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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吧-1 ...

  •   维有裕被咖啡的香气唤起了知觉。他不太情愿从梦中醒来,睡着的感觉是令人沉醉的。但他的睡眠正逐渐干涸下去,如夏季少雨时经过太阳暴晒的河流。最后他不得不接受他已经清醒的事实。他睁开眼睛,意识朦胧地盯着天花板顶上面干裂的墙皮,感觉到脚底的沙发床吃力地托着他的背脊。他稍稍坐起来,侧过身。半开的宝蓝色玻璃门在阳光的照耀下,令客厅的墙壁增添了一份朦胧的淡蓝色彩。厨房里的动静毫无阻碍地传出,应该是倒水的声音,它连带着窗外楼下人的招呼一并进入维有裕的耳朵。咖啡的味道越来越浓,它肆无忌惮地于房间里飘荡。

      此番室内的景色,令维有裕稍微清醒了些。

      他想了起来昨晚的遭遇:他和朋友们分开后,跟着李果回了家,并在李果的沙发上躺了一夜。

      维有裕穿上拖鞋,走到厨房前。

      站在灶台前的李果听到动静,转身看他一眼:“醒了?”

      他只是随便看一眼,但维有裕还是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嗯。”

      他的嗓子还有点哑。他说完,悄悄地把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李果没对此发表评价,只是说:“我按照我自己的惯例准备的早餐,有面包,还煮了咖啡,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咖啡闻起来挺香的。”维有裕说。

      “是吗?那就好。这是我新买的咖啡豆,我还没尝过。”李果提起袋子,懒散地阅读上面的信息,“是中深烘的……应该不会很酸。”

      他念完,看到维有裕尚站在原地看他,挑眉催促道:“你去洗漱吧?早餐马上就要好了。”

      “哦,好。”维有裕这才窘迫地挠挠头,房主的命令,令他醒悟地朝后退去。

      他走到浴室前,拉开门,心想自己作为一个寄居别人家的人,会不会反应太笨了。早上比主人起得晚,饭也是别人准备好了才发觉,连洗漱都要人提醒。想到这点,他转过头,偷偷地看李果。

      李果正低头将一个大面包切开,分成两半。他把大一些的一半放进黄色的盘子里,小一些的一半放进了白色的盘子里。他做的很认真,旁若无人。阳光照在他脸上,可能太阳的温暖令他在寒冷的早上略感疲倦,他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大概是没意识到自己会这么做,打完哈欠,他摇摇头,继而对自己笑笑,像是在嘲笑的同时宽容了自己。这令人感觉有些像躲在角落的小孩子,因为所有的动作都是无意识完成的,没有任何的人为成分。

      维有裕不自觉顿住了步伐。这一幕令他感觉很奇妙。

      他完全被吸引住了,以至于李果稍微侧过头时,他吓了一跳,尽管李果不是看维有裕,只是去拿橱柜里的勺子。

      维有裕赶紧推开门,怀着那砰砰跳的怕被发现的胆小心情,在事情败露前,钻进了浴室。

      等他再出来时,李果已经把早餐放在了客厅里唯一一张短茶几上。放在李果面前的是白盘子,放在维有裕面前的是黄盘子,每个盘子旁都摆有一杯咖啡。维有裕在他的招呼声里,小心地坐下来,规矩地吃自己的早餐,不怎么和李果对视。他还有些心虚,在进浴室前观望李果的事,他还记着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看入了迷。至少得吃完饭,他的道德才允许这段不为人知的记忆的尴尬褪色。

      吃完了饭,维有裕想要帮忙洗碗,但李果叫他收拾好沙发上的被子。这个任务轻松得多,维有裕再认真地完成,也只不过花了两三分钟的时间。剩余的时间,他只好拘谨地坐在沙发边,看似玩手机,实则听着厨房里李果的动静,万一他叫他帮忙,他可以立马过去。

      为了差遣这段时间,维有裕打开流量,准备随便翻一些能看的东西。

      一条微信消息随着网络的打开,飞快地蹦到他眼睛下。

      维有裕本来目光涣散,看到发件人的备注名一怔。

      他犹豫了一会,做好了心理准备,才点进微信的详细对话框。

      胡辞令三十分钟前给他打了两个微信电话。但当时维有裕正在睡觉,关了手机。

      胡辞令:
      睡醒了吗?

      维有裕想了想,回复说:“刚醒,吃完早餐。”

      几乎没有空隙,胡辞令很快发:
      你晚上在哪里睡的?今早我才发现你所有的东西全在我车里。

      维有裕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

      他想了想,含糊其辞地:

      “随便找了个地方。”

      胡辞令大概没在意,维有裕刚发出去,他便传来一条语音。

      维有裕点了播放,听见胡辞令语气轻快地:“不好意思啊……昨晚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手机正好没电了,我刚想接就关机了。后来有事,没来得及联系你。你找到地方睡就好,我还在想,在上海就我和李务群知道你回来了,你什么都没拿,晚上不会没处去吧。”

      胡辞令三言两语对自己昨晚的行为作出了解释,仿佛知道维有裕最担心的是什么,于是在维有裕问出口前拆了两人间尴尬的墙。只听声音,他的语气已没有昨晚在酒吧时的那股气,和平常毫无区别。

      可是维有裕听完,出于直觉,他感觉到胡辞令的语气充斥着没有生气的虚假,与此同时,胡辞令其实对他昨晚的住处也毫不关心。但是,正因同样的直觉,维有裕听完那语音,决定选择和胡辞令一样的方法,像一切都没发生那样,顺着他朋友的话朝下走,将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尽管他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大概和胡辞令完全不同。可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他开始打字,打到一半,胡辞令又发过来一条语音。维有裕停下打字,但也没有点开,只是沉默地望着胡辞令的头像。

      胡辞令的头像是一张一九三六年发行的邮票的图像,谁都不知道他使用这头像是什么意思,因为胡辞令并不是邮票爱好者,而胡辞令也没解释过选择头像的原因,有次维有裕问起,胡辞令只是转移了话题,没有回答他。

      其实现在想想,他和胡辞令之间的很多事,胡辞令都是像关于邮票头像的一问一答,对他显露出颇具一些不自觉的冷漠色彩。以前高中时,维有裕是没有发现,而到他们都长大成人后,维有裕则更倾向于潜意识里不主动看到它。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所在。

      维有裕想了想,选择了继续把字打完。他简单地回复说:“还好,比较幸运。”

      幸运地住在一间小小的红瓦砖房屋,穿着别人提供的T恤,肚子里还有刚烤好的面包……

      但他没有全说出来,或许是出于某种潜意识,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接着,他点开了胡辞令的那条语音。

      “那你什么时候来拿你的东西?”

      维有裕回复:你什么时候有空?

      胡辞令回他:“现在有事……大概四小时后吧?在餐厅见吧,离我办事的位置近,正好我两顺便吃个午饭?地址我发给你,你跟着导航过来。”

      胡辞令发来一个地址,是家西班牙餐厅。

      维有裕简洁地:好。

      他退出了和胡辞令的聊天框。

      聊天界面上,胡辞令因为刚和他聊过天,头像在软件的最顶。接着的是白色的头像,李果昨晚和他加上好友后,两人的聊天记录一直一片空白。然后是李务群的。维有裕写的道歉仍在李务群头像下漂浮,李务群没回他。

      对此,维有裕并不吃惊或者不高兴,如果他的朋友持久地愤怒,那是应该的。但他还是感觉有点孤单。

      他放下手机,将它搁在一旁。

      “你和朋友联系上了吗?”李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问他道,大概是听到了语音。

      维有裕点点头:“对,我们约好了中午拿我的东西。”

      “恭喜啊,你不是无家可归了。”李果笑说,“现在几点?”

      维有裕说了时间。

      “还有这么长的时间啊,你怎么办?”李果问他,“这段时间你是也要出去到处逛逛,还是待在我家?”

      维有裕听出了不对劲:“怎么了吗?”

      “我要出去一趟。”李果说。

      “买东西吗?”维有裕小心地问。但等他问出口,他突然想到,如果是买东西,李果应该能很快回来,不必这么说。听他的口气,是要出去很久。

      “不是,是去个清吧见朋友,说不准会呆多久。”李果果然回答道。他一面说,一面解开身上的围裙,把它叠好,挂到钉有钉子的墙面上。做完这一切,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应该是从衣柜找外出的衣服穿。

      维有裕听着李果拉开衣柜门的悉索声。他当然知道,最礼貌的举动,是在李果从卧室出来时回答他说,那我出去逛逛好了,就不打扰你了。接着跟着李果一起出门。哪有主人离开,客人还待在家里赖着不走的道理。

      事实上,他也是准备这么说的。可是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刚刚和胡辞令聊天完后产生的孤独感更甚了。他的朋友们冷淡或者根本不理他的做法让他觉得孤单,可是毕竟他还坐在李果的家里,肚子吃得饱饱的,于是他尚能自欺欺人地心平气和,安慰自己也过得没有那么差。但现在,李果也要去见属于他自己的朋友了,维有裕意识到,在李果离开,且维有裕还没回到朋友们身边的几个小时里,他用来骗自己的假象将被无情地掀开,再也不能掩饰他在上海就是孤独一人的事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不太好过。他把手机握在手心,低下头。

      李果走出来时,正见着维有裕垂下眼,愣愣地盯着沙发。

      “怎么了吗?”他理了理袖口,声音放轻了些,问维有裕。

      维有裕的情绪,他一望即知,毕竟维有裕不太算很能掩藏住自己的人。可维有裕听到李果说话,却吓了一跳,他的苦恼如此轻易地被人发现了。

      他抬起眼,李果和他四目相对。李果表情不算大,可看起来极具耐心和洞察力,像是即使维有裕不用说话,他也能悄然无声地发觉维有裕的真正想法。要是只是这样,维有裕大概只会紧紧地闭上嘴巴,因他人的打量局促和羞愧。毕竟他正像一个小孩子那样自怨自艾,全身心只在自己身上。但李果还问出了口,语气那么温柔,这让维有裕原本压抑着的孤独感,一下难以压制了。他感觉到,他是这么想和人在一起,即使是谁都好,只要待在活人身边,听他们说话,听他们聊天,而不是只有自己。

      “……我可以和你一起吗?”他小心翼翼地请求李果。他知道这话不太有礼貌。一说出来就会让别人为难,回答好也不是,回答不好也不是。但这瞬间他不想一个人呆在巨大城市里的剧烈失落感,已经远远盖过他平常的礼节,但万一李果拒绝了他怎么办呢?他没有考虑好这点。

      李果凝视他,沉吟了半晌,说:“……可以倒是可以。”

      这让维有裕松了口气,不过他也注意到李果的话只说了一半。

      李果手搭在沙发边,他偏头打量着维有裕,不动声色地说:“但我去的地方,我怕你……可能不喜欢。”

      他的口气是委婉的,很容易让人听出其中的试探和犹豫。接着,维有裕突然反应过来李果的意思。想到那可能,维有裕果真如李果所猜测的那样,怔忪了很短暂的时刻,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维有裕所惧怕和不想接近的。但这时维有裕不想一个人呆着的渴望,已经远远大过了那种恐惧。

      他想,假如去到那种地方,他顶多是不自在,实在不行,他还能独自躲起来。可如果李果走了,他立刻就不得不要面对他孤独的局面。

      “我没关系的。”维有裕小声回答道,“如果你觉得不太好的话,我可以在门口等你。”

      等他说完,李果没什么表情。维有裕有瞬间怀疑他是不是猜错了李果的意思,对方只是单纯地拒绝,并没有暗示他其他的东西。但李果神色自若,大方地说:“你不介意的话就没问题……换衣服去吧,我还有十分钟就要出门了。”

      那家清酒吧坐落在街角的拐角处,并不起眼。在白天,它的玻璃门紧紧地关着,只透露出昏暗的灯光。一般的人走过,根本会认为这家店还没开,恐怕直到晚上,才会迎来它的热闹。但李果带着维有裕,轻车熟路地推开那道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门,走了进去。

      维有裕跟着李果来这的路上,稍微忐忑不安。根据李果的话,他大概知道了,他们恐怕要去的是那种地方,即同性恋者聚集的酒吧。和李果一起出门时,他心情还不错,至少接下来几个小时,他都不用一个人度过了,也不用想孤独这件事。但随着李果走得越远,他心里越发嘀咕。

      他还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即使有,在他踏进去时有所感觉,他会悄悄地溜走。这算是他头次主动去。但他毕竟是和李果一起的。朝那去的时间里,他们两随意地聊着天,维有裕挺高兴的,好像是和朋友一起。只有偶尔一刹那,维有裕望着李果穿的西装,心里会不自觉与他们即将去的地方联系起,李果是为了去那里见什么人才选这件西装的吗?继而他意识到李果身上的复杂性,那妩媚而神秘的令他感觉错乱危险的东西,引起他朦胧的惧怕和等同的好奇。只不过今天李果还完全没向他展露这点,只偶尔和他开一个完全在安全区内的玩笑。此类的思绪反复地交错,维有裕走到后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不过幸亏这样,他那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全部消除了。

      维有裕跟着李果进门,松了一口气。清酒吧里没什么人。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客人,招待生都没个人影。

      位置剩的太多,李果随便选了一个靠墙边的连排沙发坐下。维有裕坐到他对面。

      一坐下来,李果就开始用手机发消息,不知道是发给谁。

      维有裕拿过桌上的菜单看,翻了一页,他突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打量着他。

      他侧过头,发现是隔着他们三桌的一个客人。那客人看上去和李果年纪差不多大,打扮的很时髦,但整体有种从容的油滑感。他正尽情瞥着维有裕的面孔。看到维有裕和他四目相对,他更加肆无忌地打量维有裕,并不断试探地瞄维有裕的表情。

      维有裕不太舒服,他感觉到,此人身上有他最为抗拒和反感的东西,和性别无关,是出于品行。

      维有裕皱起眉头,对方却毫不在意,甚至更加快活地朝他送秋波。

      “你坐到我旁边来吧。”维有裕愕然地抬起头,李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机。他站起来,给维有裕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连排沙发足够应付两个人,而且正好旁边的座位没坐人。

      维有裕正想说不用了,却发现李果没在看他,是在望着刚才向维有裕投来目光的客人。客人傻乎乎地抬起头,也对李果送上和对维有裕相同的目光。不过李果的目光似乎引起了客人对自身的危机感。虽然维有裕看不见李果是如何看那人的,客人的表情却足以让维有裕留下深刻印象。客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灰溜溜和懊恼地低下头,面色像没讨到好处的胖猫。

      维有裕坐到李果坐过的位置上,接着再朝右挪动,给李果让出位置。李果坐下之后,稍稍向前倾斜一下身体,完全挡住维有裕。这下那客人看不见维有裕,维有裕也看不见他。李果的肩膀和侧脸把讨人厌的打量完全隔绝在外。

      维有裕这才后知后觉地想,他好像是被李果保护了。

      这样的事实令他自己许些诧异,不知该如何想。他的心里倒不是不愉快,但也说不上高兴,毕竟那目光带来的舔舐余韵还未完全消散。不过,空气里泛起一阵苦甜参半的气味,那是酒气和咖啡吗,还是维有裕心里绞动的韵味?维有裕分不出来。

      “被盯着不舒服的话,下次可以直接瞪回去。”李果转过头,轻声提醒。

      两个人本来就挨得近,李果的脸转过来,令这一点雪上加霜,两个人的面庞之间仅仅隔着数厘米的距离。维有裕能清楚地看到李果的睫毛。这可比那个客人的目光冒犯多了,它完全超乎了维有裕的安全距离。但维有裕只是望着,没有丝毫紧张。这一半是由于李果目光的纯然,它相当平和地对待维有裕,缺少暗示的痕迹。另一半则可能是从坐下来时,维有裕由于座位的拥挤,和李果自然而然地贴在了一起。两人的大腿紧贴着大腿,维有裕甚至还能闻到李果身上沐浴露的气味。和那个比,眼下不算什么。

      维有裕正想要回答李果,清酒吧里突然一阵骚动:三四个穿着统一制服的招待生嬉笑着从写有员工休息室的门里出来。

      他们一出来,就开始东张西望,好像小老鼠在嗅探食物的气味。其中最矮的一位最敏捷,他长得挺漂亮,短短的头发烫成小卷。他一下看到了坐着的李果,眼睛一亮,朝另外三位说:“在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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