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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半-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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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走进了一个狭窄的巷口,这里比起之前的商业高楼,更像居民的聚集区。
夜幕低垂,维有裕侧过头,看到天空压住他们正走向的屋子的屋顶瓦砖。一栋栋红瓦砖挨在一起,层层叠叠地映照着天空,呈现齐心协力之态。因为时间很晚,屋群里很少声音,也很少灯光。只有一到两间,偶然地传来愤愤不平的喊叫:“侬答应勿啦?答应勿啦?”
李果从容地带着维有裕,走近那些红瓦钻,走过那些声音。
走到第七,还是第八间时,他突然停住了步伐。
维有裕跟着他顿住了步伐。
这是一间和别的红瓦砖房别无二致的屋子。
李果掏出钥匙,塞进钥匙口。
他的钥匙串属于这个锁孔。
毫无疑问,这正是李果的家。
开门以后,扑面而来的是楼梯间里厚重的霉气。
维有裕跟着李果走了进去。他抬起眼,看了看屋子的内部。
一楼仅仅是通往二楼的轨道,除了暗淡的电灯,和看起来年代已久的楼梯,它只拥有放在楼梯旁的鞋柜这一项东西。
李果打开鞋柜,取出两双拖鞋。一双是白色的,他令自己换上。另一双是蓝色的,他递给维有裕:“蓝色的那双还没人穿过,你穿吧。”
“谢谢。”维有裕赶紧说,停止了打量。他低下头,接受主人的好意,脱下他的马丁靴,将双脚踏进拖鞋中。放进去后,他突然想到,他的马丁靴还歪歪斜斜地摆在地上,需要放到靠墙的地方。他正想去弄,结果李果已提起那双靴子,放入了鞋柜里。等放好了维有裕的,他又放自己的皮鞋。
他放进皮鞋时,维有裕注意到,那双皮鞋款式陈旧,但保养的很好。
李果放好,抬起头叮嘱他:“你的靴子暂时和我的靴子放在一起,是在柜子第二格。”
他指指鞋柜。鞋柜里,第一格全是拖鞋。第二格承载着两三双款式各异的马丁靴。维有裕的被放在最旁边。第三格一半是皮鞋,一半是运动鞋。它们都放的规规整整,异常和谐。
维有裕一下想起了自己公寓的鞋柜,这令他突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产生了几分亲密之感。
“怎么了吗?”李果发现了他的神色变化,站起来问。
维有裕摇摇头,不好意思地:“我也喜欢这么放鞋子。”
“是吗?”李果却没什么反应,只是笑了一下,一面迈上通向二楼的楼梯,示意维有裕跟着他来,“走这里。”
比起一楼,二楼比较像生活的区域,坐拥家居必备的那些东西。维有裕站在楼梯口,看着李果按下了墙上的灯开关,房间跟着全亮起来,展现了自己的真貌:眼前的客厅略微局促和狭小。不大的地方,被电视机、沙发、台灯、茶几和冰箱之类的塞满,拥堵不堪。墙壁上的墙纸是米色的,上面画着数条流线型的银色鱼纹,应该说品味良好。然而,墙纸边缘处有渗了水的痕迹,墙纸略微剥落,提醒这栋房子的年纪。
客厅的东面,是一道蓝色的玻璃门,隐约能看见灶台,和通风用的面向大街的窗户,那应该是厨房,它比客厅还狭小一些。西面和北面,分别通向两道门。维有裕基本可以判断,一扇通向浴室,一扇通向卧室。总的来说,这套房子应该是六七十平米左右。
李果率先走到客厅的沙发前。他的走入使得维有裕的打量戛然而止。
李果轻柔地拍了拍沙发,不知道他碰到了哪里,用以倚靠的沙发背倒了下去。头部抵着墙,沙发变成张足够一人躺下的床。
“今晚你就睡这吧。”李果回过头,说,“你来试下合不合适?”
“哦,好。”维有裕匆忙地说,走了过去。
“可能有点旧。”李果虽然这么道歉,却很容易让人看出他无所谓别人的想法。
“不会。”维有裕真这么觉得,他是注意观察居所装饰细节的人,但矛盾地,他并不特别介意自己一定要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不可。人躺下来,闭上眼睛,说到底也只需要一张床。要是有室友合租,比起房间的大小,居所的风格,他可能更在意习惯的是否一致。
他在李果的目光下坐到那张床上。他人的目光使得维有裕稍微局促,说不好是当着人躺下,还是由于这是别人的家。但当李果在他躺下,确定床足够容纳他后转过身,径直走入了楼梯口右面那扇门,也就是浴室时,维有裕在目光的缺席里知晓了,原因应该是后者。
维有裕稍微侧过头,贴着灰色的沙发面。
他人的气味,他人的沙发,他人的不软不硬的床面。
维有裕在新鲜的茫然里躺了一时,撑起手臂,打算起来。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随着动作的起伏朝下,停在沙发脚旁的地板上。
他这无意的一瞥,却发现了地上贴着一张正正方方的小纸片,看不出是什么。它呆在干净的地板上,显得很突兀。
维有裕伸出手,捡了起来。
原来是张名片。
它看上去很普通,印刷有名片都该有的信息,只是看上去很旧了。姓名:陈简德。电话号码:147……,地址xx省xx市xx城xx地。
维有裕的目光落到最后一行的邮箱时,李果正从浴室走出来。
“你在看什么?”维有裕听到他说。
维有裕抬起头,朝他示意:“好像是谁的名片,掉在了地上。”
李果把手里看起来崭新的毛巾,以及还没拆包装的牙刷,放在了沙发边的茶几上。接着他漫不经心地朝维有裕伸出手,示意道:“给我看看吧。”
维有裕听话地递了过去。李果名片到手,目光从名片上飞速地扫过,那目光肯定不够看清名片的所有内容,但一定能看清那是属于谁。就在维有裕想问,是不是保险公司的销售人员时,李果忽然垂下眼,顺手将名片放入了自己衣服的口袋里。他的表情不是面无表情,但也不太高兴。等做完这一切,他无事一般地重新抬起头,对维有裕说:“……我给你找了新的毛巾,开了个新的牙刷,晚上你可以用。”
“哦……好。”维有裕一愣,点点头。
“我再给你找个杯子,我没有多余的牙刷杯了,给你厨房里用的喝水的杯子吧。”李果说完,打开了蓝色的玻璃门,走进了厨房。
维有裕感觉到了,关于名片的话题不是一笔带过,而是直接消失。李果甚至没有解释,比如说这是“垃圾名片”。但那名片似乎比较重要,毕竟李果没有直接丢它进垃圾桶,只是好好揣进了兜里,看样子名片应该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李果则没发现。
维有裕想,估计这名片是李果认识的人的。而李果可能不太喜欢被别人看到关于自己太多的东西,更不用说谈论。
天气稍冷,凉风从开启的蓝色玻璃门的缝隙里吹拂进来,维有裕被风吸引,打了个寒战。
李果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玻璃杯,走了进来,再次关上了玻璃门:“我只找到了这个杯子,你用这行吗?”
维有裕目光匆匆地从玻璃杯上的花纹上扫过,根本没看清,便回答道:“可以的,谢谢你。”他知道,住在别人家里,就不要挑三拣四。
李果嗯了声,把玻璃杯和茶几上的那几样为维有裕准备的东西放在一起。他的目光像维有裕一样忙碌,但要认真得多,应该是在检视准备物的分量。
维有裕以为他要告诉他“就是这些了”,但李果直起身来,转身向北面的房间走去。
他推开门,打开灯,径直令背影消失在门后,接着是翻衣倒柜的声响,噼里啪啦的,好一阵动静。忽然,那动静停了,接上了李果的声音:“维有裕——你过来下。”
维有裕一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卧室里没了声音。他犹豫地:“你是在叫我吗?”
李果从衣柜里探出头:“对,你过来吧。”
得到了李果的承认,维有裕才小心翼翼地踏进了这个房间。它的空间很小,如同客厅一样,维有裕扫一眼便能知晓整体布局。床、衣柜,放在床对面,和木色的衣柜是一个颜色的学习桌,上面还摆了好几本书。
但卧室给维有裕的感觉,和外面的空间存在着细微的气质差别。维有裕说不好是什么导致了他的想法,也许是空气里无形的气味,客厅里因为通风的顺畅,没有任何味道,卧室里则由于紧闭的窗户,气味幸存了下来。维有裕稍稍一吸气,闻到了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它不难闻,可也不像是市面上的香水,令人心生愉悦,而是神秘,难以捕捉的,稍稍一错过,忽然便不见了。就像维有裕才进来的第一刻,清晰无比地闻到了这气味。但等他眨下眼,那气味消失了。
维有裕不自觉地打量这个房间。桌子上的书,它们散散漫漫地搭在一起,丢在桌上,不像是被看的,而是装饰品似的。可是从封面来看,它们或许太陈旧了,已经被看了很久,不足以拿来充面子,展现主人的学识。书上的名字:《你好,忧愁》、《论表演理论》《托福英语》……什么样的都有。
维有裕抬起了头,目光落到床头的墙面上。那是一幅海报,被简单地用胶布贴在白色的墙面。海报上的外国女人并不很美,可她朝所有人露出快乐的笑容,谁都会记住她。
维有裕隐约地记得,这女人是个演员,但她是谁呢?……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李果突然的说话,打断了维有裕的想法。
维有裕的目光匆忙地回到了李果那里。李果稍稍掩上了衣柜,免得维有裕因为遮蔽,看不见他。他的手里拿着件黑色的长t恤。
“还是这个?”李果又翻出件白色的衣服,它看起来挺旧,但是很干净,“你觉得这两件哪个你可以拿来当晚上用的睡衣?我选了半天,不知道给你哪件你会比较满意。”
“呃……”维有裕为难地说,他其实无所谓用不用睡衣。可李果既然都替他考虑,他不想说这等风凉话。
他目光在两件衣服里转了一圈:“那白色的吧?”他随便说。
李果嗯了一声,将白色的衣服递给维有裕,剩下的黑色的那件,他把它放在膝盖上,理平以后,细心地叠成方块:“你喜欢她吗?”
维有裕正在握着那件白色的衣服,盯着李果叠衣服的动作。在纽约时,他也喜欢像李果一样叠衣服。李果一说话,他从游神里抽离,接着茫然地:“她?”
李果侧过头,向床头的墙上一望:“那张海报。”
原来李果看到了他的打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维有裕完全没发现。这时李果一说,他也向墙上的海报看。她还是那么笑,很有生气的。维有裕说:“她看起来很眼熟,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可能看过她的电影。”李果说,把衣服放进了衣柜。
“她是演员对吧?”维有裕隐约想了起来。
“对,朱丽叶塔·马西纳。”李果说了她的名字,停顿一下,“我认为,她的表演十分真诚。”
他说完,又看了看她,接着垂下眼,关上了衣柜。看她时,李果没什么表情,反而垂下的一眼,他的那神情带上了许些惆怅,还有难得一见的严肃。这短暂的一瞬,令维有裕记了起来,李果也是一名来自话剧院的演员。墙头的这位女子,或许正担任着李果梦想和偶像的角色。尽管维有裕还是没想起来她演过什么,可这刻,他觉得她的表演一定是无人出其左右的。
两个人从卧室出来,维有裕带着李果交给他的一大堆东西,去浴室洗澡。浴室比卧室还要小些。维有裕穿着拖鞋,只是单纯地站在淋浴头下一动不动,就会挨到旁边的马桶。他略微不习惯。不过能洗澡一定比在街头呆立一晚上好,因此他还是满足地洗完了整澡。
除开这,浴室里有个东西令他很新奇,在洗手台头顶的位置,有扇可以打开的天窗,应该是通向了屋顶,架在旁边的梯子可供人爬上去。
他洗完出来,专门给李果提了下。
“那可以通向屋顶,不过现在不准爬了。”李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维有裕略微失望地:“哦……”
李果看着他这副像春游因为下雨被取消了的孩子式的神色,不由笑了,轻松地说:“你实在想的话,以后可以找个时间,偷偷爬上去试试。”
他随意的语气,反而令维有裕一怔。李果那对孩子一样的口气,维有裕没费功夫,就听了出来,这令他突然稍微不好意思,尽管李果看起来,确实比他大了五、六岁的样子——不是指相貌,只是指姿态。紧接着,维有裕想到更要紧的问题,他只是暂住一夜,以后又不会来这个屋子了不是吗?可是李果怎么这么说呢?他想来想去,就是没想过,李果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话。
正在他徒增烦恼时,李果已经穿过他身边,洗自己的澡去了。等维有裕回过神,只有他自己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开了许久的电视。
电视是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国外的电影。
维有裕看了两眼,看不太进去。他低下头,摸他洗澡的时候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微信最新一条的消息,还是李务群的“失望透顶”。
维有裕呆呆地看了几秒,抿起嘴,点进他和李务群的聊天框。
他想了一会,小心地打起道歉的话:“实在很对不起,我……”
打完后,他发了出去。
维有裕没有退出对话框。他暂停在这页面,继续看着。
李务群的头像,一条帆船。他自己的头像,是一只猫。
当时他选这只猫做头像,好像还是高中。胡辞令、李务群都有了微信,催他也建一个。他什么都弄好了,只卡在最后一步选头像上。最后,他随便选了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那是他在路上拍的猫。事后他还被朋友们笑了。
两个朋友的笑声犹在耳边。
维有裕将聊天界面稍微向上滑了下。
他和李务群的对话轻而易举地向前退,显现出了双方的单薄和疏远。
“新年快乐。”
“谢谢”
上一次还是快一年前,李务群在新年发来祝福,他回了他谢谢。
维有裕叹口气,关上手机。
他抱着胳膊,盯着电视,虽然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不过他也不打算看进去。不断重复的噪音对他的发呆而言反而是种放松的方法,于是他就肆无忌惮地走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影完了的音乐吵醒了他。他眨眨眼,挠挠头,终于回过神。
忽然,他感觉不对劲,转过头一看,李果靠在浴室的门边,穿着件白色的浴袍,饶有兴味地从上到下打量着他,难以想象站了多长时间。看到维有裕回过头,诧异地和他对望,他笑了笑,说:“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发现我在看你。”
他那么悄无声息,令人完全没有察觉。不等维有裕说话,李果轻盈地走到他旁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感情纠纷?”
他坐下来时,维有裕闻到他身上和自己一个味道的沐浴露味。当然,这是李果的浴室,他们气味相同,这是很正常的事。然而,这却正好带给了维有裕异样的感受:同样的味道存在于两具身体上,而两具身体挨得十分近,李果的手就放在维有裕靠过的沙发上,李果的头也离维有裕很近。尽管距离感与他们在酒吧谈话时差不多,可是现在缺乏了那些灯光、歌舞、酒水,李果本身朴素地突出,成为了替代那些灯光或者歌舞的东西,发挥了它们本该发挥的作用。
李果和他说话,声音由于一天的奔波略显疲惫,脸也不太有表情,仅仅唇角的微笑撑起了他全部的神色,看上来稍稍冷漠和厌倦。该形象并不完美,却不知怎的,令维有裕轻微地发晕,引起了他心里难言之感。
维有裕摇摇头,好半天才描述了出来:“……是想朋友的事。”他说话期间,李果沐浴露的气味不断重复,也不知道是他身体上的,或是李果身上的。还是它们缠在了一起,他根本分不出来。
“哦。”李果没有多问,放下了水杯,突然说,“你高考过吗?”
一个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维有裕啊了一声,瞪大了眼。他不知道李果怎么突然说到这,百思不得其解地回答道:“高考过。”
李果笑了笑,手放在沙发上,敲着沙发板,平和地说:“我刚刚从浴室出来,看你在发呆。你知道你思考的时候是什么样吗?”
维有裕摇摇头。
“眉头皱得很紧,眼睛一眨也不眨……”李果朝维有裕示范,假装皱了皱眉头,“看起来很像那种习惯被作业压太久的学生。高考完了,一下没题做,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享受假期。”
李果的评价令维有裕不知所措,不知道他在李果心里是这样的印象;而李果的气味仍然萦绕着维有裕,维有裕根本说不出话。李果的话里似乎含着别的意味,不过以维有裕目前的头脑,他判断不出来。
这时,李果凑了过来,离维有裕更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缩短了,在那扑鼻的沐浴露味里,李果朝他挑了下眉,语调比刚才高了一些,却还是控制在私语的范围:“需要我把你解放出来吗?”
如此,那话的含义一下就再明显不过了。维有裕应该吓一跳,可是他没有,顶多是窘迫。对那气味的敏锐和沉醉,使得他的感官和直觉不自觉都通灵起来,他神奇地听出来这时李果的语气和李果安慰他、借他衣服时完全不同,缺乏一股认真劲,仅仅是拿维有裕的一部分开玩笑。
维有裕怕被别人抓住这一部分开玩笑,他自己是无比恐惧的。但是李果的语调把握得很好,既像是在逗维有裕,又像是在拿李果自己寻开心,嘲笑自我的一部分,所以维有裕没有觉得冒犯。当然,他也不知道如何接这类玩笑,只能满面通红地说:“我不、不用——你不要再逗我了。”
他的结巴,使得李果发现了维有裕的窘迫。李果懂得适可而止,见状,他说:“好吧……”语气好像稍微遗憾,不想放过维有裕。但他的身体却稍稍往后退,恢复了自己和维有裕的安全距离。
接着他站了起来,拿起了自己的水杯,轻快地问维有裕:“我要喝水,你还想喝吗?我可以接一杯。”
维有裕哦了一声,说好。话题便无痕地被李果转移了。李果听到了他的话,便点点头,走进了蓝色玻璃门后。这便使得维有裕有了喘息的空间,最大程度地化解了笑话的后遗症。
维有裕注视李果的背影,茫然地眨眨眼。李果那语气,还隐隐约约地留在维有裕的心里,留下一阵波澜。维有裕难以说清楚那感觉,他只知道,他有点怕李果,可是也想要和李果说话。
李果接好水,走了回来,把杯子递给维有裕。他回来时,表情已如同无事发生。
维有裕接过水杯,但没有喝,今晚他喝水喝得够多了。他只是抱着杯子,思考着什么。
李果在他旁边坐下来,和他一起看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放广告,无非又是“为了做好爸爸好妈妈,需要买xx牛奶”之类的。李果看了几眼,拿起自己的手机。
应该是回其他人消息,维有裕用余光看见他打开微信。
“你有微信吗?”维有裕看了好一会,忍不住问。
“是啊。”李果又打了几个字,才停下来。他看到维有裕还在看他,开玩笑道,“要加吗?”
“不,不是……”维有裕红了脸,赶紧摇摇头,但他立刻发现这么说具有误解性,好像很讨厌李果似的,毕竟,那只是加微信,又没别的什么,又改口道,“……那我们加微信吧。”
“好啊。”李果又在回信息,继续打字,简单地回答。打完了字,李果才说:“你电话号码是多少?”
维有裕还以为他会说自己的号码。不过报维有裕的也一样。他说给了他听。
李果念了一遍:“是这个吗?”
念的没错。维有裕说:“对。”
话音未落,维有裕自己的手机亮起来,振动不客气地伴随着铃声。
显示来电:一个陌生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李果说,仍然没回头,就像维有裕一样,他正捧着自己的手机,沉默地盯着那串数字,“……你手机能搜到微信号吗?”
“嗯。”
“……我加你了,记得通过下。”
维有裕点开微信“新朋友”一栏,纯白的头像朝他示意,介绍栏里一个字也没写。
维有裕点了通过,随口说:“你头像……是全白啊。”
“本来想用纯黑色的。”李果解释,“但感觉太闷了。你头像是只猫?”
维有裕不好意思地:“我自己随手照的照片。”
“是吗?”李果仍看着,用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的头发,微笑着说,“挺可爱的。”
维有裕看到他放松的微笑,不知为何,也有点想笑。微笑一贯是有魔力的。
“哦,对了——差点忘说了。”李果目光忽然从手机上移开,朝这面看过来。两人视线有一瞬间的重叠,但很快分开。李果像在看维有裕,又好像是穿过他的身体望向哪里。维有裕反应了几秒,顺着他的目光,稍稍侧头,看到了自己放在沙发上折叠好的衣服。
“你的那件西装外套,你挂到我衣柜里去吧。”李果简单地说,“折叠的话,对它不太好。”
维有裕的西装被叠成了一个四方体。维有裕担心它有褶皱,尽量减少了叠它的次数。但毕竟是在别人家,随便丢在沙发上不太好。
“谢谢。”得到了主人的允许,维有裕心情稍微轻松一些。他叠的时候还在伤脑筋,心想等回到家,不得不多花时间熨烫它。
他站起身,拿起那件外套。现在它看起来还好,由于叠的时间不长,只有有些地方有微微的褶皱,稍微一拍,就很快平整。
他向卧室走了几步,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来,犹豫地转头看着李果。
李果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关系,你直接进去挂吧,衣柜里有多余的衣架。”
得到了同意,维有裕才走入了这间他已经进过一次的房间。
房间里的气味和上次一样,环绕着他。他稍微推开衣柜门。里面的衣服并不多,用衣架挂起来的只有数十件,多是易皱的西装、衬衫,剩下的衣服,全都整齐地叠好,一件件地堆放在衣柜里。因此衣杆拖的位置还很空。维有裕轻松地用白色的衣架,将自己的西装放入到剩下的空荡荡的位置里。
他挂好后,再次打量了自己的衣服一眼。在余光里,他突然意识到离自己西装最近的那件衣服好像不太对。方才他没仔细看,以为是衬衫,可是没有衬衫会是没袖子的。无意识的猜测中,他稍稍转过头,立刻,那件衣服显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原来那不是件衬衫,是条棕色的吊带裙。之前因为它的颜色并不显眼,加上灯光不够明亮,混入了那堆或蓝或白或棕的衣服里。但只要仔细查看,会发现它和周围的格格不入。其他的衣服都更加宽大,是为了身材高大的男性设计的,它则娇小玲珑,用肉眼估计,一米七以上的女孩是绝不可能穿得上的。这自然言明了一个事实:它并不属于李果这个人,而是其他的来客。
……是女朋友吗?
维有裕悄然想到。
可维有裕脑海里浮现过李果在‘轮船’,被两三个男人所围住的场面;李果对他说“我是”的表情。
它们与棕裙子,迷糊不清地在维有裕的脑海里,组成了彼此矛盾的想象,他几乎想不明白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正是这瞬间,尽管维有裕给弄糊涂了,却终于恰当地注意到一个事实,它之前活生生地摆在他的面前,而他毫无知觉。那便是李果可能拥有相当的魅力,能同样吸引住男性和女性。
难以言说维有裕是何感觉,也许有些异样,它从手指尖上细微地传过来,抵达到他的肩膀附近。不过,也仅此而已。很快那感觉就消失了,如同一个人所拥有的千百种不重要的想法一样。所以他挂好衣服后,便走了出去,什么都没和李果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