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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管家 ...

  •   (管家)
      来,侦探先生,喝一杯茶吧。
      我和老头子打算再在这里停留一个冬天,我们累咯,老咯,少爷的事就交给专业的护理吧,我们会时不时回到这个美丽的庄园看看的。
      这个庄子很美,简直不像勋爵的规制。您可能不清楚,但是不同爵位的人的生活档次、习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必须清楚,时不时会被差遣出去送信,和外人打交道的时候出错就全完了。
      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没有什么特殊的技能,可比不上你们这些人物,我可算会一些管账,还年轻的时候想过离开这里,但是洛克要留在这里,我就只能留下了。
      少爷胆怯?不,不不不,所有人都是胆怯的,卑劣的,尽管我们社会地位不一样,但是这些方面,总是所有人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的。我要说的故事可能和少爷有些出路,我并不想听少爷那个故事,我们老咯,年轻时候也不敢这样折腾,您就在这里,将我一个卑微之人的所见所闻听进去,然后自己去推理那个真相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没有资格走在探索真相的路上的。
      如果您觉得我该从近期开始讲起,那就大错特错了。没有声音,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这附近晚上偶尔的野兽嚎叫也是很常见的,特别是即将入冬的时候,他们也赶着为好好睡一觉讨生活呐。更何况少爷早年精神问题似乎更严重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你们大人物总是喜欢发明一些生涩的高级词汇,这样也能设法将自己和我们区分开来……少爷需要服用一种药,大概是两月前,少爷开始声称自己听到嚎叫,我们逮住了几匹狼,但是他坚称这不是,家里的医生来了一趟,说要定期服用这些药。
      我们要是有这样的心思,何必要等到今天呢?侦探先生,无论是少爷还是您,这么想无疑都是在侮辱一个老实人,即便没有读过多少书,我也是能读懂法律的,而你们非要把我们这些人看成野兽。
      少爷确实出去过一趟,他那次还号召我们所有人跟着他,夜里黑,大家困得眼皮打架,走着就走散了……我们报警……我们没有……好吧,我也不瞒着您了,我的儿女已经取得成就,我在这里呆着也没几天了,少爷小时候确实讨人喜欢,但是精神有问题之后就是,简直就是大家的累赘!虽然这是我们要服侍的主子,但是他时不时失踪,到后山上去,说去画雪绒花,但是画完了又呆着不下来,如果不是我们出去找,他早就把自己活活冻死了!
      好了,这几天您要来调查的事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这就是一场闹剧,一个妄想。
      我要说的是从很久以前开场,大概二十多年前,少爷还是那个叫所有人喜欢的少爷,一个年轻的大学生。那时候战争已经结束有一段时候了,我们都才刚刚进这个庄子,伺候那些羊群和马匹,还有一个温柔的,从来不麻烦我们一点的少爷。
      卑鄙?真不敢相信他这样形容自己,他在出了精神问题后的那段时间确实有些过分,但是远远称不上卑鄙。不,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仿佛天生就没有一点脾气,是上帝叫下来的天使,你要看看那琥珀一般的眼睛,太阳一样耀眼的头发,你光看他一眼,火气就全消了,他朝你笑一笑,大概整天都有好心情。
      那个庄子里的女仆们,闲暇的时候围坐在一起都不讨论些有的没的,全都是少爷,伊萨克伊萨克,我这个已经结婚的厨娘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们说得都对,少爷确实是这么好的人,也因为在美国的学校没经历过战争,那时候被军队吓怕了的我们都会被这种神奇的,安宁温和的力量吸引。
      不过我还没见他对哪个女孩感兴趣,不过他这样身份的人,也不会像那些浪荡子弟一样自己去找女郎,少爷最喜欢的就是画画,喜欢山上的雪绒花,据说他就是为了雪绒花买下了这个庄子,我们偷偷叫他“雪绒花少爷”。
      他有时候会带一些朋友来庄园,其中来往最多的大概就是一个叫亚历克斯的法国男孩,看上去也是哪里的贵族,可能是学校里的。少爷叫他们来也只是喝喝酒,一起聊聊天,他是个喜欢寂静的人,但是朋友来了也会明显地开心一段时间。
      有段时间暴风雪封住了山路,少爷必须得等在庄园里,成年礼也只能在这里举行,即便有些简陋,但是庄园里的男人们还是尽可能多猎了些食物,再加上上回亚历克斯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暴风雪,他也被困在这里,大家一起装扮了一番,少爷看上去也还算满意。
      第二天少爷早起去画画了——这是习惯,他一般去的比我们起得还早,亚历克斯还窝在客房睡觉,我被他们早上的争执声吵醒了一会,听到少爷骂了一声懒鬼就摔门出去了。亚历克斯大概是觉得少爷生气了,帮着我们做了早饭,一块饿着等少爷回来。
      少爷回来得有些晚,比他平时晚了有两刻钟。我们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出去后便看到少爷绑好了马儿,背上还背着一个被黑袍裹住的,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我看身形应该是一个人,有些惶恐又有些好奇,但是那些仆人都不敢出面,最终还是洛克上前想接过,但最后还是少爷自己背回房里去了。
      我记得那些女人在那里议论纷纷,争风吃醋地猜着那背上的是谁,但是很快就散开了,亚历克斯跟着进了房间里。
      多了一个奴隶?哦呵呵,侦探大人,您是在讽刺嘛。那人在这个庄园里过得可能不怎么好,但是绝对算不上奴隶,和他对比起来的我们才更像是奴隶,毕竟谁会愿意每天跟着太阳一起起床呢?我也没有抱怨的意思,但是大人物,尤其是你能够得着的大人物,像伊萨克这样从来不跟你摆架子的大人物就更过分了,对于墙上的挂画我们没有感觉,但是有血有肉的人我们难免嫉恨。
      好在我记性好,算数的人记性要好,当初我学得满手茧子,是在手指的侧边,不是在正面,是在第一节,不是第二节或者其他位置,那就是文化人的象征,如果不是为了洛克……大雪封路也拦不住我,如果不是为了洛克……
      好的好的,让我们的话题回到少爷。先生,大人,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说出来的话不中听,但是心是好的,不是好的,也是怕的,你们在悬崖边睡着也不必防备我们这样的人,倒是你们这些上流人物,常常笑着把人捅了呢。伊萨克我看不出来,但是他带过来的其他人我会不晓得嘛,没有人愿意在我们这样的小人物面前伪装,没有人!但是偏偏最卑微的眼睛却能看到最无所顾忌的东西。
      简言之,少爷对那个怪物很好。不过说时候,叫他怪物我也觉得心虚,因为他有半点像人,但凡他完全不像,不会闲下来给我们编花环,不会绘声绘色地讲故事,不会时不时为我们做一些农活——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这点您或许已经知晓了——不像人类的话,我倒是能良心不痛地说。
      当然也有一些佣人会恶意地欺负他,将他骗到走廊上,不用多少诡计,倒在地上嗷嗷直叫装作自己受伤了,那个怪物不会被阳光烧死,但是皮肤会被晒得红肿,就像血管一瞬间充了过多的血。他全身也会抖个不停,像是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他们会嘲笑他浅淡的眼睛,给他的尽力缩进去的利爪来几脚,不过这样的事情也只发生过一次,也是那回让我见识了亚历克斯的真面目,他就站在走廊尽头看着那怪物倒在地上打滚。伊萨克马上就过来了,那些人被关到了马棚里,通路后他们立马就被赶走了。
      我之所以能记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发生了太多记忆深刻的事了,少爷带着黑袍裹抱住了那个怪物,比他抖得还厉害,怪物安慰一般往他耳朵旁吹气,说别怕,别怕,没事,总之就是几个词来回说。
      我们所有人都不说话,因为是个人都知道那副场面意味着什么,我清楚记得少爷的神情,仿佛下一秒那一个怪物就要被太阳烤化了。他后来给他取了个名字,想用这个来警惕自己,好像是来自一个神话,名字太长,我忘记了。
      讲故事?您也会对这个感兴趣?大概是从他来的国家吧,不过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小镇,为了洛克……为了洛克,我真是什么都做,啊,故事,不好意思,时间过得太久了,很多我都记不清了,大概就是一些遥远的,和我没什么关联的故事,他学英语也用了一段时间,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和少爷有关,他说在他们国家的语言,雪绒花的发音和雪融化是一样的,所以他一开始以为这是一种遇到太阳就会融化的花,就和他自己一样。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时不时会在清扫房间时看见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枝雪绒花,过了一段时间后,少爷的桌子上也开始出现雪绒花。
      说到这个,少爷一开始因为他身体特殊,专门为他准备了一间客房,但是这个庄园很大,仆人也不多,少爷慷慨地为每个下人都准备了,后来才发现这个怪物的房间离少爷的最近,可能开始就有些不同的意思吧。
      可惜那段时间我注意到的不是很多,只以为富家子弟难免有些猎奇的心思哩。即便战争已经过去了,但是没有外界的消息,大家虽然被困在庄园里,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谁知道战争是不是又打响了。说起来我那个大儿子埃姆就是死在战场上的,军队带回了他的尸体,像是被野狼撕碎以后又拼起来一样。那时候洛克和我都伤心透了,少爷也尽力给我们优待了,但是埃姆死了,埃姆死了,那段时间我恍恍惚惚的,恍惚的时候才能注意到这么多细节,就像被相机拍下来,我一开始还不知道为什么,和你交谈才发现,我和你回忆这些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埃姆死了,埃姆死了,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不,我已经不伤心了,伤心已经变成了一个词语。我已经老的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医生说少爷的病也会让他变成这样的,真可怜,我们大家都可怜。
      他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孩子。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庄园里的道路或许通了吧,一种说法就开始流传开来,说怪物是哪里走出来的试验品,说残余的纳粹分子还在到处搜寻他的踪迹,亚历克斯当时强烈建议将怪物送走,总之不要留在这里,我们大家伙也是这样想的。战争时期没有武器的人都是老百姓。
      少爷是个勇敢又有爱的孩子,他哪里也去不了,或许道路还没有完全通,他每天因为这件事愁眉苦脸,有一回我听他说要和怪物一起到阿尔卑斯山上避一避,这可吓坏了我们一群人,毕竟少爷出了什么事,让勋爵夫妇知道了,我们这些下人都别想好过。
      好容易将少爷劝住了,以前平息的事情又卷土重来,那些男人又偷偷去欺负那个怪物,将他推向阳光下,女人也不敢亲近怪物了,他又重新变成孤零零一个,自己默默地帮着做一些小事,还要不让我们发现。
      少爷很快发现了,他边愁着自己的事,还要匀出时间陪着怪物,最后干脆让怪物搬到他的房间里去,也是为了防备突袭,他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偶尔有时候谋划不足,有一次少爷和他起了争执,怪物是想离开的,但我们都知道他的情况离开绝对不会比呆在庄园里好过——总之,那一次怪物自己搬到杂物间里去住啦。
      在这里,我还是要说,我们这样的人,只想着搞好自己的生活已经精疲力竭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呢?我想起来了,怪物之所以那么坚决,是因为庄园里的人搞了一次集体投票,除了我和洛克弃权,几乎剩下所有的仆人都投了反对怪物留下。
      投反对的也不是真的狠心,只是他们都觉得怪物走了也可以活下来,庄园也没什么事,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我们有什么眼界呢?我们能知道些什么呢?我们怎么知道命运、权利什么的呢?就像牛吃草、喝水一样,我们做我们只能做到的事——凭直觉保全我们的生命。
      但是没有,一切都未如人所愿,没有,那真是一场浩劫,无人安眠,先生,大人,上帝,那夜无人安眠,除了少爷。
      我们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人,那时候我们大多数人连字都认不全,就像抵抗狼的羊群,就像面对敌军的埃姆,我们看着那些高级的人,手持枪支像是要将我们净化的人,所有男人拿着猎枪,那作为罪魁祸首的野兽冲在了最前面——天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已经收拾好了包袱,但是被打断了。我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有些男人就这样瘫了、残了,女人尖叫着逃跑,钻进树林里——据我所知,还有很多姑娘现在还下落不明,找回来的也精神失常了,如果不是我被吓晕过去了,或许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但是在那个夜里,直接死去的只有那个野兽。
      那真是我听过最悲惨的嚎叫,或许这就是少爷现在念叨的嚎叫吧,虽然他被下了药,那野兽只想偷偷地逃走,但是或许他在意识模糊时也听见了,那个晚上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声音里的愤怒和悲哀。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怪物,他就这样消失了,除了在仓库里留下了看上去足有一人的血迹,没有人会觉得他活下来的。
      啊,那天的残局是少爷去收拾的,我因为惊吓瘫在床上的时候,还透过门看见他将什么抱出了仓库,埋在了地下,或许是怪物留下的那个包袱吧,毕竟那是他最后的遗物了。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少爷就像是把那件事给忘了,也不见有什么悲伤的样子。那个怪物没有亲人,没有受洗,庄园的仆人在那时候被遣散了一次,我跟着队伍离开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给那个怪物办葬礼。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少爷已经做生意失败了,现在我又回到这个庄园,只是不知道该去那里,洛克也是这样,但是现在我们又该离开了,又该想想我们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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