真是出神入化啊!”
      “哈哈,哪里,哪里,我这只恰好已养了十几年啦,若做不到这样的程度,我可就没饭吃啦!”
      他的声音变得深情:“恰好她呀,是个脆弱的孩子,离开我太远就会想念我而死,离开我太近,她又会过于兴奋,不喂她点药,她就静不下来,也要死,当然啦,若她死了,她的宿主也会一同死去,若反过来,她的宿主死了到不打紧,我只要赶得及带药水让她泡个澡,她就没事了。你看看,她在药水里睡得多沉哪!”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九哥已死了?顾不得假装,我睁开眼哭叫:“九哥,九哥,我九哥呢?让我见见九哥!”
      并没有谁人拦我,我一路狂奔,到了九哥房中,芝兰呆呆坐在一边,双眼无神地望着墙壁,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
      我俯下身,九哥唇角尚带着血渍,脸上忽然泛起妖艳的红光,他坐起身,我跪到他身旁,他忽地捧住我的脸,细细吻我唇,我本直觉想推开他,却感到他的唇、他的手如此冰凉。
      “容容,来生嫁与我可好?我们相依相偎,不离不弃。”
      “九哥你莫丢下我!茫茫人世间,我独自一人,怎生是好?”
      “唤我一声拓吧,像妻子唤她丈夫般,唤我拓吧!你对我也许并无男女之情,可我真正爱你,很想听你换我拓。就当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可愿为我完成?”他喘着气,眼神开始涣散。
      “拓,拓,拓,你活下来,我至爱你,你若爱我就活下来!听我日日唤你拓!”
      他的脸上现出迷蒙、幸福的微笑,静静去了。
      不知何时,芝兰望着我,眼中闪着泪光,声音却十分平静:“他去了?”
      我点点头,泪汹涌而出。
      芝兰猛地掏出暗藏的匕首,往自己腹中插去:“代我照顾我妹妹芝云。黄泉那么寂静阴冷,我怎放心他独行?即使他不爱我,我也要去陪伴他。”她留给我一个凄然的笑容。
      我的心,仿佛被揉碎,一腔恨意,不知如何发泄。我揪紧那二人衣物,惨呼痛嚎,像一只重伤的猛兽!此仇刻骨铭心,我要朱氏一门自相残杀,不得善终!浑身战栗,手脚软麻,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我沉沉睡去。
      醒来后,将二人厚葬,我平复了情绪,一心报复,冷静寡情,这正是间者执行任务时的心境。可叹事情到了此时,除了九哥乃真正死亡外,完全在那李存勖算计之中。
      随着蓝姓宣旨使行往开封,奢华的马车十分舒适,且行且停。白日里无所事事,专注衣食歌舞,夜晚悄悄练一会子防身刀法,在强逼自己入眠。进入开封时,我知道我已如一朵盛放的白牡丹,国色无双,艳绝人寰,却有一股冷冷的倔傲尊贵,叫等闲人不得近身。
      蓝大人乃是朱友廉一派的人,请教过他的主子,他将我送入朱友廉的别馆。那别馆位于开封北郊一座小山上,隐隐俯瞰着大梁的皇宫,我站在别馆外,忽然想到,若在此地以强弩向皇宫射火箭,则皇宫危矣,再向四周看去,山势险峻,唯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山外,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的所在。
      据闻,这朱友廉与朱友贞相比,较不得他父亲欢心,但由于其母家世关系,手中握有重兵。此刻一见这别馆,便知他存着夺宫的野心。
      我冷冷地笑,恐怕连朱晃也不知晓这别馆的存在。我望着济阴的方向,头脑中不停盘算,如何勾引朱氏兄弟。忽然一顿,发现自己心中残余的属于少女的纯真美好,已随九哥深埋地底。
      我眼中一阵湿润,侍儿端着银耳燕窝羹走上前来:“小姐,您可是想念亲人了?”
      我点点头,表情凄楚,梨花带雨的面庞,弱似杨柳的姿态,那侍儿一派天真纯良:“小姐莫哭啊,您求求二皇子带您的家人来看看您吧。小姐这么美,这么可怜,二皇子一定会同意的。”
      我微微地向她笑一笑,她的脸孔竟涨得通红。
      “你叫什么名字?”我感兴趣地望着她的眼。
      “我叫做……,小姐说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她神色坚定,还发誓般握起小小的拳头。
      我嗤地笑出声,这小丫头,与思思有几分相似:“你在家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一来我可懒得取名字,二来也是个念想。”
      她竟大为感动,眼儿红红的:“我在家里叫做玉梅的,可那玉字犯了小姐的名讳,小姐就叫我梅儿吧。我家人都这么叫我的。”
      我点点头:“梅儿,我曾认了个妹妹年纪比你略小些,现在我私下里就将你当我妹妹吧。这是姐姐给你的见面礼。”我往首饰盒里看看,挑了只上好的玉镯子塞给她,“好生收着,就当是嫁妆,将来万一有什么事,留在身上是个防备。”
      她眼里晶莹一片,我知我已收服了一颗心。
      “梅儿,你替我向厨房说一声,我家人刚刚过身,只进些斋菜便罢了,你再另予我备些鲜花素果,香烛鼎炉,我夜晚要独自祭拜家人。”
      “小姐,您哪位家人……?可要准备丧服?”
      “我父母兄长俱过身了。”我向窗外望去,绿茫茫的一片,“我既来到这儿,身份你也知晓,若着丧服,岂非惹人厌烦?不必了。”我苦笑。
      夜月朦胧,我细细调了一炉香,将那紫檀木点燃,深深埋在灰下,再从袖中摸出用于追踪的随行粉拌在灰里,香气四散。我将香案置于花木丛生处,跪坐其下,耐心等待。
      仿佛一阵夜风掠过,树影花影微微摇动,勿离出现在我面前。
      “消息可曾散播?”
      “放心,城中正议论纷纷,蓝大人自济阴带了十二公主回开封,却不知将人藏到何处去了!还说这十二公主乃是天人降世,美艳不可方物,兼且得其芳心者必得天下。”
      我点头赞许,不怕朱氏兄弟不斗个两败俱伤,只恐怕朱温那老儿插手:“你再将我在何处的消息放出去。最好是三假一真四个版本。其他人好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思思想要混进这所别馆。”勿离的神色有一丝不安。
      “不不,我一人身处险地已足够,叫她跟着你乖乖待在城中随时接应我。”
      勿离点点头,轻轻舒了口气。
      “你如此担心,是喜欢思思?”我试探着问他。
      他愣一愣,有些尴尬:“她是个好孩子。”
      “的确,再过两年她便好嫁人了。我盼她夫婿能护她一生健康平顺,莫要再涉入这乱世的漩涡。”
      勿离怔怔出了会子神,口中喃喃:“护她一生健康平顺?”
      “这件事过后我便要着手安排她今后的归宿。总不能叫她跟着我东奔西跑,过那朝不保夕的日子。”
      “勿离你与朱氏有何仇怨我不想问,但我想知道,此间事了后,朱氏的好日子也常不了,你如何打算?可愿带着思思,找座深山小村,安身立命?还是定要等到手刃仇人再寻出路?”
      他一时无话。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他转身离去。月色淡淡的洒在地上,明日,朱友廉大约要来这别馆了,我必须独立应付他,多少有点紧张。忽然想起父皇与九哥死时的惨状,我咬紧牙,眼眶一热,好吧,反正装模做样我最是擅长,就叫他舍不得离开,直到与朱友贞正面对上。我脸上挂着泪,冷冷地笑。

      朱友廉来时,我刚起身,素衣赤足,披散着长发,手上折了枝月白的牡丹,几名侍儿慌慌忙忙地寻来要与我梳妆打扮。他一进来,侍儿们一起跪下叫着“二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嗤地一笑,终也懒懒跪下。他呆了一呆,目眩神迷地走过来,也不叫平身,抱了我往内室走去。
      我左臂上那颗朱红的守宫砂,退去了颜色。

      朱友廉带我游山,风鼓动了我的衣袖,肉眼难以看见的细小粉末,向着山下飘去,朱友贞今日该到了吧,我站在高处望着碧蓝的天空,心为之驰,神为之迷。
      他忽然一把将我揽住,禁锢在怀中:“玉芙,你是我的。记住,你是我的!”
      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我的心一抖,笑容媚若春水:“你怎么了?我当然是你的,你莫非想抛下我?”
      “刚刚,我忽然想起坊间传说你乃是天人降世,觉得你就要临风飞去。”
      我呵呵轻笑,斜睨着他:“你府中佳丽少说也有千人,还怕少了我一个?是我该担心不知夫君你对我眷宠有几何才是吧!若我临空飞去,你三五日后仍能记得我吗?”
      我抓过他手臂狠狠咬下,他推开我,那血腥的味道在口中慢慢扩散,我一阵痛快,食其肉寝其皮,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我抹着唇上血渍,将一缕青丝绕在手中把玩,紧盯着他的眼,面上含笑:“这样你就忘不了我了!”
      “你这个疯丫头!”他口中斥骂,眼中隐含得意。必以为得了我心,能得天下吧。哼!他以为他是谁?我的心只属于我自己,才不要交给其他任何人!
      一阵嘈杂声传来,朱友贞到了。他带来了三百近卫军,将朱友廉与几十名侍卫团团围住。
      “可以把小十二交给我了吧!”朱友贞摇着手中的折扇,满面春风,口气温和。
      “若我不交呢?”他的侍卫已放出响箭,尖利的声音传出老远,隐隐又传来两声应和的呼哨。
      “这就不必我说了吧!”朱友贞挥手,那三百近卫军嚓地拔出钢刀,寒光闪烁。“所谓远水就不了近火,你一定听说过。”
      我默默走向朱友贞,走过朱友廉身边时,丢给他一个恋恋的眼神,低声说道:“你要活着,我等你来救我!现在狠狠瞪着我,我与他虚于委蛇一番,好保住你我性命。”
      他照我所说,瞪着我。我笑着走到朱友贞身边,他的手有着蛇一般凉意,眼冷冷地注视着朱友廉,嘴角微微上翘:“你这座别馆好风水啊!俯瞰皇城呢!”
      朱友廉一惊,目光凶狠,然后向西面看去,已能见到刀剑的反光,他放声大笑:“是啊,这是城卫军暗哨,我必得在此处好好保卫皇城!”
      朱友贞望了他一眼,并不理睬,领着三百余人撤得干干净净,我回头看看,朱友廉还立在原地,目送我们离去。
      “你看什么?”
      “他害死我九哥,我要记住我仇人的长相。”我眼含悲愤,语音轻轻颤抖。
      朱友贞看了我一眼:“你九哥,他是我好友。这个仇我会帮你报!”
      我沉默不语,眼角瞥见一名兵士将手上的墨玉戒指左转两圈右转两圈。我晓得他是二等间者头目,今晚两更有人会来见我。

      朱友贞外表温文,内里残酷,对待他须得比对待朱友廉更用心机。我心中不安,做出虚软无力状,靠在他怀中。他推醒我,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然后仿佛捧着稀世奇珍般将我抱入他府中。我偷偷吞下一颗药丸,一刻过后睁不开眼昏昏沉睡。
      虽睡着,但我心中一片清明,听得到人声嘈杂,在我床榻边来来去去。
      “小姐额上这般热烫,又沉睡不醒,该不是病了吧!”
      “呜呜,一定病了啦!这些日子,小姐思念亲人,偏生白日里二皇子缠她缠得紧,小姐又不感同他说,只得深夜去花园祭拜家人,准是染了风寒。”小梅竟也跟来了。
      “我去禀告三皇子吧!”
      一名老御医搭着我手腕,沉吟半晌:“这位夫人有孕了,但她心事郁结,身体虚弱又感染风寒,胎气有些不稳。”
      我闭着眼,心中口中满是苦涩。我竟怀了仇人的孩子,定然是那日初见朱友廉,未来得及吃下避孕的药物。怎么办?怎么办?
      我的眼里流下泪,它在我腹中,那么小心翼翼地生存,有一颗心与我一起跳动,它是朱友廉的孩子,可它也是我的孩子。不,不对,若朱友廉不知情,那么它是我的,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原本这世间,我只有我自己,如今我却有了它,多么令人喜悦!我决意保护我的孩子!
      二更时分,我燃起迷香,这房中除了我,所有人都沉睡。那名侍卫溜进来,向我跪拜:“夫人,小人吴六仁已将您怀孕的事报给勖少知晓。夫人果然智计无双,这下子,朱氏兄弟想不反目都不行了!”
      我心微微一颤,李存勖对这件事会有怎样反应?不敢多想忙收摄心神,向吴六仁微笑:“你们做得很好,现在我要你四处散播消息,就说前朝十二公主怀了朱友廉的儿子!据我所知,若此子出生将是朱氏长孙,你定要惊动宫中,让朱友廉的母亲,也就是皇后,尽快出面把我从此地带走。”
      吴六仁点点头:“夫人,您,您可需要藏红花?”
      “不,保持现在的状态比较好!”我出了身冷汗,面容却依然镇定。
      朱友贞来看我,阴沉着脸,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勉力睁开眼,逼出泪水:“怎么办?友贞,我,我怀了仇人的孩子!可是我不忍杀了它!”
      他的表情忽的温柔慈和:“不要紧,我会封锁消息,就把这孩子当成我亲生的看待!”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想用我和孩子牵制朱友廉,我的孩子暂时安全了:“我该怎样感谢你?”
      “把你的心给我。”他的语调深情而温存,“你不知道我爱你多久了!第一次见你,也许你已忘记,你还是个孩子,从槐树枝桠间露出一双白皙的莲足,还有一张甜美的笑脸,我几乎以为你是槐花精。”
      我呵呵一笑,脸孔上堆满怀念的神情:“那天你还说我,再过两年必是个颠倒众生的美人!那时我想这人好生油嘴滑舌!”
      “后来,你记得吗?你骑走了我的烈风,叫我追得好辛苦。”
      “原来那欺负我的坏马名叫烈风!哼,它害得我双手疼了一个月!”
      “我向你父皇求亲,朱友廉居然也插一脚,你父皇战战兢兢地拒绝,费了好大精神才让你九哥答应,没想到一场大火竟毁了你面容。我怕你见到我伤心,我父亲也不许我与二哥再多争执,让我没了机会去看你!”
      “哈,那时我伤心过度,不言不语,谁在我身边我都搞不清楚。没想到兜兜转转,我们竟又走到一起。”……
      与他虚情假意一番,深觉疲累,此人聪敏多疑,对我不住试探,可惜他试错了方向。我暗笑,摇摇头,躺下,身上盖着锦被,我的手抚上小腹,我的孩子,你可知娘亲如此苦心孤诣,保你生存。但如此情形会有怎样的继续,当真连娘亲也猜测不出。
      外界流言渐渐沸扬,朱友贞的压力十分沉重,我几次见到他对着下人怒吼,到我面前,又摆出一付情圣模样,眼中的阴沉之色越见浓重。我冀望朱友廉的母亲——仪妃能尽快出面。
      但出人意料的是,出面的竟是朱温!那个炎热的午后,朱温大驾光临我所在的泠水轩,朱友贞陪伴一旁。我跪倒在地,他令我抬头,他的脸上是惊艳的表情,眼神却如同蛇般冰凉,正与朱友贞一模一样。
      他笑着说:“贞儿,这个女子腹中乃是我皇家长孙。她身份有些尴尬,倒也配得起你,你不妨立她为侧妃。”
      我惊异地抬头,朱友贞难道同他父亲说我怀的是他的孩子?起身后,我依偎着朱友贞,眼光深情眷恋。朱温满意地点点头。
      “如今你已有子嗣,这太子之位,你放心,父皇心中有数,只是必得应付仪妃,不好太过招摇。”
      “父皇,您可要为孩儿做主啊,外面谣言四起,说孩儿的孩子是二皇兄的,您看着是否好笑,孩儿与玉芙两情相悦,鳒鲽情深,怎容人如此诬蔑?”
      他温温柔柔的目光注视着我:“玉芙这些日你受苦了。如今有父皇做主,我们不必害怕。”
      我挽着他的手,笑容苦涩,心思飞转,于是低下头,做出怯怯不语状,轩外一阵阵蝉声听得我头疼,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这样吧,你们这就挑个黄道吉日,父皇为你们主婚!”

      消息一传出,仪妃与朱友廉那边终究有了动静,宫中朝中掀起波澜,婚事无限期迟延,我松了口气,我腹中已有朱有廉的孩子,若又真的嫁了朱友贞,不知李存勖会有怎样反应。也许他根本不在意,但是不是也有可能,他会镇怒?
      十几日后,朝中局势的混乱蔓延到军中,朱氏兄弟完全撕破脸,我的任务算是完成,该寻机脱身。于是,我在小梅面前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最后苦苦哀求她为我买回砒霜。她的眼中全是盈然的泪光,我一阵好笑,一阵温暖,找了个机会将她放出府去,塞给她些财物,嘱她好自为之。
      我偷偷在安胎的补汤中洒入特制的假死药粉——重生,再将砒霜洒在桌上,于是人人晓得李玉芙自杀身亡。

      我再次醒来时,我的葬礼已经结束。吴记棺材铺灯光昏暗,思思绘声绘色说着朱友廉、朱友贞怎样争着为我立墓碑,勿离与她怎样找到吴记,怎样关起老板一家,怎样将新下葬的棺木与我的调换。看得出她对勿离也颇有好感。
      我刚醒来喝了些热粥,一名老者走进来,甚为高傲的模样。我掏出令符,他竟怔怔出神半晌,突然跪倒在地:“小老儿李福给夫人请安。”
      我疑惑地看着思思:“他怎知李存勖娶了我?”
      “姐姐,不是我们说的。”
      “勖少没告诉您?我们沙陀人只能娶一位妻子,而贵族家庭的妻子都保管着家族令符,您这一块就是家族令符啊!尤其在我们这个家族,族长的妻子掌握暗中的力量,权势不逊于族长!”
      我的脸一热。李存勖他,对我还算有几分真心。
      “夫人,您看此间吴记的老板一家人该如何处理?”李福盯着我,目光灼灼
      我想起了他的身份,他是间者中仅次于我地头领,明白这是他给我的试炼,看我是否够格领导暗中的力量。
      “我不能拿我手下间者的命开玩笑,斩草除根,莫留后患!”
      我的手,有些颤抖,耳边回响起李存勖的话,这世界,弱肉强食,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我要生存,必须夺人性命!只愿,这些逝去的性命,能换得一世太平。我默默祝祷。
      李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我挥挥手,让他退下。这些日子,我的表现,今朝这桩事情的处理,看来已换得他的认同。我心中难免得意。
      月色中我们别离开封,往太原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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