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竹马疯狂求救》绥流

55、逼和

　　林泉乐住进重症监护室后，王阿姨每天都去看他一次，穆池有林泉乐家的钥匙，下班之后他去林泉乐家里找一些线索，他得弄明白是什么导致他突然昏迷。

　　但第一个疑点，却不是在林泉乐家里发现的。

　　穆池去总部述职的时候，注意到，打过几次照面的，总是一副笑脸相迎的paradise项目主管，忽然不笑了。

　　一看见主管那家伙，穆池想起来，之前林泉乐拜托他申请预约paradise和X投影项目主管的会面预约，他确实如期发出了申请，但却很快就遭到了拒绝。之后他不死心又申请过几次，却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直到一周后林泉乐被邻居王阿姨发现在全息体感舱内昏迷，他去林泉乐家替他收拾些物品的时候，自他的书桌上，发现了一本手写日记。

　　日记是从七年前的七月份开始记录的。

　　穆池仅看了一眼，就皱紧了眉头。那上面的字十分潦草，就连语序也颠三倒四，看得出来林泉乐在记录的时候，精神状态极其不好。

　　但穆池还是从中提取到了有效信息。

　　七年前，林泉乐的发小李非鸟和其他六位同学于神女峰发生意外身亡。

　　这件事穆池也有印象，他那年刚高考完，这事就发生在他高考后的那一周，还挺轰动的，上了新闻，紧接着就引发了社会上对学生安全教育和野外露营用品安全使用的争议。只是这种看起来板上钉钉的事实，居然还有别的隐情。

　　穆池看见林泉乐写道：

　　“我知道那天的一切都不是幻想，他们在那种情况里，以一种极为荒诞的形式，被控制了。”

　　“媒体在撒谎，死因不是爆炸，我们没有带卡式炉。”

　　“别那样看我，我没有精神失常。”

　　再往后的日记，只是记录了一些大学期间的琐事，他和林泉乐以前是一个班的，基本上对这些事都有印象。只是日记中途又断了一次，就在他提到自己参加了R公司竞赛之后。

　　这个R公司，当时是以X公司的子公司的名义出现的。可后来等穆池入职了X公司后才发现，X公司从来没有任何子公司。而他七年前他也参加过的R公司竞赛，记得很清楚，R公司确实存在，他们还参观过R公司的大楼。

　　只是后来再想找R公司的消息，网上却搜不到任何内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这本日记中，最令穆池吃惊的是，李非鸟居然没有死，他居然出现在了林泉乐正在做的游戏里！

　　难怪林泉乐会一头扎进全息舱，那么急迫。

　　之后，穆池继续看下去，他看见林泉乐的最后一篇日记，记录于他进入体感舱之前。他先是写下了自己对X公司新项目，X投影的疑惑。

　　“很明显，X公司研发X投影的目的就是想要打通虚拟与现实的界限，让虚拟的东西来到现实。而我也确实借助X投影，真实‘触摸’到了虚拟。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实现这一体验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如果是模拟电信号，神经传导一类的技术，足以说明他们对人脑有着很深度的了解。”

　　“可是这个世界的‘bug’也就在这里。”

　　“我查遍所有资料，并未找到相关研究。”

　　“人体体验接触虚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借助外部媒介，比如全息体感舱；另一种则是直接制造内置条件，比如——脑机接口。”

　　“但是我用尽了一切检索方式，没有发现‘脑机接口’任何相关资料，这四个字仿佛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或者更像是，被抹去了。”

　　穆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立刻掏出手机，在检索栏输入了这四个字。

　　可得到的结果只是——

　　【无搜索结果。】

　　不可能。

　　这种技术的发展方向应该属于人类可以思考出来的范围，他能想得到，林泉乐也能想到……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比他俩顶尖到不知多少倍的人，代表人类进步方向的科技那么多，没道理……

　　没道理偏偏只有这个，一点相关的线索都没有！

　　除非……

　　穆池忽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大胆，却也能解释一切的猜测。

　　如果脑机接口，是某个属于真相的答案，而这个答案，一旦公之于众，就会揭露一个被极力隐藏的秘密呢？

　　不是不存在脑机接口，而是他们……

　　已经装置了脑机接口呢？

　　穆池看向林泉乐的体感舱。

　　他骤然捏紧了日记本，不可置信地低喃道：

　　“如果，所有人都是缸中之脑呢。”

　　那么这一切就解释的通了。

　　X投影不是用复杂的脑科学技术模拟出来的实体触感，而是直接用一种了无痕迹的手法，更改了缸中之脑们的感应。

　　李非鸟他们七年前的意外死亡，不是纯粹的意外，而是被一种强制性的控制手段，操控了身体行动，坠入悬崖。

　　而比起人的自我意识，更好控制的则是“新闻事件”，新闻不再是即时发生的客观事件，而是完全被控制可编造的虚假事件。

　　人能被控制、意识能被控制，自我意识不存在，这一条就足够证明，他们确实处于缸中之脑。

　　穆池跨进体感舱，看见林泉乐准备了足够一个月的生命维持物资。

　　林泉乐进入游戏之前，是有准备的。

　　他准备应对什么？

　　林泉乐肯定知道什么。

　　可昏迷的林泉乐已经无法开口。

　　穆池只能靠自己推测。

　　他闭了闭眼，大脑飞速运转，他坐进体感舱，尝试登录《讨魔》。

　　登录界面在他眼前缓缓浮现。

　　与此同时，穆池也慢慢得出了答案。

　　第一，这个世界是真实性存疑，它有很大概率是被创造出来的；

　　第二，承接上一条推测，如果世界是被创造出来的，那么“造物主”的存在则无法否认；

　　第三，如果第一条成立，需要判断，造物主究竟是凌驾于世界之上，还是存在于被创造的世界之中。

　　第四，只通过科技，走在时代前沿的顶尖科技，以此来创造一个新世界，在理论上大概率可行。

　　穆池等待着眼前《讨魔》的加载，可等来的却是《讨魔》世界的禁止访问。

　　等一下。

　　他不死心，又申请访问了一次，可得到的结果依旧是禁止访问。

　　穆池拧眉想起林泉乐最初构思这个游戏的初衷。

　　林泉乐打算创造千人千面的，一个绝对开放的，人类想象力有多远，边界就有多远的世界。

　　他使用了paradise系统。

　　如果他成功做出，或者打算做出这样的世界了。

　　X公司会不知情？

　　穆池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X公司会是那个“造物主”吗……林泉乐是发现了什么……或者他想要改变什么……

　　正因为此，他才突然昏迷的吗？

　　那么现在……

　　穆池望着眼前不断被驳回准入请求，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名字。

　　李非鸟……

　　他还在游戏里面吗？如果在，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

　　穆池可以推测出这个世界有可能是遵循一定的规则编码而成，但他不会料到，林泉乐居然准备以自己的性命化为火药，不让人类再次重蹈覆辙，打算一举打破即将建成的，被嵌套在拟真虚构世界中的……第二层虚构。

　　林泉乐的昏迷不是偶然，也不是外力所致，而是他自为的结果。

　　只不过，他将执行的权利交给了李非鸟，或许是出于私心，或许他真的没有更合适的，可信任的人。

　　可李非鸟在接受了林泉乐的全部记忆和经历后，却给出了一个和林泉乐态度不同的答案。

　　根据林泉乐第一周目的记忆，李非鸟得知，以X公司为代表的超级资本已经发展出了脑机接口，将所有人们卷入身体改造的变革热潮，使每个人类都拥有了一个数字替身，并人类毫无知觉把这种替身当成了真实的自我。

　　人类生活在被建构的虚拟世界，并且已经忘却了最初的实体世界。

　　林泉乐认为这是一种对人的深度异化，并且他将导致异化的原因归结于自己建构的游戏世界。

　　虽然人类在其中自如地生活，但他却对此感到愧疚，并试图将人类复原回实体自然的状态。

　　只是X公司为了延续资本逻辑，不允许林泉乐“叫醒”他们珍贵的用户。

　　李非鸟也觉得，用林泉乐的性命，只破坏一层虚构，太过浪费了。因为除了《讨魔》，还有《全息之境》，他们要想对抗X公司，叫醒所有人返回实体，单破坏一个未完成品是远远不够的。

　　李非鸟将目光投向了停在《讨魔》结局关卡的“自己”。

　　在这个游戏世界，他被设计成为了最终魔王，并且以被打败的结局永远地留在了《讨魔》世界。

　　不过那个被留在游戏里的魔王李非鸟完全是一个无意识的傀儡，与他本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但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转机。

　　难道对付X公司必须要以一种自毁式的对抗才能趋向胜利吗？

　　好好想想，除了输赢，还有什么选择。

　　李非鸟眼底眸光一闪，他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棋盘，棋盘就是《讨魔》中的伊瓦大陆，山川沟壑连绵起伏，他坐于王座之上，在地图南边被分割出去的小岛上，摆着他的棋子们。

　　首先是作为魔王的“自己”，其次是和他一样都具备人类意识，却受到系统限制，被控制思维的陈一果、殷皎、江绪、方姿梦、柏星也和不稳定的叶莺银。

　　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有至于棋盘底下的“火药”——林泉乐。

　　而在他的对面，则是制定整个走棋规则，可以任意改变棋盘格局的强大对手——paradise系统，以及其背后的X公司。

　　这绝对是一场非常规的较量，人类历史上没有人下过这种解构规则、解构棋路、甚至连棋盘本身都无时无刻面临威胁的棋局。

　　但这场棋局必须要进行下去。

　　因为他要林泉乐活着。

　　棋盘不能消失。

　　决定后。

　　李非鸟循着林泉乐留下的路径，入侵了paradise系统。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逼和。

　　【主管，林泉乐的代行意志提出与您沟通。】

　　项目部漆黑的办公室里，主管听见这句话，猛然一怔，立刻直起身，迫不及待地一挥手：

　　“快点接通！”

　　很快，那间漆黑的办公室里，唯一莹莹发光的屏幕一闪，机械木楞的仿生人形象骤然消失，换上了李非鸟。

　　“来谈谈条件吧。”李非鸟透过屏幕，并没有看清躲在黑暗中的主管样貌。

　　但是此刻的他，经过在游戏世界的挣扎，经过一次次自我的觉醒，加上林泉乐的记忆和思维，他已经进化到一种纯粹理智又超然纯粹的存在了。

　　“很好，很好，很好……”主管猛然松了一口气，一连肯定了三回，“还好你没有决定要和我们打一架。”

　　“那种情况除了两败俱伤，我们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主管心有余悸地说。

　　李非鸟浅笑了一下：“果然如此，你们的思维逻辑，永远是利益最大化。”

　　“什么利益……”主管真的完全放松下来，他失笑反驳，“我们是为人类建造他们理想的乌托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是你们经过所有人同意了吗……算了。”李非鸟敛眸，顺势也敛去他藏在眼底深处的势在必得。“我们各退一步，乌托邦只要一个就够了。”

　　他在屏幕前伸出手，两手交叉相握，以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骤然抬眼看向屏幕外的主管。

　　“你们不要太贪心。”

　　主管见状，反倒也靠回椅背：“怎么？你是来通知我，你打算毁掉《讨魔》吗？不，我赌你不会，因为你无法牺牲林泉乐。”

　　“可惜啊……可惜……林泉乐把自己交给你真是他计划中的最败笔。”

　　李非鸟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可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反倒是像一潭深不可见的深渊。

　　“你又怎么知道，它不会成为我们成功的开端？”

　　“我会把《讨魔》的数据全部交给你，你可以将其发行，也可以准许人们自由进入。”

　　“你什么意思？”主管原本还处在放松的姿态忽然切换，他坐直身体，浑身紧绷，像是一只捕猎时满是戒备的豹子。

　　“没有什么意思，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两种状态的存在，第一种，继续留在《讨魔》当魔王；第二种，能变成回到林泉乐所在的世界，正常生活的人类。”

　　李非鸟敲了敲手指：“卡茨和卡凌姐妹怎么出现在你们的世界，你们也必须为我提供相应的技术。”

　　主管谨慎起来：“这对我们而言易如反掌。可我不知道这样做，你有什么好处？”

　　李非鸟没有再看主管，而是垂眸，看了看自己苍白的掌心。这里还留存着握住林泉乐五指的触感。

　　“很简单就可以做到的事，怎么偏偏一个二个都喜欢兴师动众。”他低喃着感叹道。

　　“什么？”主管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还不明白吗？”李非鸟忽然抬起头，他向主管露出个真挚的笑。

　　一直到很久以后，到主管被撤职前，他都没有想明白。那天李非鸟顶着他那张刚成熟没多久的脸，用着他已经历遍沧桑的灵魂，透过他难以捉摸的大脑，向自己笑得那么开心，究竟是什么意思。

　　主管只是有种模糊的感觉，那种笑，他在小时候，自己的脸上也出现过。

　　那是一种解出复杂难题之后，发自内心的喜悦，瞬间的释怀，和纯粹的感慨。

　　他听见李非鸟说：

　　“我是区别虚拟和现实的界限。”

　　“我就是，你们无法‘打败’的本身。”

　　-

　　林泉乐醒了。

　　他不是悠悠转醒，而是一瞬间，像是清晨闹铃将他从黑沉的梦里叫醒那样，身体打挺，骤然苏醒。

　　林泉乐第一个动作就是摘掉他脸上的氧气面罩。

　　第一个念头却是——

　　他活了。
　　他们失败了。

　　他不顾护士的劝阻，断然拔掉手上针头，血珠飞溅出来，手臂血管破裂，皮肤晕开一片皲裂似的斑驳紫红。

　　三滴并排的血渍溅在他胸前中间偏左的位置，仿佛是一种象征物的标记。

　　林泉乐跌跌撞撞冲出住院部，在医院大门口拦下一辆计程车，他报了地名，颓然靠在后座，看向车窗。

　　车窗上倒映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男人，连日的昏迷已经让他消瘦不已，两侧面颊凹了下去，眼窝蓄满了深深的疲惫。他盯着外面如常的世界，一阵莫大的恐慌涌上心头。

　　他没有死，《讨魔》没有被销毁，X公司什么时候让那个世界降临？

　　什么时候，他眼前不再是车水马龙的大都市，而是如茵连绵的草坪，永不被遮蔽的圆月，总是在凌晨整点报时的钟塔，傀儡教廷与机械主教……

　　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会被他又一次建构出来的虚幻拟真给替代？

　　林泉乐不敢细想。

　　他只是想尽快返回家里，寻找还能挽回一切的可能性。

　　他的急迫影响了他一部分的判断力。

　　比如，他推开家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门口多了一双蓝黑色的拖鞋。

　　荒废许久的前院，也不知何翻新了土壤，土壤湿润，似乎种了种子。

　　一墙之隔，王阿姨家热闹了点，好像还能听见一点男性的声音。

　　最大的区别就是——

　　林泉乐几乎是撞进了自己的书房，他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的全息舱旁边，居然又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全息舱。

　　两个舱体并排摆放着，不多不少刚好平齐，就像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好友，身体挨着身体，比肩而立。

　　“噔噔蹬——”

　　有一道急切的脚步忽然从楼下传来，他家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被踩得咯吱作响。

　　林泉乐的心飞速跳动起来，身体提前预知了一步，比意识更早转身，他回头的一瞬间，一道身影以他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扑了上来，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你从医院逃出来了啊。”他听见埋头在他颈侧的那人这样感叹道。“不给我机会啊。”

　　那人用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脸。

　　“我本来要去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