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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恐慌-2 ...

  •   维有裕头脑里一瞬冒出千万个想法想法。紧接着,他立刻按下拒接键,朝中介礼貌地笑了笑,说:“你继续介绍吧。”

      中介淡然地说:“那请您看这个采光……”

      结果没过几秒,手机突然再次呜啦——呜啦起来。

      “真不好意思。”维有裕只来得及说。

      他拿出衣兜里的手机,它频繁地在短时间内响了第二次,又会是谁呢?尽管知道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谨慎地看亮起的手机屏幕。

      还是李果。

      维有裕又惊又疑,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他居然又打来了电话?

      说不好是什么心情,维有裕按下了挂断键。

      挂的时候,他猛地松了口气,产生了种痛苦的快感,就好像狠心剪短了自己手里握紧的风筝线,并望见天上的风筝越飘越远。

      呜——呜——

      维有裕愕然地低下头。是他的耳朵听错了吗?还是他产生了幻觉?但手里的震感持之以恒地传达着信息。他的手机无情地发亮,证实一个事实,李果在被维有裕挂断电话后,第三次来了电。前两次假如还有短暂的时间间隙,那么第三次紧跟在第二次后,就好像是故意的那样。

      一旦打过来,李果便不准备轻易挂断,铃声单调地响呀响,响呀响。

      和前两次不一样,维有裕既没有立即挂断,相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名字。他看上去没什么,可他自己知道,他的肉身在这处,灵魂却无形地飘远了。而维有裕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他在纽约的公寓填好休学表格时。

      每当生活与期望并不匹配,他感到不知所措时,他便偶尔会如此。

      但那时候,维有裕只是失魂落魄。现在可不是。维有裕能发觉,隐隐的、稀疏的困惑和恼怒正在替代两三分钟前,他挂电话时的悲戚和快感并存的心情。

      他不是都挂断了两次了吗,李果为什么还打电话来……?难道不明白他的意思吗?要么李果知道,但他存心觉得这样好玩,当成一个游戏,并不太认真?一想到这个可能,维有裕感觉被刺伤了。尤其是再想到维有裕自己,他那么认真、稚嫩,和任何初生的牛犊,毫无经验。两者的对比,如同实打实的工艺品和孩子制作的画被摆在一起,让维有裕鲜明地意识到自己与李果的差距,而这不知为何,使得无名的恼怒愈发用力的骚扰他自己的内心。

      维有裕下意识地咬住下唇。他手一动,第三次挂断了李果的电话,接着痛快地开了静音键,将手机放入衣兜。

      接下来中介说了什么,维有裕毫无印象,他根本一个字没听进去。只记得看完房,他和中介寒暄了几句,以想要参观周围环境为由,便自行离去。中介并不强求陪行,只给他指点了路径大概方向,自行告别。

      维有裕走在正午阳光照耀的路上,高大的树木将光照变成了斑点,均匀地散布在房屋的四周。从林荫小道通过,房子间钢琴的响动能听得更加清晰。

      维有裕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尽管音乐有许些冷冰冰的质感,但总体十分宁和,能慰聊人的心灵。这对上午来言,再合适不过。

      可维有裕却越听越不是滋味。甚至乐曲越是和谐工整,他所感觉到的窒息和苦痛就越强。而音乐缓慢、持续地响动,没有任何放过他的意思,仿佛要把这份肃穆永久地持续下去,直到将他逼到绝境为止。

      这也许是因为,维有裕听的不是乐曲,而是任何动静可能的对这死气沉沉的宁和的打断。本质而言,他不是在听,是在等待。从进了那间房子,被第一次打断以后,他就在等待。每一次地被打断后,都激起下一次更强烈的等待欲望。其中当然有并行的不情愿和不理解,但它们只是对他羞耻本性的遮蔽物,因为他绝不能承认,背后有着如何的存在,那会使他的道德心紧绷。在第三次挂断电话后,伴随着恼怒的,正是他的下一次等待,它神经质地围攻着他,甚至让他听不进中介的任何对话,他只好逃避出来,一个人走在宁静的路上。

      可是,仿佛意识到此前的教训,手机不再作响。

      他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来电。

      他关了静音键,让手机恢复了它原本该有的声音。

      维有裕的等待像那首乐曲,在大路上行走着,找不到尽头。

      直到走出小区,手机都保持着缄默。

      维有裕在镶嵌满梧桐树的大街上行走了几步,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他没有关上手机,只是盯着屏幕。

      过了很久,屏幕熄灭,倒映出四周的风景。

      这一瞬间,维有裕肯定了一个事实:李果不会再打来了。

      他在原地久久地站着,岿然不动。路过的人们无动于衷地从他身边走过,偶有几个好奇地望向他的脸颊。

      李果真的不会打来。维有裕重复地想。

      在意识到的瞬间,他忽然委屈无比,那种委屈甚至化作怒火,在他心中燃烧。那不同于之前那种隐隐的、被压制住的情绪,他感到情感如此直接、狂热地撞击他,就像是他方才等待的欲望。李果打来电话?他为什么要给他打来电话?又为什么不打来了?他全无头绪,毫无准备,只能被动地接受。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握着那风筝线,李果随意地选择剪断或抓住,而他只能坐手足无措?他感觉这就如竞赛一般,他还没出招,便已经倒在地上,听到裁判宣布别人的获胜。

      那情感裹挟着他,撞击他的眼睛,让他的眼睛发热;撞击他的双颊,让他的脸颊发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手机,迈开步伐,在街上飞速地行走起来。那速度在旁人看来,简直像是跑的。他急急地走着,好像根本不打算停下来,也没有任何目的地。

      他这么徒劳地走了五百米左右,终于选择在一家装修老旧的便利店前停下来,它毗邻条幽深的小巷,人一走进小巷,便会被吞没。维有裕径直进入便利店,买了一小瓶矿泉水。出来后,他一口气喝空,紧接着捏着空了的矿泉水瓶,转身拐进那条小巷里。

      他靠着小巷的墙喘气。虽然他一口气喝了那么多水,那种情感却根本没平息,尽管它的势态看上去变弱,本质却没变。某种决心在背后支撑着它,对它悄然言语。或许情感的竞赛场上的失败者在被打倒那瞬间,都是这么想的,他们产生某种决心,觉得至少在失败前,让他望向竞争者的脸颊,好把对方看清楚。或者说,他是不是有机会,去做最后一番挣扎。

      至少他要问清楚,李果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这么对自己说。

      他下定决心,按住手机键,拨通了李果的电话。

      他回拨电话的手不自觉地颤抖,既是激动,也是胆怯,正因两者混在一起,才催生出了他拨电话的勇气。

      电话没响两声,便接通了。

      没等李果说话,他抢先说:“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他必须要抢先说话,否则他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说话的勇气。

      他一说完,屏幕里传来轻微的吸气声,李果好像准备开口说话了。维有裕说完自己的话,便期待起李果的回答,或者是李果的无言起来,他觉得他自己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用语气向李果表示了自己的不满,现在是李果的回合了。但他也清楚,他自己的期待里其实还包裹着胆怯。是李果那稍稍的吸气提示了他,让他注意到它的存在。他通过那声音,回想起了李果说话的嗓音、神态和表情。他拨电话的勇气是完全靠想象完成的,而遇到真正的李果会怎么样,他一无所知。

      “……我昨晚的消息,没有看你回。”李果一定察觉了维有裕的口气,因为他说话前停顿了两三秒。这让维有裕松了一口气,好像觉得李果也是胆怯的。可等李果一开口,维有裕感觉到,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李果的口吻分明从容不迫。

      维有裕的心情一下坠到谷底,好像一个人鼓起勇气,再向打他的人发起决斗,结果被轻轻松松打败了。李果的轻松和他自己的激动一览无余,后者在前者的衬托下,逐渐不情愿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维有裕头次体会到什么叫心灰意冷。

      可他还是得继续说话,因为是他主动打了电话给李果。

      “我不想回。”他尽可能冷冰冰地说。但刚一说出口,他发觉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不足为惧,像是小孩子撒气似的,连他自己都想要谴责其中的虚弱和不礼貌。在李果之前,他何时如此对待过别人呢。

      他几乎想责怪是李果害他如此,可是就连这时混乱的他自己亦知道,这么做是绝不妥当的,和懦夫行为无异。所以,他说完后,只是紧紧闭上嘴巴。

      李果沉默了几秒,以疑问的语气:“你是怕我吗?”

      “……没有。”李果说对了,所以维有裕否认。

      “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他们自然而然地谈到这个问题。

      维有裕垂下眼,矿泉水瓶在手里轻微地响动。

      “……昨天的事。”维有裕嗫嚅地。

      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

      “我吻了你。”李果从容地接话,他显然地知道。

      “对。”李果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使维有裕有些痛恨,既是对自己,也是对李果。他根本没法否认,当他回答李果的时候,正是他为自己感到痛苦的时候,他鹦鹉学舌道,“你……吻了我。”

      李果平淡地下了结论:“所以你怕我?”

      维有裕立刻否认:“没有。”

      他急匆匆地说完,静待李果回答。

      “那你只是不喜欢别人这么做?”李果说,好像是猜测。

      “嗯。”维有裕顺坡下驴,因为他想不到别的借口。他这么做的时候,忽然有些忐忑。隔着电话线,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李果的语气正变得越来越冷淡,好像对维有裕失去了兴趣。那自然是件好事,可维有裕的心逐渐沉下去。

      电话是件暧昧的物品,其带给人的效果如同浴室镜子上朦胧的水汽。李果听见维有裕支吾的回答,叹了口气,确定地说:“……你是在怕我。”

      这次话语的效果,导向的是与之前相反的效果。李果说话时压低了声音,一种柔缓的热情取代了维有裕感觉到的冷淡,也擦干净了维有裕的疑神疑鬼。李果说的明明和方才是同一句话,所带来的效果却如奇迹。

      效果的变更来自于李果的语气,他以安抚的语气说了句肯定的话,这使得他的言辞不像是在指责或煽情,仿佛是平淡地安慰维有裕一般。不过平淡的言语,有时候更能达到司空见惯的煽情达不到的效果。

      维有裕眼前闪过‘轮船’里李果在目前向观众们介绍演员的一幕幕。每次李果出场,都凭着不同的语气,变幻出各式各样的柔情。维有裕当时在台下望着他,被吸引住了眼球。那一幕和眼下不知不觉重叠在了一起。即使维有裕只听得到李果的声音,但那都足够回忆起对李果的想象。想到这,不知怎的,维有裕的脖子像是被扼住了,和危险无关,更接近于渴望。

      “不是!”维有裕心跳加快,抵抗地低喃,“不是……”

      李果没有说话,他适当地留给维有裕辩护的空间。

      “不要说我!”维有裕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主动打电话的不是自己吗?维有裕竭力地挣扎,不要李果反客为主。

      “你是说吻你?”李果却并不慌忙,客观地说。

      “……”

      “你想听什么答案?”

      维有裕硬邦邦地说:“真话。”

      那面沉默了一阵。

      等待的时间越久,维有裕越是忐忑。

      他牙关紧闭,一松一紧地捏着矿泉水瓶,它硬的像年轻人的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因为我想。”

      李果的声音如在很远的地方,并不真实,但奇怪的是,维有裕却能从电流里,抽离出李果声音里哪怕最纤微、细小的情绪,其中略微的疲惫,混合着种古怪、并不积极的热情,一齐侵占着他的耳朵。

      啪!维有裕一失神,手机竟从手里滑落下去,摔到地上。

      维有裕另一只抓住矿泉水的手,下意识抓得更牢固。他喉结颤动,愣愣地望着地上的手机很久,这才蹲下身去捡它。

      捡起来的时候,维有裕才发现,手机壳是淡银色的,当初买的时候,他好像没怎么注意到,将它当成了白色。现在手机壳因为摔打裂开来,从边缘到中心的裂痕像是花瓶摔碎的刻痕,刻痕的颜色比维有裕以为的还要浅。

      他按住侧键,屏幕亮起来,和李果的对话图标还在,他捡起来,低低喂了两声,但没传来任何声音。过了一会,李果那面挂断了电话。

      看来在摔下去的时候,电话坏了。

      原先使他失神的声音悄无踪影。

      这种挂断不知是福是祸呢?维有裕迟缓地想。

      手机一亮,维有裕低下头。

      李果从微信发来了消息。

      维有裕木然地打开。既然都听见李果的声音,李果发的消息,还算什么呢?看就看吧。

      李果发的是语音:“刚刚怎么了吗?”

      接着打了一样的文字。

      维有裕听了一遍,简单回复道:“手机摔了。”

      “坏了?”

      “嗯。”

      李果果断地决定:“我赔你吧。”

      维有裕想要打“不用”,但李果的消息更快一步地传过来:“你现在在哪里?”

      维有裕愕然地想:难道李果想要现在过来?或者说,重点不是李果“现在”过来,是李果要“过来”找他。他们不是在那个吻后,接下来都不会有交集了吗?维有裕抱着那难以言说的心情,度过了吻后快一天的时间,简直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想要拒绝李果,说并不用,可奇怪的是,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就像是猫看到有人来抓自己,自己有丧生之险。猫应该跑远的,可是猫偏偏出于好奇停了下来。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或许是维有裕那等待的欲望,终于窥伺到了时机,它与维有裕的理智和痛苦斗争着,试图要一个结果。它们谁也不服谁,让维有裕花了很长的时间,只盯着聊天界面发愣。

      要是再不说,维有裕的思索要在左右摇摆中被扯断了。

      许久,维有裕低下头,用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手指甲打下了地址,发出去。

      接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听李果发给他的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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