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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水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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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读剧本进展的加快,他越来越投入进去,也越来越靠近其中的人物。
这一次剧本主角是一个水手,故事里他活得很空虚,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于是去海上找。然而每一次他在海上,什么都没找到,他怀揣着失望,下一次继续出海。在剧本中段,他已经出海了八十九次,仍然一无所获。
本子上有一条李果划的黑线,是水手第九十次出海时的台词:“就这样吧。”李果划出来,是认为这句台词是关键,他思考着这一句台词对水手来说的意义:他是绝望地说出这话吗,还是暴怒前难得的平静。对台词的理解关系着他如何去出演这个人物。但李果不敢太肯定,因为他还没读到后面——水手会在又一次一无所获时突然发疯,跳进海中,还是发誓绝对不再出海了?这无疑是一个谜题。因此他所做的只有是读下去。
早上七点半,李果刚起床,就拿起了剧本。他上次就读到水手说这句台词的一段。李果接着这段读,读了一会,他放下了册子,因为他听到厨房烧的水壶叫了,去取水。之后他又忙着做杂事,等空下来继续拿起本子,已经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没有听到门外有任何声音。他翻到下一页。水手准备出海了,他感慨着海面:“海是那么平静,那么喜怒无常,你永远不知道它的想法……”另一个水手调侃地问他:“伙计,要是这一次你也找不到你的那玩意儿怎么办?”水手回过头,说……
剧本这么写:(他回答的声音太小了,被海浪声掩盖了。)
接着,水手经历千难万阻,终于到了海的中央,无论看向何处,看到遥远的海平面。于是,他走到甲板上,在别的水手忙碌的时候,像个白日梦者般,望向了海面。
……剧本里大致写,水手看了很久很久,从白天到晚上,以至于别的水手从甲板上路过时,都打趣地望着他,猜测他的想法。有人说,这一次还是与前八十九次一样。而有人说,他或许已经悟道了。至于船长,已经不再去管他。他可怜他,觉得不必要和一个疯子计较。
到半夜的时候,水手们都结束了自己的工作,齐聚在餐厅喝酒。就在他们相谈甚欢的时候,那位水手从门外走进来,他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寻找,坚定地朝人群走过来。大家都忽然安静下来,因为所有人都在好奇地望着他。直到他坐到单独的位置上,还有人在瞟他,试图从他的脸上读出点什么。这时,终于有好事的发问了。
有人站起来,坐到水手那桌去。他拍拍水手的肩膀,问他:那么,这一次怎么样了?
水手回过头,粗鲁地瞟了他一眼。说:……
李果读到这里,又放下了本子。他知道,只要再读下去几幕,他就知道水手的命运和选择了,但他却不知怎的,情愿拖住那时间,等稍后一点再去看。尽管那是一个虚构的海上故事,那故事和他自己全无关系。是什么令他产生了这种想法呢?
他摇摇头,抑制住自己的想法。为了平缓那份心绪不宁,他先快速翻到剧本末尾的最后一页,看了看结尾的那个“完”字,再翻到已读剧本的下一页,随便读了读水手说的一句台词,接着才重新回到刚才他看的那个部分。现在,他可以继续读下去了。
就在他读第一个字时,一阵很轻、很小的爬楼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从门外传来的。
李果看了看钟,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很快他就收回了他的目光,决定将心思收回到剧本上。
似乎有人在门口停了下来,那脚步声消失了,没有任何动静。很可能只是对着门,什么也没做。
……水手对他们说:我发现了!
有人问:发现了什么呢?
水手说:我下定了决心,从雾气弥漫的清晨一直眺望到寒冷的夜晚,我终于从海面上头一次看到我从未发现过的东西。其实在我第一次来到海面上我就该注意到它了,但是我是一个不知悔改的乐观主义者,直到海浪一次又一次驯服了我,我从海平面上品尝到恶毒的孤独……
过了很久,门外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李果甚至怀疑那是他的错觉了。
……水手回忆道:我久久地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我看到的是虚无。
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有人碰袋子,那是他昨天丢在门口的。来者应该能发现,那袋子里的东西根本没被动过。
又安静了一阵,难以判断来者在想什么。过了一阵,那人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拿起了袋子。
接着他就走了,顺楼梯而下。这一阵脚步,李果发现,倒是和来时不同的。来的时候,那声音和之前一样,又轻又柔,像是小偷。这一走,却让人觉得意外,又急又快,好像根本不怕任何人发现自己,就这么坚定、果断地离开。
等到那脚步彻底消失,李果才从沙发上起来。他蹑手蹑脚地贴着猫眼,眨了眨眼。和平常一样,昨天的袋子消失了,但地上没有放有新的袋子。
他回到沙发边,刚好看到剧本上水手对着别人说:“所以,我明白了,我再也不要到海上了。”旁边标注:(很平静的语气,他头一次这么想,而就此以后他也这么想了,他成为一名归岸的普通人,出海是他永久的怀旧。)
李果坐着,重复看了那段话三五遍。他想,这是不令人意外的。是他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是他不把那些袋子拿进门,那是他的决定,因此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忽然,在这一瞬间,一种茫然、些微的不舒服,突然涌上他的脸颊。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好像看到了遥远的岸边,也看到了漂泊的海水,还有沙滩上站着的人。他发现,他正在和那个放弃出海的水手对视着,原来他自己正在船上,他是在船上观察他的人,而现在船上只剩他自己,那使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表达的孤独。
他睁开眼,那画面从他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不到三十平米的小房间,粗糙的沙发,以及小小的电视。他当然很快意识到,他所感觉到的孤独,不是剧本里的人物的,而是他自己赋予给他们的。但是那感情之前一直以平静和压抑的形式对他自己表现出来,这是它头一次不加掩饰地和他见了面,打了招呼,以至于他觉得很陌生、也很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它们。
他等了那么一阵子,想让那感觉缓过去,但在他的手足无措里,那孤独感没有消退,反而越来越强烈,曲折,远远大过于正常的体量,这让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他让身体靠在沙发上,视线对准天花板,深呼吸几口气。这下他的身体舒服了一些,却也让那种感情更顺畅地流动了。而他也终于意识到,那感觉很可能不是孤独,更类似于痛苦和绝望。
它们是如此源源不绝,简直就像水龙头里不断流下的水一般。这让他非常惊讶,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它们,他一直以为它们不存在,在他逆来顺受和平静接受的态度下缓慢地消失,或者流动得很舒缓,在妈妈离开他时,在他离开家乡时,在知道父亲死时,在他走投无路时……皆是如此。但这一刻,感情却一齐涌上来,掐他的胳膊,捉弄他的神经。
为什么是在这里和这时?为什么是在维有裕离开以后?那是什么警告或提醒吗?他不知道,那些情感和想法很快地覆盖至他的全身,他只能任由它们捉住他,无力抵抗地卷入到那情绪支配的漩涡中,彻底暴露自己的软弱,简直和临终之人看见的走马灯没两样。
他没哭,始终没哭,瞪着眼睛,让眼睛保持长久的干涸。与其说他在哀愁,不如说是在对抗某种不该有的情感。
在那情感的交织中,他好像是睡着了,或许是那样吧。因为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后。天色从窗外透出来,很黑。他觉得头很痛,头脑又一片混乱。他皱起眉,接着很快回忆起几小时前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时他平静多了,因为过了一段时间,感情冲击力没那么强了。他感觉一种麻木取代了他的情感,令他有种享有安全感的错觉。
他坐起来,有点疲惫,决定趁着还没饿,弄点吃的。他打了米煮好,又热了菜。但他今天没什么胃口。他把东西端上桌,最终只是一样吃了一点。或许是他确实不怎么饿。他这么想,食之无味地丢下筷子,开始收拾碗筷。他洗碗,抹桌子,内心感觉十分平静。
或许是有点太安静了。他站在客厅里,有点茫然,决定打开电视看一会。
他坐到沙发上,拿遥控器开了电视。
看了一会,他忽然听见门响了几下。
他以为是他的幻觉,要么是电视理的声音,没有理。结果过了一时,他又听到门响,尽管那声音很轻。
他皱起眉,把电视声音关小了点,确实听到真的有人在敲门。
会是谁?
他站起来,瞥到桌上的小镜子,看到自己苍白的唇色。
他没有多想,木然地走过去,经过猫眼看了看。
他没想到是那个人,打了个颤。按理说,他应该想到的。但那刻,李果不知怎的,就是没想到。他现在这副样子,他宁愿所有人看到,而不是猫眼里的那个人看到,但不如他所愿,偏偏就是他出现在这儿。
这让李果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痛苦,不知怎的化为绝望,而绝望又变成恼怒,沿着他的脊椎骨爬上来。那就像是:他已经这样了,还不放过他吗?他的情感不放过他,结果连他也一样,就是要找上门来。
和他相比,那个人的脸看起来是那么单纯,又那么可爱,那让李果感到自己的无能,并越发憎恨自己的一切,包括刚才自己那绝望的情感,以及门外的那人,就像生病人看着来病床前探视的健康人一般。
他忍了一会,想假装没有听到门的动响,放过自己,也放过那个人。但他刚转过身,想要走开,门又被敲响了。那声音进入他的耳朵,他一下还是没有忍住,那种愤怒的、绝望的类似于迁怒的感情,紧紧地扼住了他,让他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他拉开门,一下和那个人面对面了。
他用能想到的最冷冰冰的语气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想看到你。”
那人因为他的语气颤了一颤,大概没想到他的反应。
“……但是我想看看你。”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声音很轻地回答道。
李果因为他的话,脸色更苍白了。他所感觉到的痛苦,那种脆弱,那种狼狈,因为这句话,变得更加自知羞耻。“我有什么好看的。”他自嘲地说。
他不想和维有裕说话了,转过身就想关门,把这一切——维有裕,他的感情和痛苦,全部关在外面。
他没能关,维有裕抓住了门。那应该让李果惊讶。他前两次来时,都是那样软弱和不知所措,就像等待罚站的学生,这是他第一次变得强硬。又或者李果要是更仔细一点的话,会发现他这么做的同时,仍然看起来很胆怯、小心。但是李果都没注意到,他只注意到自己痛苦不已的感觉。
“这两天送的菜你都没动。”维有裕说,“我很担心你……”
那不是维有裕的错,可李果听到他那样说话,只觉得痛苦,情感重重地挤压着他,让他想要彻底消失。在他遇到维有裕之前,情感是很平静的物件,他大多数时候,只拿它们当装饰,没想到会这么伤人。
“我不会吃的。”李果径直打断他,想尽快说清楚就让他走。就好像上次那样,他发火了,维有裕就乖乖地跑了。要不是他后来开门,或许维有裕跑了就不来了。
可这一次维有裕比他想象的饶舌得多,他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小心翼翼,生怕让李果更生气,但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追问道:“那你不吃怎么办呀?你又不出门。”
他是那么固执,好像不得到答案不走,李果有点不耐烦,跟着他的话反驳道:“谁说我不出门?”
维有裕沉默了一下,说:“我没看到过。”李果没有问他的意思,他却自顾自说了,“我在楼下等着,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晚上八点。”他说后一句话的时候,表现得有些尴尬,怕李果会因为这觉得被触犯到隐私。
他一直等在楼下吗?李果听他这样说,不得不侧过头去,不让维有裕看到他的表情,以避免泄漏自己的任何感情。也是为了提醒自己,他以冷冰冰的语气回答他道: “我八点之后才出门。”他知道这答案很恶毒,也希望维有裕听出他隐含的意思,那就是他猜到他或许会等他,故意在躲他,找他可能不在的时间出门。
维有裕听明白了吗?李果不知道。很可能是的。李果那样说的时候,维有裕面色泛白了。这让李果觉得,他就要到被压迫的极限,就这么放弃和离开了,或者像之前那样,愣神、痛苦无比。但那种表情只在维有裕脸上不到一会,接着他就又说话了,那话李果听到,甚至怀疑维有裕是不是根本没听到他方才说的话,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把它放到心上:“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吃什么,我帮你买。”
如果在平时,李果或许不会对这番话有什么感想。可是,在维有裕敲门前,他正处于难得一见的情感的疾病之中,这令他比平常要无助、简单得多。许多再简单的话,也会引起一系列反应。维有裕的这番话,说不清是怎么的,出乎意料地激起他心中的一些难以言说的情感。那些情感过去很多年,他很少从其人身上体会,而刚才,又因为他的孤独和绝望的涌现,显得十分缺失,这时它的突然显现,像无形的拳头,让李果胸口一紧。他感觉到,眼前的场景是那么熟悉:他站在客厅,维有裕站在客厅和门口中间的地带,上一次他赶走维有裕,他们就这么站着的。但他们的位置颠倒了过来。此时李果是维有裕,维有裕是李果。
但维有裕远不如他那么恶意,他没有用李果当时所用的表情对着他,而是以一种等待被伤害、被拒绝的神色,对着李果。但那不是出于计谋、表演的,那是他真的在等待李果这么做。李果盯着他的脸,他爱过那张脸,而且现在也爱。他知道维有裕在等他讲些什么,随便什么话都好。只要是说话。他张张嘴,又闭上。他知道,能怪谁呢?还不是他自己。为什么要维有裕来承担他的恼羞成怒呢。他最终放弃了所有挑刺的言词,像断电一般,不再争辩,也不再试图说一些力不从心的话,疲惫、也是头一次表现出自己真实情感地回答他道:“算了吧。小维。你救不了我。”
两个人一下安静了。维有裕没有说话,李果也没有。房间十分安静,连从窗户里折射出来的光线,也显得十分微弱。
李果垂下眼,觉得这次维有裕一定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他自己已经替维有裕说了出来,那维有裕也不用说什么了。
维有裕确实没说话。接着很久,李果觉得过了很久。他听见维有裕的声音,那声音很小、很轻,却让人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听得很清楚。那声音像是百感交集,带着一点伤感和啜泣的感觉。
“我不是要救你,我只是好想和你在一起。”维有裕回答他。
那声音敲打李果的耳朵,跟着李果的呼吸顺进他的身体。李果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唇舌被封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好一会,他回答他道。
那不是真的。他自己一说完就知道。而且他肯定,他说的语气也一定能让维有裕听出来。他说得太小声、太软弱了,简直和维有裕对他说话的方式没两样,但维有裕那样对他,是维有裕性格如此,他这么对维有裕,又是如何呢?很可能,他隐隐约约地猜测到自己内心深处更深的声音,他这么小声,是不希望维有裕听到那话,他希望维有裕只是听到他的沉默不语。这是他今天头一次那么希望,虽然他已经对维有裕说了好几句难听话。不过这一次,显然他隐秘的愿望没有成真。维有裕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神色莫测。李果刚说完话,他就张开了嘴,好像是想接话,却不知道怎么说。
那表情让李果觉得他很可怜,而这种感情又令李果痛苦。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可能收回那句话,而要他对维有裕说别的什么,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难道不是什么也不是吗?李果想到这,不由叹了口气,他觉得从他口中吐出的气是灼热而焦虑的,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他稍微低下头,想要避开和维有裕的注视,他感觉到,因为他低头的动作,他额前的头发从耳后掉了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这段时间他一直呆在家里,都没有去剪头发,头发不断变长。不过,要是这么挡着也好,至少他不用面对维有裕。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就像一个人拉开窗帘一样,有人帮他将他散落的头发重新梳理到耳后。是维有裕,他向前一步,站到李果面前。现在他盯着李果,表情很郑重,像是下定了决心。李果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只感觉,维有裕的手在颤抖。
维有裕的嘴唇也一样。维有裕稍微低头,嘴唇贴到李果的嘴唇上,而那张嘴唇正在发抖。李果没预料到这个吻,一下瞪大了眼睛,而就在这刹那,身体里那悲伤的、沉寂已久的热力,忽然迸发出来,它们沉寂太久了,以至于李果根本没防备。而也在他终于反应过来,准备推开维有裕,或做点别的反抗的刹那,维有裕的嘴唇轻柔地离开了。他抽出身,站在李果对面,目不转睛,也一言不发地望着李果。
李果怔怔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这个吻很熟悉。无论是维有裕梳理他头发的动作,还是他吻他的方式,乃至他吻他所逗留的那短暂的时间。这些都让李果想起了过去,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和维有裕才刚认识,维有裕还没爱上他,而他也只是同情维有裕,他在维有裕身上看见的是一个胆怯的、被父亲束缚住的男孩,维有裕向他述说了自己的过去。李果想唤醒他,保护他,还出于一种少有的冲动,于是就上前一步,短暂地吻了维有裕。他觉得,这两者之间好像存在着某种相似性。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得,你以前也这样吻过我。”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维有裕眼睛湿润地对他这么说道。李果的猜测成了真。是,他以前这么吻过维有裕,就想维有裕现在这样吻他。维有裕学习了它,将它重新演绎了一遍,放在李果身上。但这是——什么意思呢?还是说,这是一种捉弄?
但是维有裕是一个诚实到近乎丢失自己的人。他最不可能的就是捉弄别人。比起捉弄,维有裕更可能自我折磨。李果很清楚这点。故而他此时的惶恐和困惑,甚至大过于其他的任何情绪。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对我说的话。”维有裕说。房间里十分安静,因为李果是沉默的,这让他讲话的声音更加突出。
“我说过我不在乎,那不全是真的。我其实在乎……我想知道你的那些事、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怎么度过每一天的。你们告诉我后,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难受,会不会痛。我在想要是那时候我就认识你的话,我就可以保护你了,如果不能保护你,至少可以和你在一起度过,这样的话,你的回忆里就是你和我两个人,而不是有其他人了。但是我做不到……我回不到你的那个时候,我只能在这儿。”
“我不知道你说的救是什么。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因为我到现在都还爱着你。”
他说着说着,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因为以上就是他的真心话,它们藏在他心里时让他觉得痛苦,说出来却难以展现它们对他的磨难。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至少说完它们,他就不再有任何遗憾了。
“……我发现我不可能不爱你。”
他小声地总结道。
李果一直在听他说,没有说话。等他说完了,李果还是没有说话。他甚至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维有裕了,不知是因为难堪,还是在思考。维有裕无法确定是其中的哪一项,但他奇怪地感觉到李果身上存在着的紧张和害怕。
“我在下面等你……如果你想好的话,我就在楼下……。”维有裕说完,朝后退一步。因为这份感觉,决定给李果空间。尽管在他退后的时候,不详的预感和希望就开始同时折磨起他来:如果他下来呢?如果他不下来呢?最后,是他自己以绝望的方式打破了它们的争执。无论如何,他还是爱他。
维有裕一直下了两层楼,才敢抬起头,望那扇刚才他出来的,紧闭的门。他知道,自己很紧张,但他决心一定要说完,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什么来融资的公司老板,或其他的什么人,是李果。他才在一时冲动下吻了李果,如果这时候不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很可能他此时的行为,和孤注一掷没什么两样。
其实他不想这样的,他来之前,想了很多、很杂,也做了许多复杂的计划,想要让李果知道,他的感情是认真的,也永远不会离开他。他还记得,这两天,每当他想到点什么,他就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写上。写完以后,他就刚好爬上楼梯,把从菜市场买的蔬菜放到李果家门口。他这么做是担心李果刚生完病,身体会不舒服,没有力气去买东西。但李果第一天把蔬菜收进去了,后来却又放回门口。维有裕拿不准他是不喜欢还是生病到没有力气吃。他不敢烦李果,只好自己找答案,他守在楼下,从把菜放到门口开始,一直等到晚上八点,看看李果有没有出门。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守了这么久的时间,那像是本能,时间一眨眼地就过去。而他发现,连续几天,李果都没有出门。
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敲了李果的门?维有裕也不知道,但那心情中一定有担忧。但他实在忍不了了,他原先只觉得李果是不想要见他,但很快就害怕李果是不是出了事,他下定决心要去见他,无论李果怎么生气。而幸好李果没事。不过和之前一样,一见到李果,他就开始慌张,尤其是看到李果那样伤感的表情。
什么叫“救不了”呢?他本来就没有想救李果,他怎么救得了他?是李果救过他,而不是他救李果。他不知道李果是怎样看待他两之间的事的。如果一定要说,维有裕只是觉得他爱李果、想抱他、吻他、保护他。他的行为,和救没有任何关系。或许这之中存在着极强的误解。尽管维有裕根本不知道这误解是怎么来的。李果的表情一下变得那么难过,这让维有想要解释,也想上前亲吻他,不是出于欲望,是想让李果不要那么痛苦,让李果知道,他还有他。
在吻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吻是那么熟悉,不仅是他和李果接吻的方式,还是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他想起和李果以前的那个吻。这让他惊讶。原来分别那么久之后的吻,和初吻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而一旦吻了李果,他的那些复杂的计划、各种各样的思绪,全部不翼而飞了。他眼里只有他,以及那种炎热的、从未减退的欲望。他脑子里只剩下那几句话,就像电脑打开的文件里键盘自顾自地敲下的几行字,它们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之前他一直在思考,但是没想清楚,他试图做各种各样的计划,然而都不成功。是不是就是在等这刻?那些话都是真的,每一句都是出自于他心底。他感觉到李果在害怕。而因为这份害怕,无论李果怎么想,他都会等李果,等很久很久。如果他们要在一起,那在他们之中,只能有一个害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