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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伊萨克 ...

  •   (伊萨克)
      我,一个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离群索居的人,实在是很有荣幸欢迎您到这里啊。
      不用害怕,侦探先生,原谅我老了脑子不清醒,记不住你的名字,这个庄园就是这样,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一点阳光也见不到,因为一些因缘,一些因缘,我想侦探是不用所有信息都打探出来对么?我平时也是将窗帘拉上的,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让那盗贼、小偷或者是杀人犯才有机可乘。哦,当然,这些当然都没有证据,但是我继承了一大笔财产,难免不会有窥伺之人,也正是因为报不了案,所以只能请私人侦探来解决。
      我也不必向您瞒着了,我就是契诃夫的卡拉马佐夫,那位臭名昭著但一点也不遮掩的父亲,哦,您是说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好吧,我上了年纪,记不清啦,第一次拿起那本书,还是在大学的夏天呢。总之,我全然和他一样,清楚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垃圾,尽管如此,坏也坏得很坦荡。
      我是伊萨克,伊萨克勋爵,这些都写在合同里了?好好好,我忘啦,继续说,我是个爱财、贪婪又自私的人,尤其是胆小,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我总是,那胆子就像是束缚住我的金笼子,一点也没法让我折腾手脚干出点大事来。所以我现在不仅一事无成,连最基本的娶妻生子也没有,我做不到,那些女人也做不到,当然,我是因为不想把自己的财产分出去,也不想做什么长线投资,嘿,我一事无成,就是这样。
      您说我相貌英俊,哈,我年轻的时候只有这幅皮囊,也正是因为这幅模样惹出了今天这桩事来,老了就不行咯,出门连镜子都不敢照。
      好啦好啦,不多闲聊,你是按时收费的,我现在也算不清有多少钱,记账都是交给洛克去算,他是个厨师,但是他老婆是一个会算账的厨师,之前她对洛克说少一美分抵他一条腿,交给她准没错。
      我当然不放心,没必要这样质问,侦探先生,我会时不时抽查她的账本,找所有能证明的人来核对流水,钱财是我唯一可以依傍的东西,如果不是这么些钱,我哪里能活够这么久。
      这次真的话说回来了,又再说一遍,如果您能给脸面折一些价钱的话,我也会不胜感激的,因为听了我的经历,您会觉得我实在是太悲惨了,是上帝最可怜的仆从,那么一颗忠仁的心脏却要时时受到魔鬼的折磨。
      大概就在几个月前,侦探先生,请转头看我,不要再看桌子上的药了,那是洛克他老婆硬塞给我的,胡乱说我得了什么病,要那些药才能治好,要我说还不如去教堂祷告,我一贯相信世界上能治好的病都不用药,治不好的病吃再多药也好不了,再说,谁有敢保证那婆娘是不是看上了我的遗产……
      我现在老了,但是看人却准了,明明整天头昏眼花的,但是一些事情就是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起来。
      我精神得很,谁也没法代替我,有没有得病我自己不知道吗?大概几个月前,几个月前!大概是在夏天的这个庄园里,你知道的,父母死后我一直住在这里,突然晚上就会响起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不好说,就像野兽的哀嚎,你能感受到里面野蛮的杀意,又会被其中像是不甘和委屈的意味弄得魂不守舍,我派洛克出去看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这个独角戏一般的嚎叫大概持续了半个月,有一天我终于被吵得受不了了,这个有年代的房子没有哪一个房间可以算得上隔音比较好的。我喊上洛克还有几个警卫,带着猎枪,揣着我的雨靴就出了门。在一片潮湿的沼泽地里因为太黑了,手电筒的电池耗尽,我和列夫他们走散了,天可怜见,我一直以为他们闷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因为列夫一向不喜欢说话。
      都怪这个闷葫芦,等我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而嚎叫声越来越大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白睡衣在林子里孤零零的一个,简直就是怪物夜里的闪光活靶子。
      就在这时,那个狡猾的伪装者,在我全身泛起鸡皮疙瘩的时候猛地从一旁的树那里跳了出来。我没有看清,是黑色的影子,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看清呢,在发现洛克不见的一瞬间我就想跑了,只是我颤抖的脚不听使唤而已。
      我哇哇乱叫,叫得比那怪物还响,脚下一滑就摔倒在土坑里,我没法向您形容那时候的心情,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不争气,感受到胆小的坏处,之前在赌场上挥霍掉十多万,因为怕赌场的打手找我麻烦又浪费了几百万的时候都没有这样想过,我觉得自己要死了,怪物会撕破我的喉咙,把我的肠子都扯出来,而我第一次硬气起来,想不如自己给自己一枪。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嚎叫停止了,风声也停止了,太奇怪了,没有任何动静,简直就像那个怪物停在了空中一样。结果这样我还是不敢睁眼,我宁可闭着眼接受死亡,也不肯看到面前一张奇特扭曲的脸。大约有十多分钟,我实在是撑不住了,简直要睡着了,想着反正都要死了,结果您猜怎么?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黑影,怪物,黑色的树、土坑,一切都和闭眼前一样,但是我周围静悄悄的,连嚎叫也消失了。
      等我找见洛克,洛克说我应该又犯病了。但是我手上的划痕,肿起的脚踝,裤子上的泥泞能够作假么?我一定是跌了一跤,一定是被那个神出鬼没的怪物吓着了,那段时间这些又安定下来的人又忘记了遭遇了什么,反而怪我一整天神经兮兮。或许是要过冬的熊——还可以再离谱一点吗,就是那个怪物,我一直记得他,一直一直,他刻在了我的骨头里面,这么多年了还是忍不住出来,时不时给我的骨头挠上一挠,害我不得安生,又不能解脱。
      他是回来复仇的,我敢保证,这句话在我这里做抵押都成,因为我少不知事的时候犯下的微不足道,可以说任何人处于我那个位置都会犯下的错误。别急,侦探,我当然记得,可以说那件事成为了我做人的准则之一,谁都会做,对吧?以后发生的事我都拿来和那桩事作比较,大多都没有它严重,我也自然可以借此原谅我的懦弱,我才不管其他的一切,这么一个卑劣的人,为了原谅他自己,可以找出任何理由来的。
      我可真是倒霉透了,我的人生都被他毁了,这个怪物。想当初,买下这个庄园——不成想现在它已经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哪怕已经没钱买那该死的药,我也不能将它拱手让人,倒不是有多深的感情,我,一个勋爵——现在还有谁说勋爵呢?这是唯一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哪怕它是一只野猪我也会娶它,但它毕竟是房子——好的侦探大人,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写生而已,这里有成片成片的雪绒花。
      那时候赶上二战结束呐,但是这里是大风雪,就这样幸运又不幸地,什么都进不来,什么都出不去,轰炸机的声音会在远处想起,或许还有火光,洛克当时感激我,说少爷多亏了您的好运气,我的父母大概在别处避难吧,在所有人逃难的时候,犹太人在奥斯维辛里挣扎的时候,我每天在太阳还没从阿尔卑斯山另一角升起的时候出发,中午才能到达高地,架着画板子画雪绒花。
      我从来不是一个英勇的人,也没想着上阵杀敌,要是一个死人出现在我面前说不准就尿了裤子。我是一个自私鬼,只想着在一片微风的草原上画雪绒花,那首歌叫什么来着,我就一边唱,一边对着像凝霜一样,像牛奶一样的雪绒花比划:
      雪绒花,雪绒花
      清晨迎接我开放
      小而白
      洁而亮
      向我快乐地摇晃
      白雪般的花儿愿你芬芳
      永远开花生长
      雪绒花,雪绒花
      永远祝福我家乡。[ 《音乐之声》插曲]
      或许我还是有一些爱国之心的,谁知道呢?但是那曲子是真的好听。不然也不会吸引来那个怪物,那个时候我大概刚刚成年,因为成年礼被这场该死的暴雪耽搁了而闷闷不乐,一抬头看到那个怪物,差点让我没了气息。他看上去比我要高一些,但是蜷伏在不远处坡地,披着黑色的——不好说,像是捡来的毯子,如果不是那黑色探出一角,我是决计发现不了他的,我会以为是哪一只冒冒失失的鼹鼠。但是怪就怪在我视力好,一眼看到了这是个人形,又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鳞片,差点儿我就连人带椅子翻下悬崖了。
      那个怪物,最可笑的部分来了,他慢腾腾地挪过来,阳光让他很痛苦,那个时候我光顾着害怕了没看出来,不然我就冲上去掀开那毯子叫他灰飞烟灭,他有一双灰色的眼睛,颜色怪异又浅淡,不过要我说,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写着我是怪物,总之,他就慢腾腾挪到不能动弹的我这边,然后……伸出尖利的爪子狠狠地抓下我腿上的一块肉来!
      哈哈哈侦探大人这是什么表情,不是的,开个玩笑而已,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叫怪物了。这个怪物是个纯粹的怪物,没有任何动作能叫人意料到,他确实伸出了尖利的爪子——啊啊,介于天鹅和鹰隼之间吧,然后给了我一只白色的,还沾着一丝露水的雪绒花。
      我必须得说,如果那不是怪物的一张脸的话,他比我还要英俊,就是受小姑娘喜欢的那种,但是他的脸一半都是鳄鱼一般的鳞片,黑袍下面是满目疮痍的身体,背部甚至有纵横的刀伤,像是有人想将一对翅膀安进他的身体里,再加上手脚的利爪,行动都不方便,他曾经是人,这可以从他因为身体的变化被迫变迟缓中看得出来,这个怪物把花递到我面前的时候就倒下了,实在狼狈啊。
      我可吓坏了,即便手上还抓着那枝花,出人意料的,看到他倒下,我忽然感到愤怒——难堪,因为难堪,先生,还因为在这样一个即便……好吧,我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个世界上半数的男人都比我优秀,在这样一个变成怪物也比我有胆色的人面前丢脸,还不如去死好了。我想杀了它,但是没这胆子,只能将那枝无辜的花踩在脚下,狠狠地碾磨成了从粉碎机出来的废纸。然后,我又更有胆子了,我想着将他带回家去,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庄子里,几个人奴役一个怪物,也不过添加了一桩逗乐子的新鲜事。
      不,我没有想过他从哪里来,和我没有关系,即便在庄子里,我也能听闻到外边的一些事,无非是一些可能的秘密实验而已,再说我没有期望这个看上去太阳都抵挡不住的怪物可以撑过这个暴风雪的冬天,他不会给我惹上麻烦的。
      开始这个怪物闷不做声的,乖巧地做个新奇的摆设。可是在这个庄园里,谁都会烦闷的,尤其是我,好吧,我当初没带来多少东西,我尽可能地去找他的麻烦,指挥他做这做那的。老实说,他看上去确实是一个比我大一些的男人,那些平民到了岁数要承担的工作可比这多得多了,再加上现在外边是战争时期,我捡他回来,是给了他天大的恩情。
      他爱我?我也不知道啊,侦探先生,我不是很熟悉那种东西,哪怕是现在说起爱来,我脑子里的声音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会被别的什么压下去,我一生都没有体验过那种爱情。但是,我当初觉得他爱我,从他给我雪绒花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爱我,但那或许不是爱情,在我眼里,他是一个悲惨的实验品,是一个随时会给我带来麻烦,恨不得他早点死掉的怪物,他对我也可能只是在逃出实验室后看到的第一个不对他抱有敌意的同伴了——天知道这只是没反应过来。
      但是毋庸置疑,他爱我,即便看上去有些畸形。
      我都忘了那段时间我是怎么折磨他了,如果他是个正常人,我或许要叫他哥哥。出于好玩,我叫他伊卡洛斯,那个冲向太阳却被烧死的白痴,因为他也不能触碰太阳,会被吓得直冒冷汗。因为好玩,我经常趁他不注意将他推到没有窗户的走廊,要他走上几十米到另一头的我这边来,这个怪物爪子缩得紧紧的,全身都在颤抖,却还是一语不发地走到我这边,但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生气,他的沉默都在衬托我的自大和愚蠢。
      我对他定然是不好的,但是也定然比那些在他身上做实验的家伙要好。也因为这样,他一直没离开这个庄园,有天晚上我喝醉了,哪怕是羞辱他也觉得有些烦了,他却忽然站起来,正在我等他做些什么时,他却跪在我身边,请求我再唱一遍当初的雪绒花。
      我当时给他唱了,因为怕他趁我全身无力的时候攻击我,第二天我就让他顶着日头在草地里站了一上午,那一天他几乎全身痉挛,面色发紫,我赶过去的时候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都是乞求,这个沉默地,仿佛哪里都比我优秀的人终于对我露出了这样的神色,我感到十足畅快,就将屈尊降贵地将他带回了屋子里。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这个蠢东西以为我也爱他。因为从前我从没有正眼瞧过他,而那天我给他床边放了一朵雪绒花,把这家伙感动得够呛。
      如果暴风雪没有停住的话,我不介意开启一场新的戏码,嘿,一个风流贵公子和钟塔怪物,雨果的名作都得重写。但是暴风雪停了,很快路就通了,外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找上门来,他就成了一个绝顶大麻烦。
      我当时想着什么时候动手,或者直接离开这个庄园甩掉这个麻烦,甩掉,我的神啊,我是多么善良的人,没有直接想着将他扔出去自生自灭,或者直接将他交出去卖个人情,当时战争快打完了,落到任何一个政府手上都是一个有用的把柄。或许是我短暂地长出了良心这种东西吧。那个时候我还有些愧疚,每天在他床前放一枝雪绒花,这个怪物感动得不行,说起来,那个怪物也是真蠢,我说要在上头,他就乖乖躺下了,无论是肌肉,年纪,他都比我有优势,我叫他伊卡洛斯的时候,他亲我还更狠了。
      我想着一个月后走,连调情都心不在焉。在一个雨夜里,我朦朦胧胧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有一种预感,一件期待已久的事自己找上门来了,我或许还听到了痛苦的哀嚎声,打斗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怕将我吵醒,连声音也压得很低——他这时候还怕将我吵醒呢,但是我可全不担心,我是个勋爵,抛开这个不说,这解决了我一个大麻烦,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那段时间我偷偷往伊卡洛斯的杯子里放药,是那种让人嗜睡,感觉浑身无力的药——我还没胆子要人性命,我想的是到时候偷偷走,即便被发现靠洛克他们也足够制服这个力气大到恐怖的怪物。伊卡洛斯或许能察觉到,好几次我都忍不住心虚地躲开了他看过来的目光,但是他没有问,只是时不时用颜色浅到病态的眼睛看我,我能用余光看到。
      那时候他□□都不怎么积极了。
      我朦朦胧胧地睡着了,要是换在以前,我肯定偷偷溜走了,离麻烦远远的,但是这一次我相信伊卡洛斯不会吵着我的,有什么东西将我吵醒,那肯定他也死了,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也很困,诡异地一觉睡到了天亮,庄园的一角都是血迹,四处飞溅的,杂物间的器具一团乱,伊卡洛斯就这样,彻彻底底地从这个庄园里消失了,而我的心腹大患,戏剧的对手就这样没了。
      后来的几年乏善可陈,就是经营,经营失败,如果不是我父母家底丰厚,早就被我败光了,大概再过几年,这个庄园也该卖了,但是我会在那之前死去的,是身体这样告诉我,我相信,就像多年以前相信伊卡洛斯并沉沉睡着那样。
      老实说,不是我的错,相反,我应该是他的救命恩人。或许当年我应该去帮他的,或许他知道我当时醒过来了,这种怨怼毫无道理,但是我能理解,他现在想回来报复当年的事,我也能理解,侦探先生,请不要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我,你指望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做成什么事呢?我根本不爱他,更没道理为他付出生命了。那段时间有人在毁灭证据,我确实知道,但是要我因此浪费资源来掩护一个失败的试验品是不可能的,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最好的做法是乖乖将他卖出去,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我承认可能是那个该死的药害他,毕竟他正常时候估计可以掀翻一辆坦克。但是您的客户是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客户的安全!让那个不知所谓的复仇者重新回到他该去的地方,愧疚和后悔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我可以补偿他一些钱财,我们就可以翻篇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伊萨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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