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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半-1 ...

  •   维有裕出门跟着李果,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一阵心里挺犯嘀咕,他会带他去哪里呢?又请喝什么呢?李果什么也没说,他就冒失地跟他出来了。要是胡辞令和李务群中途折返,他们会不会找到他?按理说,维有裕本该乖乖地待在原地,等他们气消了回来,和他和好。但他不知不觉就已经跟着其他人。可是既然维有裕都已经出来了,时光不能倒回,只好把此类心绪放入心里,并做好再走一截,便找借口离开李果的准备。

      不过李果并没有打算带他到很远的地方,在几十米外的拐角处,李果就停下了步伐,朝他示意:“就是这里,你等一下。”

      维有裕抬起头,居然是家便利店。

      李果径直走进门,没过多久又出来,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其中一瓶他留给自己,另一瓶他递给维有裕:“喝吧。”

      维有裕愕然地握着手里的水。好一会,他讷讷地:“你说请喝的,是这个啊?”

      李果随意地瞥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当然,我可没那么多钱。”

      很少有人会这么直接地告知维有裕,他抿起嘴唇,眨眨眼。

      李果拧开瓶盖,仿佛发现了他困顿的情绪,轻描淡写地解释:“水能醒酒……你最好还是喝一些比较好,你脸看起来太红了。‘轮船’家的酒看起来没什么,后劲挺大的,有时候醉酒自己没察觉,等真发作的时候,再弥补就来不及了。“

      维有裕诧异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居然是真的,在他没察觉到的时候,脸颊正发着烫,摸起来像一层热而柔软的地皮。此外,他的眼睛也略微干涩,仿佛被火烧着似的。接着维有裕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毫无反应,估计是六月份生活最动荡的时候,早已惯常这种状态。

      可眼下已经过去,周围并不是不熟悉的外国人们,他没法可以蛮无视他们的目光,像无知的游客那样一直喝酒到天亮。

      维有裕无言地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水。

      李果见他这样,笑了一下,回过头,也喝自己的水。

      维有裕喝水的余光扫向李果。出乎意料,李果喝水很大口,水一下就去了三分之一。但他虽然喝得快,看上去却并不粗鲁,只是迅捷,丝毫不拖泥带水。

      维有裕不自觉地看了好一会,评价道:“你和舞台上看起来不太一样。”

      难以想象舞台上的那个李果会站在便利店前大口喝水。

      李果放下水瓶,却不介意他的话:“我要是和舞台上一样的性格,那还得了。”

      维有裕想起舞台上李果那戏剧化的模样,一下笑了,不由自主地认同:“那真是的。”

      李果也笑了,又随意地说:“我舞台上的表现如何?”

      维有裕诚实地点头:“很有魅力。”

      听了这番夸奖,一般人会自豪或掩饰似的自谦,李果却没反应,表情也没太开心,仅仅握着自己的水瓶,思考了起来。那思考和他自己相着关,抵达很深的位置,一刹那,几乎令他和维有裕隔绝了。维有裕见他这样,不太好打扰,但有些疑惑。正在维有裕感觉奇怪的时候,李果从那思考里抽离出来,转过头,突然问他道:“……你觉得,是舞台上表演着的看起来好些,还是现在这样子好?”

      他的目光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询问,不含有任何馥郁的想法。里面或许有某种不同寻常,但即使有,也只是指向他自己。按理说,维有裕对此能坦然地回答,尽管这个问题略显突兀,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但他望向李果时,便利店的白炽灯正忠实地照着店外的客人,为他们撒上一层洁白的光晕。李果的脸部便被照的很清晰。一瞬间,他看上去像站在舞台上,那目光也有点像舞台上的演戏人会有的目光,里面蕴含着某种洞察力,以及维有裕说不出来的东西。当那目光扫到维有裕脸上时,维有裕奇怪地心绪不宁起来。

      维有裕不自觉地眼神闪烁,躲开了李果的目光:“我吗?我觉得……都挺好的。”

      他说完,便讷讷地继续喝水,喝了好一阵,李果都没有说话。维有裕觉得奇怪,抬起头来自主地找他,结果正和李果凝视的目光对上。维有裕吓了一跳,猛地眨眨眼。这种明显怯懦和害怕的动机,反使李果更进一步,证实了某种怀疑似的,犹豫地开口发问了。

      “你……怎么好像,不太想和我说话?”他问。他讲话讲得轻,目光也带着疑惑。

      维有裕一下很狼狈,自己的不安稳被他人察觉,还问了出来。

      他硬着头皮说:“不是……我只是怕人误会。”

      维有裕回答的时候,只是瞥了眼李果。他不敢怎么看他。但就是这短暂的一眼,他从对李果的打量里,突兀地觉得李果望着他的眼睛里仿佛闪过一丝狡黠和捉弄,好像看他笑话似的,是存心这么说的。但那感觉很快随着李果的再次发言消失不见,像是错觉。

      李果继续坦然地问他,似乎毫不知情地:“误会什么?”

      维有裕卡住了,他要怎么回答呢?他的脸急得更红,不止是两颊,连带着额头也泛了一层淡淡的红。而李果仍望着他。原先维有裕察觉到的李果的恶作剧目光似乎不再是错觉了,维有裕千真万确地确信这时李果又在那么看着他了,且还要更深入和尖刻,仿佛心里已经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并在不告诉他的情况下替他下定某个结论。

      果不其然,李果尽管没明说,询问的语气含有猜测和玩味的思索之情:“是不是……和你怕我以为你是搭讪的理由一样?”

      他的语气有一丝变化,如果说之前只是在开玩笑,但现在却因维有裕的反应,产生了居高临下的同情,或许同情里还有鄙夷,还是说是维有裕的错觉?他一向不擅长去感受和分析它们,因为他总是躲避。不过李果的语气在总体的朦胧里显露的情绪,闪电般地使得维有裕产生了某种联想,这种回想便是胡辞令离开前看似平静的面庞和语气,它们此时惊人的相似,令李果的面孔仿佛和胡辞令的重叠了,成为了一个人。正是这立刻激起了维有裕对再次惹恼别人的惶恐,甚至使他一下忘了其他的一切,包括为自己的辩解,或者李果到底如何看待他。

      他本能地赶紧道歉:“我只是想说我不是——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不尊重您!”

      话一出口,维有裕绝望地发现,在危机关头他总是这么笨,道歉都是三流水平!这话听起来和他与胡辞令说的话一模一样,后者导致他两位友人的离开。

      果然,对面的李果稍微瞪大了眼,维有裕害怕起来,胆怯地望着他,已经可怜巴巴地开始等待怒火。

      不过,李果却没有生气,反而好像感觉到他的窘迫,语气放缓了一些,最初问他问题时的玩笑口吻问他:“你不是什么?”

      可就算是玩笑维有裕也招架不住。他窘迫地红了脸:“我不是……”他仍然没说完,根本不可能说完。这对他来说就是极限。被逼到墙角时,他只会团团打转,像只小狗似的呜咽。

      好在李果似乎不准备再为难他。他没等维有裕的回答,便垂下眼,自言自语地总结:“那真是出乎我意料。”

      这下换成维有裕盯着他。出乎意料?这是什么用义呢?

      他犹豫了几秒,睁大眼结结巴巴地问出了口:“为什么呢?”

      李果没想到维有裕的主动提问,他望了维有裕一眼,没打算认真解释自己的意思,只是半开玩笑地:“因为你看起来很像。”

      这番直说按理来讲,一定会让维有裕一惊。不过今晚维有裕已经遭受过了一次,李果此时的话只不过是对胡辞令的重复,甚至还轻柔一些。且要是说到底,就算胡辞令的话会让维有裕介意,也不是由于他的揭露,是作为朋友却莫名流出对他的怒意。李果则轻描淡写,又只是才认识的陌生人,维有裕便没有那么惊惧。但维有裕也并没能立刻识别出李果是玩笑。维有裕对别人的气恼很敏锐,其他的则很差劲,所以他既不慌乱,也并不立刻反应过来他其实不用认真对待李果的话。

      他皱起眉,和自己较起劲来,苦恼地问自己:“……我像吗?”甚至忘记了李果,仿佛在做数学题似的。不能不说其中没有酒精的作用。

      这份真诚倒映在李果眼里,令他眯起眼睛。他先是觉得维有裕和有些人一样,在故意遮掩自己,后来又感觉维有裕比起遮掩,更像是真的在困惑,他想了想,认为没有必要再对他尖刻下去,笑了笑说:“开玩笑的。”

      他好像为了维有裕解围,把话题指向自己,坦言道:“我喜欢男性,我是同性恋。”

      很奇怪,李果的直言没有激起维有裕的不舒服或鸡皮疙瘩,即使维有裕有点惊讶。也许是李果的语气,他坦然的开诚布公,既不亲密,也并不疏远,仿佛只是告诉一位邻居似的,缺少了咄咄逼人和冒犯。又也许是李果的微笑,那微笑干净、直爽,像是在安慰维有裕。

      望着那微笑,一种惆怅、敏锐的感觉进入维有裕的心,它很痒,很轻,维有裕从未体验过,所以天真地放它进来,它的进入让他有点孤独和错愕,进而引起他无措的沉默,因不知道如何共处。

      他只好拿起水瓶喝水。

      李果说完那话,也不再说话了。

      两人之间短暂的安静。

      再开口时,是维有裕先说的话。沉默过后,他总想说话。

      “上海有什么好玩的吗?”

      李果转过头看他,笑了:“你想夜游?”这时,他的语气已完全变得友好、亲和,只在话尾时,因语调带了在安全区内的懒散和玩笑之意。

      维有裕也有所感觉,他们之间原先那有些紧张的气氛完全消散了。

      这使得他放松下来,就像所有和别人攀谈的人。他摇摇头,坦诚随意地回答:“不是,只是我不熟悉这里……。但接下来两三个月我可能都要在这待,我想找点事做。”

      李果听懂了:“之前你不是在这里居住吗?”

      “对,我在纽约。”维有裕说,补充道,“去上学。”但他没说他休学的事。

      “纽约啊。”李果想了想,“挺好的吧?”

      纽约对维有裕的印象便是公寓。他茫然地想了想,回答:“也许吧。”

      “听上去你不喜欢。”李果有所察觉。

      维有裕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嗯……”但是他解释,“不过我很少有喜欢的地方,我的家乡,或者有名的城市,或者上海……我觉得都差不多。”

      “你家乡是哪里?”李果跟着他的话问。

      “哈尔滨。”维有裕觉得说出来,舌头上增添了一道伤痕。

      李果没有做评价,也许是他对北方的城市知之甚少。他转而回答:“上海好玩的地方……你想听酒吧,还是游乐场,还是景区?”

      “都可以。”维有裕补充,“不过酒吧的话,不用了。”他想,也许少点醉意是好事,再加上今晚的事,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进bar。

      李果笑了笑:“也行。你如果都找得到‘轮船’的话,应该自己找得到好玩的地方。”

      ‘轮船’很好吗?维有裕不好意思地承认:“其实来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朋友带我来的。”

      “哦。”李果想了起来,维有裕提到过他的朋友。他和他们吵了嘴。不过他没有说出口。那毕竟是别人的事。

      刚说完,维有裕也同时想了起来,为此他有些窘迫,进而是为了友情产生的低落。他低下头,看了眼矿泉水瓶里的水,只剩下一小口。他昂起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等喝完,他叹口气,转头对李果说:“……我想回酒吧去一趟,看看他们有没有回来。”他跟着李果出来了很久,万一他们中途折返,却找不到他呢?他忧虑了起来。

      李果听了,并无意见:“那你去吧,我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也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维有裕听他这么说,感觉到他话语里结束的信号,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是自己到上海的第一个夜里,不是和朋友,却是和素未逢面的陌生人待在一起。

      李果向街道走了一步,维有裕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背影,也朝那走了一步。告别的时候好像到了。李果朝他转身,正身完全面对维有裕时,维有裕已准备好从对面男人的嘴里,听到吐露出的“再见“二字。李果的神情看上去正介于放松和严肃的中间,确实准备要说那两个字。但在此之前,李果想起了什么,那神情便被稍微延后,说的话则变成:“现在几点钟了?”

      “我看看。”维有裕拿出手机,按下开关机键。

      手机砰地一亮,硕大的时间浮现在手机屏幕顶。

      但维有裕的目光却被其他的吸引住了。

      一条微信消息跳出来,像成绩单似的贴在屏幕上。

      是李务群的私人讯息。上次他们的对话好像还是年初。

      李务群的头像是一条停在海上的帆船,从很久以前起就这样,从来没换过。

      维有裕一怔,挺惊讶地点开那条消息。

      二十分钟前发过来的。大约是他正和李果出来时。

      那熟悉的头像朝维有裕发出的内容,总共六个字。它们如下:

      “对你失望透顶!”

      维有裕望着手机,迟迟地没有报时,李果察觉了不对劲,问:“怎么了吗?”

      维有裕回过神,小声说:“没有……我朋友发给我消息……现在十点五十了。”

      他没有说消息的内容。不过他的脸色仿佛找不到把手,正漂浮和恍惚着,像落单的鬼魂一样,既吓不了别人,又找不到自己的肉身。李果稍微看了眼,就大概猜到了可能的原因。

      “你……还要回去等他们吗?”李果没有评价,只不动声色地问出了适宜的问题。

      维有裕因他的话,陷入了不知所措的苦思。好一阵,维有裕走投无路地:“我、我还是去等他们吧。”

      他说着,转身就想走。

      “你先给他们中的一个打个电话吧,问问他们在哪里。”李果却喊住了他,给出建议,“回去等太不确定了,而且越晚酒吧人越杂。”

      维有裕停住了脚步。李果说得是对的,那是更成年人式的办法,他怎么没一下想到呢?也许是维有裕自行在脑海里先避开了这个快捷的办法。办法越快捷,得知对方的回答花的时间就越短。维有裕那深藏的胆小直觉已经预见了回答的可能,逼着他尽量地拖延,以此保护自己。

      维有裕翻开通讯录。L在H的上面,维有裕短暂地停留在L一下,便立刻滑到了H栏。不用直觉,维有裕也知道最好不要现在和李务群联系。选项便只剩下了胡辞令,他一贯的成熟好友。

      维有裕拨电话前手抖了一下,李果看在眼里。

      电话接通,发出平稳的嘟嘟声。

      维有裕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电话才响了两声,女声便亲切地提示他。

      ……胡辞令拒接。

      维有裕放下了手机,他甚至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和胡辞令说,正在恐慌里,哪知道甚至不需要这份恐慌。

      他知道,最明智的办法,是不要打第二次。可他总是会怀抱着一些明显的天真希望,想推翻他已知的事实,将它魔法似的变成模糊的不确定性。所以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电话挂断后,他又顺手拨了第二次。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电话里说。

      如此,他必须接受。

      维有裕的心猛地沉下去。最先进入他脑海的想法,是种种毫无章法的思绪,它们内讧地掐咬着彼此,谁也没胜过谁,因此等于什么都没想,只有因想法的互相撕扯留下的折磨感。接着是更劝慰自己的自言自语的安抚,告诉他不会的、没怎么的、都过去的,但这些话都没有主语,不知道是向谁说,或者向谁说都可以,只是一堆陈腔滥调。到最后,他不得不接受了事实,那即是他的朋友们至少在今夜,不会想看到他了。

      随着事实的浮现,另一些臻待解决的问题便冒了出来,质问他怎么办。比如:这晚他睡在哪里?

      原本维有裕计划的是不回自己的家,去胡辞令家住一夜,现在显然泡汤了。

      那他只好回公寓了。尽管维有裕不情愿——那间公寓和维有烨的住处并立于一条街道,存在很大的风险。不过,他并无他法。

      他边想,边摸摸自己的口袋,却没摸到钥匙。他想了起来:他的钥匙放在行李箱中,行李箱则在胡辞令的车后货架上。

      接着维有裕突然又想到,不止是钥匙,他的其他所有东西,都寄托给了同一辆车,其中正包括放入钱包里的身份证,住酒店不可能不用它。页就是说,他身上除了手机,一无所有。

      李果正盯着他千变万化的神色,好奇地猜他在想什么。

      维有裕琢磨了半天,没了办法。

      “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不需要身份证的酒店?”他回过头,难为情地问李果。他说出这话是羞怯的,他边说,边躲开了李果的目光。不过这次躲闪和之前显然并不一样,纯粹是出于自尊心。

      自尊心又让他不必要地解释:“我东西都放在朋友车上……没拿下来。”

      无需多说,李果全然明白了他的处境。

      李果朝附近望了一圈,没做出惊讶的表情。他摇摇头,平静地回答:“大概没有,这管理挺严格的。你要是真的想找到一间,至少得跨三个区……到东面去。坐地铁得几个小时。”

      他的态度使得维有裕略微没那么尴尬。他周围的朋友要是听到他这窘迫的询问,肯定会稍微尴尬,就算是同情和友善,也是把这件事看成是一件巨大的意外和不体面。他们的态度一般把维有裕推进更深的窘迫。可李果好像是对付吃饭喝水,语气平常,置身于事外。

      “……但这么晚了,你就算打的去坐最近的地铁,可能也赶不及。”李果总结。

      办法迅速地灭绝,维有裕失落地垂下眼。那今晚怎么办呢?他突然一下进入了绝路之中。或许他回到酒吧,还是找家kfc,在那里待到早上?这些都不算好办法,但是比露宿街头好上那么一点。秋天,天气开始转冷,他已经感觉到手臂汗毛竖起。

      他左右为难,想不到好办法。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李果说:“不然,你来我家住一晚?”

      维有裕一下惊讶地抬起头。

      李果看上去正在思考,面容平静:“……我家有张沙发床,可以供你睡。”

      他说完,望着维有裕,寻求他的看法。

      李果的面孔在流水的车灯之中闪动,让人看不太清楚。

      维有裕慌张起来,本能地说:“不、不用了吧。”

      维有裕拒绝了他,李果却丝毫没动摇,并不为维有裕的话伤感。他好像早就知道维有裕的答案,仅仅耸肩,微微一笑。那笑没有不满,但维有裕直觉地感到,有着别的意味。果然,李果很快开了口,懒散地说:“怎么,但你不是不是同性恋吗?”

      他是开玩笑,谁都听得出来,包括维有裕。

      但维有裕还是一怔,他知道,那句话正说中了他听到话那刹那隐秘的担忧。

      是啊,如果不是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拒绝呢?况且如果他不接受他的邀请,晚上他到底能去哪里呢?有张床不是总比没有好,他在怕什么?这样一说,他的怀疑是如此不堪一击,以至于他的防备显得没有任何必要,甚至是滑稽。

      “那、那我,我去吧。”他这么一想,头脑竟发热起来,转而脱口而出道。

      却不知道,那心虚的语气和初中为了融入同伴男生,证明自己可以抽烟的优等生无疑。

      李果听他的话,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毛,好像没想到。不过,他很快恢复那游刃有余的样子,朝维有裕一挥手:“好,那跟我走吧。”

      他说完,转身朝另一条街走。他的风衣跟随他的转身,形成一个鼓鼓的弧度,被撑了起来,像是裙摆。他的脚踏在街头,平稳而稍快地走,和风衣搭在一起,形成了种轻松而随性的步行风格。

      马路上,可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个男人差不多高,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走在前面的那位,步伐轻盈,将他不关心的都甩在身后,给人种独来独往,却未必不受欢迎的印象。后面的那位,垂着头,走的则更思虑、沉默,好像被某件事缠住似的。事实上,维有裕正由于才发生的事,对自己略微沮丧。他跟着李果走了一会,开始为自己头脑一热的想法,后悔起来。不说别的,他和李果才见过一面,睡陌生人家当然不太好。他怎么就在一时冲动下就随口答应了呢?

      李果察觉了维有裕的沉默。他回过头看了维有裕一眼,维有裕的沮丧一览无余。

      维有裕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不对。

      带路的李果,不知怎的到了他自己的旁边,变成和他并行。

      他抬起头,看向李果。两人双目对视的刹那,李果朝他点点头,温柔地说:“……没关系的,和朋友吵架是很正常的。”说完,他便继续以不疾不徐的步调,与维有裕的前进保持一致,而不再疾速地走在前方。

      维有裕一愣,接着明白李果误解了他的沉默,把他的无言看成是还沉浸在朋友们离开他的沮丧里,完全没想到是由于李果自己——维有裕正因事情稀里糊涂地发展到了此种地步而纳闷和忧愁,回上海的头一夜,他突然要到一个陌生人家里去。

      尽管李果的想法完全错位,可这奇异地抚平了维有裕火烧火燎的急促。他们经过路灯底下,灯光照在李果脸上,照亮他的五官。正在李果说话时,那张脸于灯下出现动容和宽容的神情,那宽容给人一种感觉,好像在维有裕经历之前,李果已经经历了一遍,因此相当理解他。正是那,维有裕觉得,自己也开始心绪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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