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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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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收留癖吗?进谷的人都想留下?
初夏不自觉微微皱皱眉,所幸未被众人察觉。
守山人看看白船,又看看围坐的众人,犹豫一下,笑着说:“好,小姑娘要是恢复好了,明天送你出去。免得家人担心。”
“麻烦朔家了。” 初夏不露声色道谢。今晚不得已,要忙了。
离开松林高论的小广场,初夏让白船带她去看看自己的“落水点”。守山人的邀留让她有些在意。
白船因适才的谎言被初夏心照不宣地圆了,也不多问什么,便引她到了湖边。
电脑表早没电了,初夏一路用心记着方向路线。忽听白船低声说了一句:“不会从这里走的。”
初夏一愣:“你怎么知道?”
其实从下午白船的社会学吐槽,到方才他对守山人的隐瞒,都让初夏有感觉,他不是她以为的木讷倔强的小孩子。无妨,他也许有他的原因和考量,只要对自己无害就行。
“他们不知道这里能出去。你其实是从这里进来的,对吧?我知道,但是我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
同样的问题,这次她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入口”。
白船却回了“你怎么知道我从这里来的”的答案:“你第一次来我看见你了,背了个小火箭。所以我才幻想你是外星人……”说完不好意思起来。
那小火箭指的一定是她的氧气瓶了。得了兄弟,你也别不好意思,想必你也看到我跳大神了,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初夏叹口气。
“咱们走吧。”
两人沿溪而行,幽人谷方向忽又传来笛声,韵律与守山人的呼麦很像,带给初夏的悸动的熟悉感也很像。初夏正待这回好好体味一下这音乐,身旁的白船突然抱头蹲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
“头疼。也不知道是谁,隔三差五吹这个破笛子,烦得我头疼。”
初夏以为他真只是欣赏不来音乐,烦这噪音,见他揉按无果,已经开始用拳头捶打太阳穴了,才意识到他是真头疼,赶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在溪水里浸冷了,给他缠在头上,扶他回到小院。
“这音乐有点儿怪啊?” 她试探着问。
“不是这音乐,就这个破笛子。朔家唱的也是一样的歌,就没这么烦人。” 白船将草茶一饮而尽,烦躁地说。
初夏笑了:“是你心浮气躁吧?我怎么听了不烦?”
换来白船一个白眼。
夜幕下,白船像是知道她夜探幽人谷的计划似的,睡也不睡,点个烛灯靠墙坐在床上编绳子。
初夏也不理他,盘腿坐好,闭眼入定。
长街上边走边望,半晌才找到守山人。
“守山爷爷。”
那老者回头,垂首检视自己的打扮,略诧异地问:“叫我?”
见初夏颔首,不由摇头笑着说:“山区的工作是催人老啊!我这年纪,看着就像爷爷了。”
“那……大伯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本来是国家安排的护林员。”
“现在呢?”
“现在也是啊。”
“还是守护山谷的长辈。”
“啊,对。” 守山人像想起什么似的,“现在还照顾百来个不幸的人,借国家的山林,给他们一个庇护所。”
“顺便宣传点儿庇护所的好,和外面世界的不好?”明知面对的是一片丹心,初夏还是冷冷地说。
“那怎么会?” 守山人着急地解释道:“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受了欺负和委屈,才来的谷里。咱不是整体做否定,但对于他们这些个体来说,确实有受了委屈无处申诉的情况在。”
“你跟上级报备过,这山谷藏了这么多人吗?”
“这里林区由我负责,别人不知道这山谷,也不知这里有人。上面视察调研的时候,也会绕开这片山谷,找不来的。我虽然是个没文化的护林员,但……”守山人有些沮丧地继续说:“我只是想力所能及地帮一些走投无路的人。”
“白船也走投无路?”
“啊,那孩子?他也是自己想留下来的。”
“那你就任他留下来?不怕他家人担心吗?”
“我们这里讲平等和尊重,他自己能为自己做决定……他自己提出要留下,谷里就收留了他。”
“他自己提的?不是像你今天问……不是你主动问的?” 白天,守山人问初夏是否愿意留在谷里时,那种氛围与其说是询问邀请,不如说带着要挟的微妙意味,因而初夏才觉得不适。
“当然!”
罢了,时间也差不多了。结境里审他们,不但不对等的关系令初夏不舒服,面对不完整的他们,能打听到的东西也有限。
初夏正打算走,眼角瞥见不远处坐着一个形容惨淡的人。那人戴一顶礼帽,面上一片雾蒙蒙模糊不堪,若说有遮挡吧,又好像能看出他留了两撇山羊胡子,长了一对小眼睛。那对小眼睛望向守山人,像是在等他。一身衣裳做工精巧,却像是归来的旅人,浑身上下灰扑扑的,比守山人看着还风尘仆仆。
看来这守山人保护的谷民里,也有好有坏啊。慧根这东西因人而异,总有谷民一时之间尚不能被守山人熏陶感染,一心向善。
但这糊着一层灰雾的视觉感受是怎么回事?真是怪哉,初夏没见过。
她虽心下疑惑,但此行目的已达,后面还有任务,便同守山人告了别,归形出定。
白船已经抱着他那团线绳睡着了。
初夏蹑手蹑脚走出院子,直奔北面幽人丘。刚才忘了问足禁幽人丘的事,不过不打紧,总得亲自探查一番。
丘下并无防护措施,看来守山人对谷民的束缚全凭威信。白船说幽人丘是禁地,初夏准备了几个可能性和应对方案,结果却面对这么个不设防的山丘。
幽人丘不高,她大摇大摆步行上去,不多时便登了顶。放眼遥望谷中,星火点点,是还没吹灯休息的人家。丘顶野草蛮生,有半人之高,只在她落脚处的一片碎石滩上歇了入侵的步伐。
眼前正是谷中弦溪的水源地——两眼冷泉。伸手去摸,冰冷渗人。这冷泉冰水顺溪流入弦溪湖,弦溪湖又与天池相通,怪不得同心天池明明一汪火山口湖,温度却高得有限。
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岩矿的迹象,也没看到什么不寻常的景象。初夏坐在泉边大石头上,抬望明月。十六万到底在哪儿呢?到底是什么呢?这些都不知道,自己却千里迢迢来了,真是荒唐。
冷冽月色覆在她面庞,像是与她贴近去比谁的容颜更冰凉。只见她伸手摸了摸,挥手用那柄削铁如泥的小刀剜下一小块,拿近端详。普通山石罢了。附近盛产玄武岩,不远处就有一面玄武岩壁画,而这块石头,甚至不沾边。
明日大概就不得不走了,折腾这么许久,颗粒无收,实在令人心有不甘。北向是无路陡崖,还有东西两面待搜,初夏无精打采地朝东往丘下走。
这边山路也略陡峭,一个转弯,脚下的路成了羊肠小道。一面崖壁围在一侧,被一条土沟隔着,可以走的路最窄部分仅约一掌宽,却有六七米长。
这面坡还有大片未搜寻,走回头路令人不甘。
崖壁光秃秃无藤无蔓,脚下是长满草木的山坡,一个失足滚下去可就直达丘底了。也不知这一面的丘底有什么,这段堪比攀岩的路,要小心走才是。
初夏摸出小刀扎进崖壁,一脚踩在小土沟里,一脚站在羊肠小路上,保持重心不后仰,慢慢挪步。走了两米便累出一身汗。
忽然不远处一阵动静,像是什么夜禽离巢,惊得她脚下一滑,崴在了土沟里。幸而手里紧握插在崖壁的刀柄,才没翻身摔下。
脚腕火辣,难以行进,人却处在这不尴不尬的位置。思索片刻,她慢慢攀蹲下来,躺倒进土沟里,身体紧贴崖壁。休息吧,磨刀不误砍柴工。习惯性崴脚,只能缓解了才好继续行进。何况这黑灯瞎火的,不利辨路。
只是,等天亮了,就瞒不住白船了。
算了,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里昼长夜短,不多久应该就能得见熹微晨光。
初夏安静地躺在土沟里休息,自嘲地想这地方倒也安全,她这小身板都举步维艰,猛兽恐难现身。除非山羊。那就茹毛饮血地吃了补补,心里幻想了一番瘸腿女侠勇斗山羊的画面。自己一个都市人,怎么活成这副田地?
想着想着,慢慢睡去。
雀鸟声鸣唤醒她的耳朵。睁开眼,晨光将山色染作水墨画,荼白微透浅黛。初夏晃晃脚,疼痛感减弱很多。视野也好了很多,可以继续往前了。
她又面壁往前挪了两米,眼前忽然失了阻挡,豁然开朗。
这崖壁原来竟不是一整面,中间断出一道一人左右的裂口。
或者说,这崖壁竟不是山丘的一部分,倒像一把石刀劈在丘上,昨夜扶握攀爬的一面反是刀身薄厚一面,此刻映入眼帘的侧面,才是刀身长短的一面。
夜里目力有限,竟完全没发现。
初夏小心翼翼跳进那一人宽的裂缝里,仰头观察。石壁嶙峋、粗粝结晶,一整面的黑棕,向下压迫着人的视线。越过石壁向上看,是正转青明的苍穹。和很多景区的“一线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和煦晨光将初夏的影子映在岩壁上,四肢镂空处,一个岩洞呈现在眼前。她往前挤了两步,攀住岩壁,弯腰进了洞。
洞不大也不深,说是洞,倒更似是岩壁被什么东西从侧面砸了个坑,得费些腰力方能落脚站稳。洞中未生草木,洞顶延下几根形似钟乳石的石笋,逼真欲滴。满地卧着碎石块,角落里还有些向下延伸的小窟窿,像是风雨侵蚀的小洞,又像虫兽啃凿的小巢。
初夏小心蹲下,挨个掏了掏,深浅不一,一无所获。
大概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的玄学加持,岩缝里几块岩壁碎屑旁掩了一个浅浅小洞,十分不起眼。拨开碎石,俨然躺着的一块杏子大小的黑色疙瘩,与那小洞珠椟一般严丝合缝。
初夏睁大双眼,用小刀刀背轻轻撬出那黑色疙瘩,犹豫片刻,掏出一张麂皮包着它捡起来,伸出岩洞。
对着朝阳蓬勃的光线,这块半透不透、像石头更像玻璃的黑疙瘩散射出殷红的色彩。那绚烂红光不是折射和反射出的,仿佛太阳是催化剂一样,唤醒了这石壳,使它由内而外发射光芒。
是它!一定是它。
无怪乎没人找到,这千折百曲的藏身之处,没点儿因缘际会、火眼金睛,谁能想到它在这里,谁能想到就是它?
带着只有一句“宝中天池,赤霞丹心” 这透着中二气息的初始信息出发,初夏倒是从没想过所寻宝石会是一颗躺在匣子里被人埋了三米深的红宝石,但也没想到是生在这岩壁洞里的一颗玻璃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