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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坦白 ...

  •   维有裕并不知道他们的话,即使他知道了,也不会关心。因为自出店后,他仍然于懊悔里。李果出门后,问了维有裕和胡辞令见面的餐厅的地址,表示直接表示送他去,那里离这不远,两个人可以一路同行。

      李果好像没有责怪维有裕的意思,对于店里发生的事,他甚至根本提都没提,完全不当回事。但这并不会让维有裕放下心,尽管李果的随意是那么明显。对于维有裕而言,他人的宽恕和自身的犯错完全是两回事。他感到愧疚,不知道自己是否搞砸了李果和他人的关系,有没有让李果丢脸,也感到对自己的耻辱感,它从对李果的愧疚里延伸出来,更像是纵深的思考。

      他为什么搞砸呢?或许是由于维有裕身体里隐秘的、道德的那部分,它迅猛地发作了。而它的出现和发作,维有裕自己甚至都不能完全控制,因为它很早以前就出现了,不由得维有裕。

      是什么时候呢?……

      他们正走入一条拥有茂密银杏树的大街,许多店家紧密地凑在树下,招牌闪闪动人。无数行人从它们间无情地走过,正如维有裕和李果。

      “对不起。”维有裕鼓起勇气,小声说。

      “不必。”李果轻松地拒绝了他,“是他们不好,不该那样捉弄你。”

      维有裕只好闭了嘴。他听得出来,李果真的不需要他的道歉,也并不把这当回事,甚至李果替他自己说话。但维有裕并没有放松。他感觉得到,李果替维有裕说话,是由于李果显然地发现维有裕是他们那个圈子的外人。李果和招待生们是一面的人,维有裕是另一面的人。正是在这假设的基础上,李果才会毫不犹豫地不需要维有裕道歉。因为维有裕不是他的同类,无需了解任何规则。可明白了这个想法,不知不觉令维有裕有些难受。

      他们又走了几步,始终无话。突然,李果又转过头来,好像漫不经心地问他:“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吗?”

      维有裕没想到,诧异地看向他。李果好像看出他的不愿意,轻描淡写地说:“不说也没关系。”接着就转移开了话题。

      他们这么走了十分钟左右,走到街角处。穿过红绿灯,李果轻松地说:“好了,就是这里。”维有裕跟着他的提示抬头,看到个教堂。它通体白色,头顶的装饰呈洋葱形,在繁华的车水马龙里和他对视。一瞬间维有裕吓了一跳,简直像走进海市蜃楼中。

      一旁李果却仍然平平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很正常。维有裕不得不顿了几秒,才问李果:“这是餐厅吗?……”

      李果稍稍瞪大眼睛,跟着维有裕的目光,看了看教堂,好像诧异他会这么想。

      “这好像……不太能当餐厅。你想在这吃吗?”李果开玩笑地指了指他身后的商铺。

      原来那家餐厅在教堂旁,它的玻璃朝李果和维有裕散发温暖的光,展示着用来吸引人的食物橱窗,招牌写着西班牙语。很明显,那才是维有裕需要去的地方,只是他之前完全被教堂吸引了眼球。

      教堂紧闭的白色大门,展览牌上的俄文,冷冰冰的彩色玻璃,以及因感到新奇和它留影的过路人,使之自己成为完全封闭的死物,与周围格格不入。

      维有裕很快意识到这点,他不着边际地解释:“……因为我老家也有类似的教堂。”他原本被抓紧的心放松下来。这是在上海,不是他的故乡,也不是在纽约某个聚集区。

      李果猜测到:“哈尔滨?”

      维有裕点点头,环视了那教堂一圈。但这里的教堂和他小时候在哈尔滨见到的教堂是不同的。这里的教堂不能进出,和坟墓无疑。不过相通的外形,仍在一刹那使维有裕愣神,令他觉得他想起他曾于少年时代骑着自行车经过类似的教堂周围。他很少、也不太愿意去碰触过去的回忆,久而久之,他都觉得自己已经忘了。

      “去见你的朋友吧,在上海好好玩。”李果听他这么说,笑了笑说,“我走了。”

      有一时间维有裕不明白李果的告别。继而维有裕才想起来李果和他同行的初衷:李果带他来这里,是送他去见朋友。而接着呢,他们就要分开了。他完全忘记,他和李果只不过是才认识两天的陌生人。

      或许是因为他在李果的家住过。李果那总是对他自然而然的态度,贴着他的温热的腿和胳膊、灰色沙发的气味、精致的早餐盘子,让他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错觉,好像他们除开陌生人,还存在着一层亲密的关系。而这一刻,他就像是古代小说里男主人公梦游仙女的幻境,在鸡叫时骤然地醒来,原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种失落涌上维有裕的的心头。但他还记得礼节,愣愣地朝李果点了点头,向李果道谢,说感谢他昨天的收留。李果听了,朝他摆摆手: “玩得开心。”他的语气很温柔、很好。就像让维有裕住他家,答应维有裕的要求带他出门去,都有一种无功利性质的好心。等说完,他就转身要走。他离开的背影和他的语气一样,也有种轻盈感。

      维有裕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的,却产生了种叫住他的冲动。他自知过去的一天里,他带给了李果很多麻烦,他的举止也多次引起了李果的怀疑和调侃,出于自我保护,维有裕一声不吭。但现在,他们将不再继续认识彼此,而是马上分别,大概再也见不到对方。那种情况就不再一样了。

      “李果。”维有裕说,李果的名字在他舌尖滚颤。

      李果转过身,随意地望着他,脸上还有浅浅的微笑。

      “什么东西忘了吗?”他问。

      “对不起。”维有裕说。

      李果的回答很潇洒,像对待邻居家的孩子:“没什么对不起的,快去吧。”

      维有裕却摇摇头,感觉嘴唇略微干涩:“我骗了你。”

      这换来了李果的好奇,他挑高眉毛,不太确定地:“……骗了我什么?”

      “你问我是不是……我回答你不是。”维有裕说,“但是,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李果一愣,他显然没料到维有裕在分别的时候,居然说的是这话。李果那流畅、随时准备离开的步伐停顿了,转了一个圈,面向了维有裕。他仍然做的异常雅观和轻盈,就像他带走维有裕的昨晚。

      “你问我为什么那么害怕……其实,那也不是害怕。”维有裕说。

      他希望在这分别的时候,李果能够了解他,了解他似是而非的状态,了解他不能从道德脱离的现状,这正导致了他们认识一夜的许多尴尬,这种道出或许无法改变什么,但将它剖开,李果以后再想起他这个奇怪的人时,也许能小小地谅解他的笨拙。

      “我最开始觉得我是,但是我不太确定。”维有裕说。

      李果不太敢肯定的:“你是说……?”

      “上初中的时候。”维有裕解释,“我被好几个男孩吸引过。”
      这下李果露出了了然的目光。

      “不是说喜欢他们,可能更多是被他们身上的特质吸引。”他小声说。

      所谓的特质是什么呢?他难以言述。比如,他还记得,初二的时候,前排少年的后脑勺,让他看得入神。又比如黑硬的头发,紧实的胳膊,凸起的喉结。他们分别属于不同男生,但都带给他一种缓慢的痴迷,如同迷上一张邮票,一本武侠小说那样。

      而从这些痴迷里,他逐渐发现一种共性,那种共性他并不摸得清,但却有种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感觉。他始终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有一次,邻班的一位挺高的少年,在运动会做游戏时,和他站在一起,牵住了他的手。从手中传来的震颤感,一直传到肩膀那里。

      “但是那时候,我的症状还很轻。”他停顿了一下,说,“我真正意识到那种吸引力,是发现我爸爸的订阅的杂志。”

      这些久远的回忆,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即使是胡辞令他们。他把这些回忆埋藏得那么深,以至于后来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忘记了。但他发现他根本没忘记,真奇怪。

      “杂志上面有各种各样的画以及照片。我有一次偶然看到了,发现上面有一些……男性照片。我被吸引到,觉得很漂亮,会剪下来收集。我收藏了很多,全部放进床底的箱子里。”

      时至如今,他还想得起来当时的那种吸引力。杂志上的东西,由于人工的精心打造而具有一种更强烈的震撼力和吸引力。

      “结果有一天,我爸爸发现了那些照片。好像是我妈妈收拾房间时,他们两个翻出来的。等我回来,我收集的东西就放在桌上,他问我是不是我剪下来的。”

      “我说是。他变得很生气。”

      或许事实更复杂,维有裕无法完全描述出当时所感到的那种事态的严峻性。他还记得,那天爸爸听到他承认了,叹了口气,久久不愿意和他说话,而是走到阳台的窗户前发愣。那里正能看到教堂的洋葱顶。他们家就坐落在教堂旁边,据说是爷爷特意买的房子,他是那个教虔诚的信徒。但到了爸爸这辈,家里人已经没有人信教,不过,每次爸爸遇到为难的事时,都会义无反顾地朝那里走去,好像寻求安慰一样。教堂洁白的顶能带给父亲纯洁的安慰,只有在发生大事时,父亲才会眺望那里。也就在他那样做的时候,维有裕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严峻的。

      “我爸爸平时对我们很严厉,但是以前每次犯错,他虽然会对我不满意,会生气,但我从来没有看到他那么生气过。他问我为什么要看这些,叫我不要看了,我才意识到那样是不对的,我在犯错。”

      他的父亲,是那样一个正直、道德的人,对所有不道德的事都嗤之以鼻,他经常教诲维有裕和哥哥,告诉他们任何小小的差错,都有可能走到另一条邪路上。维有裕知道,父亲的评判是权威的评价,也是正确的评价,别人正因如此才尊重他,父亲也得以建立起自己的事业。之前,维有裕曾犯过几次错,父亲虽然不满,但只是轻轻揭过。维有裕以为那种道德的污点,始终与己无关。

      可是,那一刻,维有裕终于意识到,他自己那些模糊的想象,震颤的感觉,轻微的欲望,竟然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就连父亲,也为他超乎寻常地感到羞耻,甚至是无力。

      “那天晚上,我爸找来我妈、我哥哥,让我向他们发誓,以后不能那样了。我向他们承诺了。接着从那天以后,我就不再那样了。”

      第二天起,他不仅丢掉了那些艺术照,还压制住他在学校中对他人好奇的注视。他令自己的注意力完全灌注到了无坏处的爱好里,如果还有妄想,那便让父亲说的道德来规整他,使得他不足以越界。

      后来有一天,他回家的路上路过报刊亭,看到了一本他父亲曾订阅过的艺术杂志,封面是一个他曾剪过画报下来的模特儿。模特没有任何变化,就像过去他剪下画报时那样展示着自己。但维有裕发现自己已经可以毫无波澜地移开眼睛,那种想象全然消失,他什么也没感觉到。道德确实帮助了他,切断了想象。离开的时候,维有裕便想,那种在他生命里短暂的想象,可能完全是错觉。他原本要走入那错觉中,但他父亲正直的道德,替换了这种错觉的醒悟。

      “你问我为什么害怕,其实我不是害怕,是要像我爸爸说的那样,战胜那种错觉。”他真诚地朝李果说,而这是他的总结。

      他讲的很简单,这让有点怕自己的讲述词不达意,李果会不明白,或干脆是引起李果误解。于是说的时候,一直偷偷看着李果。

      因为李果没有露出像父亲那样的责怪神情,维有裕松了口气,不过李果的神情也说不上谅解。

      那种神情如要形容,维有裕会认为,好像是吃惊和思考的混合体。要仅是惊讶,维有裕不会奇怪,他和李果不了解彼此。李果没想过他的经历,就像他没想过李果会走进哪家清吧。但是维有裕并不清楚他的话语里有什么值得琢磨之处?道德已经将所有的事情摆正了,其清楚得无需过滤。

      维有裕正想时,李果突然皱眉问他:“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维有裕一愣,尽管不了解李果问的原因,还是窘迫答道:“他……两三年前去世了。”

      他想到父亲的死,略微难过和恍神,李果却表情稍微冷淡地说:“……是吗?我以为他还活着。”语气略微讽刺。

      那表情和口气如是用来谈论他人的父母,明显值得责怪。但李果的语气,不自觉地让维有裕想起他的哥哥维有烨,说起父亲时,他也有过一样的语气,因此维有裕更多时感觉亲切而非冒犯。

      那是父亲葬礼的时候,维有烨最后等客人全走了,服务生在收拾残局时,把维有裕拉到一面,和他说话。维有裕为父亲的去世感到伤心,但同时也敬佩。父亲是死在了工作岗位上,他和下属一起开会,开完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睡一会。过了不久秘书来叫他时,发现他已经在睡眠中离开。维有裕对维有烨说,这种离开也算爸爸的心愿了结了。维有烨说是呀。维有裕有些伤感和无能为力地说,我成为不了爸爸那样的人。但是他内心向往,那样得正直,道德,认真,受人尊敬。

      接着维有烨就用了那种语气,他好像不太赞同维有裕的话,说,其实你没必要成为……他一样的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嘛。那口气很委婉,像是考虑到了维有裕的自尊心,要他别放在心上,不必为不如父亲介怀。但维有裕敏感地感觉到,这话语里存在着一种很曲折的贬低和反对,不是对维有裕,而是对父亲。

      他的哥哥一贯如此,有想法就会说了出来。维有烨很像父亲,很有自己的主见,这是他最后继承了父亲公司的原因,父亲欣赏他的果断。维有裕不能认同哥哥对父亲的看法,他想要为父亲辩护,可是不知从何辩护起。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反而是维有烨说了话。他拍拍维有裕的肩膀,说,对不起。那话里同样具有隐含的意义,只不过维有裕不敢确定。对不起什么呢?这使维有裕犯了难。维有烨看出了他的为难,没再说下去。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伴随着那声“对不起”,维有烨做出了送维有裕去纽约留学的决定,维有裕对留学呈无所谓的态度,大学他已经去过伦敦。但不知为什么,家里人都很支持他再去纽约,仿佛对纽约抱有种神秘的期望。上飞机前,全家人,包括妈妈,哥哥,都来送他。维有烨和维有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去自由的做你想做的”。什么叫“自由地”呢?经过父亲的指导,维有裕深刻地明白什么叫“道德地”,而“自由地”并不隶属于“道德地”。但是家人们却笃信纽约有“自由的”东西存在,仿佛只要他们一把维有裕放进里面,一些死了的,被束缚的感觉、想象就会自然地走向它们的复活。

      但实际上是,一个地方只是一个地方,并不具有拟人的人格魅力。假如其中真有自由存在,那也是因为人与地方完全陌生,所带来的无交际的错觉。即使维有裕确实享有了人身上短暂的宽松自由,却无法享有何谓心理的自由,纽约的自由反而带来强烈的压抑。他在纽约面对着那种泛滥和松弛的氛围,只能像绷紧的绳。他看到地铁的情侣接吻,移开眼睛;走进租碟店,发现陈列的色情制品,移开眼睛。空气里到处是那难以言喻的欲望的气味,毫不遮掩地拥抱着他,引起他剧烈的动摇和恐惧。

      最危险的一次,是他在学校教室里迎面撞上两个拥抱的男学生,他们转过头以谴责目光看着走入教室的他,好像做错事的是维有裕。

      那段时间,维有裕同时感觉到两种道德的震颤,一种是属于他自己的道德,一种是他人评判他自己的道德,它们同时夹击维有裕,令维有裕不知名地对自己感到厌弃和痛苦,他感觉只有做到道德上的完美,才能平息那种厌弃。可是他做不到,他的道德在他收集杂志上的男性那天起就变得有缺陷,只能弥补,无法像父亲那样成熟。因此以他只好日渐地压抑自己,以避免危险和超出常规的可能。这又导致了他更深的笨拙和痛苦。他的道德因为恐惧而泛化,最终超出了原有的界限,变得无处不在。有时候,他感觉他好像置身于废弃的水族馆之中,各种各样的东西从他头顶游过,他胆战心惊,隔着玻璃窗看它们,生怕玻璃的破碎。

      唯有在公寓维有裕会具有全然的安全感,公寓没有任何声音和气味,没有他人的评价,没有任何超出常规的,令他害怕自己道德碎裂的东西。

      在纽约,他不交友。除非必要,很少和他人说话。不接受任何人的邀请。他并非故意,是道德自然而然地使他习惯性地做决定。这正是自由的代价。

      五月,他旷掉了所有的课,六月,他没有去参加所有考试,而是喝很多酒。他被学校警告,在休学和休学里他选了休学。接着接下来几个月,他待在自己的公寓里,除非买吃食,绝不出门,即使出门,他也如同幽鬼一般。

      有一天,他终于觉得,他要回来,否则纽约会淹死他。

      九月,他返乡。

      回忆淹没维有裕,使他即使在车水马龙里也在出神。让他终于抽身出来的是李果轻柔的问话。他认真地问他:“你怎么了?”

      “……没有。”维有裕艰难地嘀咕,勉强朝李果笑了笑。他抛开那些思绪,真正觉得,这一次可以正式和李果作别了。

      “你认可你父亲的话是吗?”在他说出话前,李果却突然若有所思地问他。

      自然如此。维有裕一怔,说:“是啊。”

      李果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李果的眼睛正炯炯发亮,仿佛维有裕的话语刺痛了他。他那担闪烁不定的表情,像教师想要教育刚入学一无所知的学生。

      “你真这么认为?”李果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

      李果皱起了眉头。就在维有裕略微困惑时,李果突然朝他这里走了几步,严肃地看着他。维有裕不由屏住了呼吸,却总觉得这番动作很熟悉,好像之前经历过。接着,李果坚决地对他说道:“……那你需要一次解放。”

      维有裕一下想起,昨晚李果那个“高考”的玩笑。他没想到,李果到这时还有逗他的兴趣。

      “……不要再捉弄我了。”人的痛苦,会一刹那转为逸乐和迷醉吗?尽管如此,维有裕还是招架不住,他朝后退一步,结结巴巴,也谨慎地回答。

      李果短暂地一怔,他脸上飞快地闪过什么表情,那让他刹那间显得脆弱,但因为太快,维有裕觉得像错觉。李果摇摇头,并未像昨晚一样若无其事地朝后退一步,就此结束玩笑。相反,他的表情变得更认真、平淡。

      “昨晚是开玩笑。”李果望着维有裕,回答他道,“但现在不是。”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他凑过来。一刹那间维有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至他觉得他的嘴唇被另一张覆盖上。微颤的睫毛在维有裕眼前抖动,好像一只蝴蝶。

      维有裕看过很多吻。他在电影院里看到过吻,一个人像蟹叼住另一个人的嘴唇。他在纽约上大学时在艺术系的展览会上看到过各种吻。男女之吻,男男之吻,动物之吻。他甚至在图书馆的历史书上也看到过吻,照片下面标注有“胜利之吻”。但是那些吻是图片、假象,如死物一般,他看一眼,便移开眼睛,就像看到任何其他的需要移开眼睛的东西,只不过它们更苍白,更不具有吸引力。但这时,他被吻住,他才发现,它具有比他想象的具有恐怖得多的生动印象。贴在他嘴唇上湿润的触感;从口中传来的热气,李果应该抹过润唇膏,嘴唇相贴,嘴皮柔软。这份生动的印象包围住了维有裕,他感觉自己像活在幻想和真实之间。

      从身体里随即传来震动的热感,它微妙而热情,引起人的窒息。紧接着,一种强烈的恐慌和困惑替代了其他美好的一切,让维有裕瞪大了眼睛,浸入到难以言喻的感受中。那种感觉,就如同发现伊甸园是恐怖之谷。

      后来是他推开了李果还是李果离开了他?是他先走还是李果主动飘然离开?他都记不得了。

      那种强烈的震颤,颤抖以及那无穷尽的焦虑淹没过来,直至掩盖全身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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