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灵集市》不逊白

16、得归

　　初夏欣赏着超越光学和色彩学的神奇现象，沉迷了一阵，忽而想到什么。

　　她收回手。透过麂皮，并未感觉到宝石有热量。只能先凑合包着，回酒店再说了。

　　寻得宝物，便不再执着于前路。初夏顺着一线天那条裂缝一瘸一拐向西行去。

　　幽人丘的西坡倒是好走得多，她一路慢行，心情舒畅。入弦溪谷时，她轻装上阵，就这一身穿在潜水服里保暖用的长衣，洗也没得洗，随身带的药也要吃完了，还真是不得不走了。

　　正想着，蓦地从草丛里闪出一人。初夏的隐形眼镜早在入谷第一天就摘了扔了，这几日是个没戴眼镜的小近视眼儿。此时约五点多钟，西坡还是背阳。她在一片草海里看清有个人的时候，那人已经快要贴上她的脸了。

　　她条件反射地按住小刀的时候，那人却转了个身从她旁侧交错而过。就是这个转身的刹那，初夏惊得险些叫出来。那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身着青布衫，蓄着齐肩发，瞪大的双眼里有瞳有白，但那瞳仁，竟也是白色！

　　那白瞳男人径自走了，方才的险些相撞于他而言，仿若蝙蝠避障。看来果然如守山人和白船所言，救入谷的人各有不幸遭遇，这位有眼疾的男人，比起活在外面那个急功近利的社会，没准儿真不如在谷里颐养天年。

　　她自嘲地笑笑，社会问题，别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操心了？又关她什么事？于是加快脚步——倒不如争取在白船醒前回去，省得麻烦！

　　白船正端坐在床沿，面色阴沉地等她。见她进屋，伸手道：“给我。”

　　又补了一句：“还我！”

　　初夏眼波流转间，换上那副讨好的面孔，笑嘻嘻反问：“什么呀？”

　　白船站起身，板着脸气呼呼地说：“不管是什么，你想从谷里带东西走，是不行的。我说过不让去幽人谷，你非要去看看，我不计较。只要没被发现。但是，为什么要拿谷里的东西？”

　　这话说得的确让人脸红。当说不说，拿走宝石，确实是拿走谷里的东西——如果谷里的东西归白船他们所有的话。

　　但初夏现在可不是轻易能让人贴标签的人。她不吃这套，她崴着脚在悬崖缝边躺了一晚上，可不是为了别人一句话就把十六万双手奉还的。

　　她眸底冷了下来，暗露寒光，估量着两人之间的力量差。不曾想最后得走硬抢这一步。

　　白船像是看出她的坚决，从脖子上摘下一条坠链，递上前，说：“我拿这个跟你换，行了吧？” 见初夏盯着，又补充：“这颗，可是一头白色成熊的牙，有三百斤那么重的熊，我把它的牙打下来了，很珍贵、很难得的！”

　　初夏表情复杂：“你这是跟我谈条件呢？还是跟我炫耀你的力量呢？”

　　“不是那个意思……”

　　正说着，院里想起守山人的声音：“白船啊，起了吗？”

　　白船将熊牙项链往初夏手里一塞，低声对她说了句“你躲着！”便夺门而出，走时不忘留一个白眼。

　　白熊？这弦溪谷不如叫白溪谷，不光人都姓白，连熊也是白色？

　　初夏掂了掂熊牙，矮身趴到窗边，斜目窥看，侧耳倾听。

　　院中，守山人一反往昔慈祥模样，一脸怒容瞪着白船，诘问初夏私闯幽人丘的事。

　　他的身旁站一魁梧男人，像个提线傀儡一般，紧随着守山人的步伐动作做反应。初夏虽看不清他面庞，但那青布衫及肩发，却分明是幽人丘上遇到那个白瞳人。

　　白船压低声音不知说了什么，令守山人面色不悦地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那白瞳人也跟着坐下。白船自己转身向屋内走来，进门便说：“你走！”

　　初夏反倒犹豫了，不跟我要宝石了？

　　只听白船从地席上抓起初夏的潜水服，塞到她怀里挡住宝石，推她到窗角，说：“他们不知道你拿了东西，也不知道你回来了。你从来的地方走！”

　　“那你怎么知道？”

　　白船没回答她，小声说了句：“怎么出去，你自己想办法。”

　　说罢，抓起矮柜上那团初夏早先给他包扎脑袋用的绷带，转身又出门了。初夏缩在窗角，看他引着守山人注意力，便偷偷翻过窗穿越小厨房，溜了出去。

　　说了让她自己想办法逃出去，却还是打掩护帮她出逃。她有点猜不透这位嘴硬心软的小朋友了。当初不该因为结境里单纯的模样而小瞧他，以后，不知还有没有缘分再见。

　　一路奔到弦溪湖边，初夏套好潜服，悄声游到湖心。待调好息，她摸了摸兜里裹了麂皮套了密封袋的宝石，一头扎进湖水里。

　　牵引绳的锁扣还牢牢扎在湖壁，曙光透过林木在湖面画成影。方向明确，视野清晰，轻车熟路，满载而归。

　　别了，世外桃源。

　　“老板，这‘天池有宝’，是怎么流传于业界的？神仙托梦吗？”

　　躺在酒店的手机早已自动关机了。初夏充电开机后，顾不上来自陆离林睿狂轰乱炸的留言，先给张羽去了个视频电话。

　　“找到了？”

　　“应该是找到了。这没人见过的东西，我说不准。你说得准吗？”

　　初夏捧着那玻璃石头到镜头前。

　　“黑色的？我以为是……”

　　“你等等。”

　　手机屏幕上，张羽看见初夏捏起那块黑色石头走到露台阳光下，夺目的红光四射开来，像从一颗圣洁心脏中流淌出的殷红希望。

　　他摸了摸下巴，说：“看起来似乎都不需要加工了。”

　　“也不是，我用别的光照过，没反应。”

　　“哦？日光能有什么特别的？”

　　“这我可不懂。老板，这东西会不会有辐射？我没别的东西，只能拿皮子随便包了一下，不过只是聊胜于无的心理安慰。每次看它发光都会担心一分钟。”

　　“哈哈哈，‘担心一分钟’，不愧是你。先尽量多包几层，我去找个容器。” 张羽在电话那头说：“找到了，就回来吧。”

　　初夏就等这句结案陈词了。

　　算不算是“找到了”，张羽拍板了，就没她的责任了。拿回去，专家鉴定，是与不是，十六万都归她了。

　　她如今见识了这宝石，自然猜到它若流入市场，很可能远远不止这个价的千百倍。拍卖行里上品的常规宝石都能值几千万美金。

　　只是在那个行业里，没有渠道，没有鉴定技术，没有行家背书，没有营销，没有人脉，这种东西若说是破石头也就是破石头了。

　　寻宝猎人的辛苦费确实不多，她这十六万还是不知被几层盘剥下来拿的数，只是那些多出来的钱，不是她们这种人能赚的。知足常乐就好了。

　　何况张羽一路用她，图的就是可靠、不贪。

　　两天以后，初夏拖着登机箱，在转盘前的人群里等行李。她素着脸、戴着鸭舌帽，脖子上挂着白船给她的那颗熊牙。

　　走出深山，城市里的天气一直阴霾，令她的心情也不怎么好。说起来，病发的时候她是讨厌风和日丽的，如今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不喜欢阴天，是不是说明她正常了？

　　这两年她很少主动交朋友，白船也不能算朋友，甚至是个捉摸不透的人。但他最后还是冒险帮了她。若是知道她拿走了谷里的东西，守山人不会轻易让她走，相应的，也不会轻易饶过白船。

　　行李转盘区来来往往的人群，一窝蜂涌来，又逐个散去。有新的转盘开启，人们便一个个往前挤，有拖着行李箱的，有推着手推车的，有拎着大包小包的。

　　挡在前面的年轻女人抱着个半大的孩子。小孩儿正是调皮的年纪，两条腿从妈妈胳膊下面穿过，踢来荡去。

　　初夏收起回忆，稳了稳神，一边低头提防着避免中招，一边抬腿挪步子打算换个地方站。才挪了一步，小孩儿伸手把她帽子摘了，小手捏着帽檐拍了他妈妈后背两下，一撒手，把帽子扔地上了。

　　“……”

　　初夏冷着脸盯着小孩儿。

　　“哇……”

　　她还没说什么，那小孩倒哭得痛快。

　　“……”

　　孩子的哭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初夏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几声窃笑。

　　孩子父母倒很知事理，大概也知道自家娃娃一贯顽皮，旁边推车的爸爸赶紧捡起帽子还给初夏。妈妈抱着孩子还拎着包没法动，侧过身嘴上不住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快给阿姨说对不起！”

　　初夏抓着帽子，有些窘。

　　自己这张脸配上独家表情管理，虽说是老幼皆能读懂的 “生人勿近” 指示牌，但吓哭小孩子的程度自认为应该不至于。这种情形还真是生平头一遭……

　　然而大众的注意力很快被乌泱泱而来的一群人转移了。

　　三四十个少女，有的戴着口罩，有的扣着帽子，有的举着手机，有的拿着相机大炮，相隔半米地围着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孩子，以机关枪一样的快门声做背景音乐，朝隔壁的转盘缓缓移来。

　　“谁了啦？”

　　“哪个呀？”

　　“是不是哪个男团哦？”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明星呐！好帅哦！”

　　“这么点粉丝算什么明星呀，是不是秀人啊？最近有没有什么选秀节目？”

　　“我的天呐这不是那个谁嘛？哎，是嘛？好像又不是。”

　　“现在的小偶像长得我都分不清。”

　　“人家戴着口罩，你又能看见人家长相了。”

　　“发量真足啊！”

　　“好高哦，好帅哦，得有一米九了！”

　　身边刚才看自己热闹的围观群众们连行李都顾不上盯了，议论纷纷。初夏听着他们的讨论，了解了个大概，很是感激了一下这几位高大威猛的小偶像。

　　行李转过来了！

　　初夏戴起帽子，趁着围在行李转盘前的人群骚动松散，撇下手里的登机箱，一个闪身到了转盘前，抓起自己巨大的行李箱拖了出来，一手拉回登机箱，一手拖着行李箱，矫健地扬长而去。

　　她并未注意到，身后，小偶像里，“得有一米九” 的那位，隔着人海朝她这边看了几眼，引得部分围观群众和小粉丝也跟着不明就里地扭头，向她这个方向漫无目标地扫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