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灵集市》不逊白

17、母爱

　　“小别胜新” 这话，在任何类型的感情界都是真理。

　　初夏本性内敛，陆靖一也内向，十几年未联系过，早已养出一箩筐的生分。两人尚未磨合融洽，初夏就背着行囊去了东北出差，也算是打破尴尬局面的一种方法。

　　十天半月，各有经历，此番重逢，竟生出了亲切，不再那么拘谨生分了。

　　初夏把行李整齐地摆在门口，人瘫坐在沙发上。

　　“累！还是家里舒服，在外面一晃半个来月，最想念的就是我这大沙发了。”

　　陆靖一笑起来：“哪有那么久，你不就去了七八天么。看出来了，你是真想家了。”

　　“啊？才过了这么几天？”初夏有点诧异，“我哪天走的来着？没注意。那看来真是想家了，度日如年，一日三秋。”

　　陆靖一递过她的水杯，说：“我要是能开车就好了，就去给你接机了。”

　　“你今天要是去接我，还真的有福利呢。”初夏道了声谢，接过水杯笑道。

　　“嗯？什么福利？”

　　“我今天在机场碰到明星了，像是个偶像男团。虽然不认识，但前拥后簇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陆靖一点点头，说：“我们乐团以前也跟流行明星合作过，吃这碗饭的人，的确是有些得天独厚的优势在的。”

　　“交响乐团还会跟流行明星合作？”

　　“会啊。有的同行不屑一顾，我倒觉得音乐无界。通俗古典都是展现文化的，只要足够优秀，大可不必追根溯源、分帮拉派地相互诋毁和歧视。”

　　“你很包容嘛。”

　　“是艺术包容。艺术衍生才能发展，发展才能蓬勃。”

　　“嗯……” 初夏并不想聊艺术，但她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是艺术的“海纳百川”。

　　于是她伸个懒腰话题一转，吐槽道：“不过现在的小偶像太多了，认都认不全。那些经纪公司跟捏馄饨似的，随便一捏就扔舞台上。上网看个八卦热搜，一半是没见过的脸，另一半连名字都没听过。”

　　“这样啊……”

　　“国外不这样吗？”初夏反问。

　　“我不太清楚。”陆靖一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了解。”初夏掏出手机，“中午想吃什么，我来叫。”

　　陆靖一心虚地眨眨眼，说：“我来做吧。”

　　“哈？”

　　陆靖一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打开门面露难色：“我妈不是之前来了几天吗，留了一冰箱的东西……”

　　那几天简直是修罗场，陆靖一简直不忍回想。

　　初夏去了东北，留她独自在家。她每天不是隔海跨洋联系律师，就是拜访本地相识的乐团同仁，也没什么别的事。思前想后，觉得纸包不住火，最终还是把闹离婚、回国散心的事跟家里和盘托出了。

　　一天她回家，刚出电梯就看到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拖着箱子，站在门口。

　　“妈？你怎么来了？”

　　“你孤零零在别人家住着，我能放心？回来了也不回家，跑来麻烦别人？！”

　　推门进屋，陆妈妈把行李摊了一地。陆靖一洗完手出来，已经没地方落脚了。地上铺满了各种特产零食，甚至还有一小袋米和一小桶食用油。

　　“妈！”

　　她看着乱糟糟的地板，艰难地开口：“妈，以前在国外，你总这样大老远的背过去，我还能勉强说一声稀罕，现在我都回来了，想吃的话自己就可以买得到啊。”

　　“买得到，买得到，你买我买不是一样的嘛！怎么，你在外面西餐汉堡吃多了，看不上家里土特产了？”

　　“……我是说没必要买，没地方放。你前几天寄来的那箱东西我好不容易才找空间放好。我本来就借住在别人家里，这样不合适啊。何况这么多也吃不完呐。”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们现在这些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李阿姨她们经常跟我说——成天家里不存粮，就知道吃外卖！我帮你放，肯定能放下。你就当我买给人家夏夏的。对了，她人呢？”

　　“她出差了。我们两个也吃不了这么多……”

　　陆妈妈完全没听陆靖一在说什么，把带来的东西摊开铺平后，满意地站起身叉腰欣赏了一番，开始往厨房挪摆。

　　“妈我来吧。”

　　“你来什么，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我来吧，你不知道什么东西该放哪儿。”

　　“我放哪儿你们从哪儿拿就行了。看你瘦的，又在减肥了？先吃两个卤鸡腿！”

　　陆妈妈一边说一边从洗手池边拿起一只碗，掰开卤鸡腿的保鲜盒盖，夹了两个放到碗里递过去：“你每次吃的时候，拿干净的干筷子夹两个出来吃，这样搁冰箱能放好几天。”

　　“这个碗，之前是我临时拿来放松香用的……还有你放饼干的那一格，你看里面，放的都是洁厕灵消毒水……还是让我来吧。”

　　她借住在初夏家，初夏本人从不开火，家里锅碗瓢盆也没几件，她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外食。今天也是吃好了回来的。

　　如今打开冰箱，剩菜剩饭一盘都无的盛世，震动了陆妈妈的神经。

　　她自认为精准地猜到了让人不省心的孩子的饮食日常，免不了神气十足地数落她一番。又就地取材用她背来的粮油，和从厨房翻腾拼凑出的一套炊具，做了一顿晚饭，逼着女儿吃下去。

　　许久未沾的家常便饭固然可口，可是陆靖一心里还是觉得不大舒服。

　　从小到大，母亲的控制欲都很强，她逆来顺受惯了，自小乖巧顺从不顶撞。但如今在别人屋檐下，母亲这样强势地干预和批判她们的生活，还是让她有些难堪。

　　幸亏初夏不在。她自我安慰着。

　　洗完澡，母女俩挤在书房一米五的床上，靠着床头单刀直入话正题。

　　“宁宁怎么样？”陆妈妈开口问起外孙女。

　　“她现在放暑假了，忙着上兴趣班。”

　　“唉，你那么长时间推说忙、不跟我们视频，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爸还非说让我手别伸那么长、管那么多，说经常微信联系着就没事。还让我别老打扰你们，说你是有家庭的人啦什么什么的。”陆妈妈拍拍自己胳膊，“我手伸多长啦？我自己的女儿孙女，打扰什么啦？”

　　陆靖一默不作声。

　　“那，你回来了她怎么办啊？”

　　“爸爸照顾她。”

　　“那小子，家都不要了，能好好照顾宁宁吗？”

　　“放心吧妈，怎么说也是她爸爸。”

　　陆妈妈坐直凑过来，担忧地问：“你说，宁宁最后不会判给他吧。”

　　“我一定会争取到宁宁的。”

　　陆妈妈又靠回去，想了想，说：“有没有什么误会呀？你俩。”

　　陆靖一扭头望向她，无奈地回答：“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觉得我会因为误会闹离婚吗？宁宁都这么大了。”

　　陆妈妈悻悻地说：“是啊，就是因为宁宁都这么大了，我才希望是有误会好商量嘛。没什么回转的余地啦？”

　　陆靖一听出了母亲的话外之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她是个想法传统的人，否则也不会给她灌输“到什么年龄就该干什么事”、“不生孩子的人不完整”之类的观念。

　　不过自己结婚生子恰好都是水到渠成，一路顺顺利利的，人生流程走得尽如她意，因而母女之间从没爆出什么冲突来。但眼下，母亲的话里明明有期待她委曲求全、息事宁人的意思，她敏感地捕捉到了。

　　遭到了背叛，却没能得到来自亲人的力挺支持，一瞬间，无力感和孤独感袭来，笼罩着她。

　　她沉下声音，委婉地答道：“如果不是想赢官司，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跟那个女人一起生活了。”

　　“唉，真是的。怎么这么糟，怎么会过成这样……”老太太开始不住地唉声叹气。

　　陆靖一的心情一落千丈，她想岔开话题，便试探问道：“回去的票买好了？”

　　“没有，你给我看看呗。”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国内航班都在哪儿买票……”

　　“那你让夏夏帮我看看！”

　　“……”

　　“怎么的？”

　　“我在网上搜搜看怎么买吧。”陆靖一叹了一口气，母亲的强势渗透在骨子里，麻烦别人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照着母亲的要求买好机票，陪她在不熟悉的城市游览。三天以后，陆靖一终于在初夏回来前，把老太太送走了。原以为婚变打击后见到父母，能获取力量，不曾想得到的是深深的疲惫感。

　　回家瘫坐在沙发上，余光突然瞄到了冰箱一角的一滩水，她走上前打开冰箱，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冷冻室的门因为抽屉没塞到位而没能关严，霜雪堆积。露在外面的部分化掉，流了一地。

　　费力拽出冰箱抽屉，发现塞着满满当当冻硬的各种吃食，有冷冻水饺、有自制糕饼，应该是前天她出门赴约时母亲做的。冷藏室也难逃厄运，瓶瓶罐罐、盒盒袋袋，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卤味、炸酱、葱油、鸡蛋、蔬菜……

　　此情此景，一回想便五味杂陈，陆靖一茫然地发起呆。

　　初夏起身走到她旁边，探头围观，拽回了她的思绪：“哈，满满当当啊……谢谢阿姨了……”

　　对于母亲毫无边界地把别人家当作自己家的行为，陆靖一有些抱歉，她试图从初夏脸上看出她的态度。

　　“嗯，泡菜。”

　　“这是……炸酱？”

　　“这馒头是自己蒸的？”

　　“排骨？你会做吗？”

　　初夏神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一路从冷藏室保鲜室参观到冷冻室，借着翻看的契机，把食材取出来归置整齐，调侃道：“深深的母爱啊——阿姨会不会怪我没照顾好你？”

　　陆靖一心存歉意，这话自然翻来覆去地过度解读了一番，很是不好意思。她苦着脸无奈地感叹：“我妈总觉得我过得不好，自己不能照顾自己。平常就是，更别说现在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嘛。” 初夏安抚她。

　　“有时候会觉得，她不是在为自认为的‘我过得不好’而焦虑，她是潜意识就觉得我的能力不够，不足以好好过人生。”陆靖一继续伤感地说：“不过，我也确实很失败。”

　　初夏不知怎么接这话。在她眼里陆靖一很优秀，但又被一时的挫败搞得很懦弱。

　　她讨厌这种怨怨哀哀、却不解决问题样子。

　　她抽张纸巾擦了手，边叠方块边淡淡地说：“别这么想，嗷。饿了，你打算给做点儿啥？”

　　陆靖一忽然想到初夏刚才说的“经纪公司捏馄饨”，她记着母亲包过馄饨冻起来的，于是翻找一下，取出一袋冻得硬邦邦的馄饨：“做点儿小偶像吧！”

　　享用完陆妈妈留下的“母爱”，初夏看了看时间，就出门了。

　　出生入死换来的烫手宝贝，得赶紧变现，免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