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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白船 ...

  •   “我叫白船。” 少年答道。

      “白船……怎么写啊?”

      “随便怎么写,‘白色的小船’好了。大家都知道我叫白船,没人管它怎么写。”

      “哦……大家是谁啊,你们这儿是什么村儿还是什么屯儿啊?有多少人?”

      “轮我提问了!!” 白船愤怒了。

      “哦好好,轮你了,你问,请。”

      白船憋了半天,想知道的无非是她是谁、从哪来、来做什么,她好像都没答,但好像又都答了,一时真不知该问什么。半晌,自暴自弃地说:“我不问了,你也别问了!”

      初夏见好就收,大气地应了句“行”,还讨好地附送了一句:“我叫初夏,随便怎么写,‘初初入夏’好了。”

      自报家门并未留住白船的兴趣,只见他起身朝外走去。初夏赶忙跟了上去,见他从门外地上捡起一只死兔,直奔厨房。显是刚才带回来的战利品。

      好家伙,敢情这儿的餐饮水平甚至都没到农耕时代,还停留在渔猎时代呢……

      半小时的功夫,一只香喷喷的铁锅炖野兔,被围灶台蹲着的两个人一声不响地瓜分干净了。

      初夏舀了两瓢肉汤放碗里凉着,烛火下重新打量起厨房来。白天在厨房找了一圈都没寻到水,方才白船掀起一个角落里不起眼的一块石板,下面就盖着一口盛满水的大缸。

      白船随她张望,自顾自吃着兔肉,直到初夏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才不高兴地问:“瞅什么?”

      “白船,我也不是想问你问题啊,就是说,咱俩今晚怎么睡呢?你看,你这儿就一张单人床,你家也没个大人,咱俩孤男寡女的……”

      白船虽说是个孩子,但男女力量的悬殊初夏心里还是有数的,跟陌生男人呆一晚上确实也不安全。可眼下,说起这份不安全,那整个这片天地算起来都不安全;何况这份不安全和在山林里与野兽共眠相比,也还是好些的。

      “你都醒了还不走吗?!”白船震惊。

      “我……大晚上的怎么走啊?好歹你给我指条出村儿的路啊。”

      “没有!”

      “没有?!” 初夏扮委屈埋怨,“我又不是北斗星下凡,自己怎么出得去啊。要不你带我去找村委会的人,就不用你收留了。”

      “或者你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找过去。” 她又加了句。

      “没有村委会。” 白船语气生硬。

      “那……告诉我我落水的地方怎么走也行。”

      从醒来入眼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句对话,都令初夏疑惑,直到白船说没有村委会,她才给这疑惑定了调——古怪。

      白船总说的“外面”,是她的来处,正正经经的知名景区;相对应的,他生活的“这里”,若如她猜想和未名小湖是一片区域,那她可是进来得很不易,而今加上没有村委会没有出村路这个标签,就显得很神秘了。

      最初,她心中放了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这里是个毗邻同心天池的林区小村落,自己不意从奇怪的入口误入其中。如此的话,起先以为误闯世外桃源、有望寻得稀世珍宝的惊喜便大概率落空。实话实说,自己先前那九死一生的遭遇也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另一种可能是,这里果真是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冥冥之中自己闯入了不易被人发觉的世外桃源。鉴于水下搜寻失败,这里还极有可能是真正的藏宝之地。

      她说不好自己希望是哪一种,毕竟想寻得宝物收获十六万的心情是火热存在的。但这桃源人民——目前只有白船一人——抗拒她这个“外面”来的人这一点带给她的不安也是存在的。

      她噘着嘴,面上扮着委屈,大脑却一刻不停地将蛛丝马迹理成有条理的思绪。

      这时,沉默半晌的白船开口了。

      “天亮以后吧。” 他皱眉说道:“你睡地板,我给你找个席子。”

      虎落平阳,有苦憋着。

      短暂的相处让初夏明白,跟白船撒娇推崇“关爱女性”是行不通的。明天找到出水口,把握能来去自由的生死界,才是重中之重。今晚如果能来个秉烛夜谈,再多套点话,就更好了。

      设酒杀鸡的热情桃源居民,难求。

      难得白船分了褥子给她当被盖,初夏抱被坐在席上,就着昏黄的烛火,安静地看着白船在屋里转来转去地张罗。

      说也奇怪,这小孩儿。你说他是出世之人,他又懂点儿英文,爱好科幻,睡前想脱衣裳时还知道白一眼初夏继而作罢。你说他只是见识有限的普通孩子,独居于石屋,不用电器,过着复古生活,言行有隐瞒,对陌生人与其说是戒备不如说是抗拒。

      这情形,简直像她穿越后,遇到了早一步穿过来且被环境磨得逆来顺受的先驱者。

      “呼。”

      白船一口果决之气吹熄烛火,掐断了初夏对床夜语的梦想。

      小伙子呼吸声渐沉,入睡得很快。初夏放下被子,从席边的潜水服口袋掏出掏出一个密封袋拆了,取出一枚药片干吞下肚,定了定神,闭上眼盘腿打起坐来。

      白船急着去梦周公不打紧,她去他的“梦里”寻他。

      一条熟悉的长街出现在面前。

      许是在山林之故,风光与以往略显不同,沿街桌椅店铺都成了石屋皮凳,石屋檐上挂着提灯,照亮十里长街路。也不知是夜里的关系,还是山里的缘故,来往行人也缩减不少。

      她停在一间卖镜子的石屋前,捡一方皮凳,摘下一柄提灯放在脚边,坐下一面观览街景,一面等待。

      一个穿着蓝夹克的瘦小身影出现在街角,拧着眉头一脸严肃,嘴角唇周挂着青嫩的小胡须。

      她唤了声:“白船!”

      白船扭头,见是她,径自走了过来,不见白日的抗拒。

      “你叫我?”

      “对,聊聊呗?”

      “嗯。” 白船搬过一个皮凳,乖顺地与她面对面坐着。

      初夏其实不喜欢这种不太平等的对话,像格子间里擅长PUA的老板叫住忙碌下属要谈谈心画画饼似的。但也没办法,不平等归不平等,这梦境之外,同样是不平等,俩人地位得掉个个儿,更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她想了想,干坐着怪别扭的,便问:“你会下象棋吗?我们找个桌子边下棋边聊吧。”

      “我下围棋。”白船语气种带着小傲娇。

      “那我不会。”

      “我会弹子儿。”

      “唔,跳棋也行。”

      “我会弹弹子儿。”

      “……”

      罢了,就多余问。初夏脑筋翻转间,又以此为切入口问了起来:“平常不跟人下棋玩儿啊?”

      “现在大家都住得远,不方便。以前么,村口那些大妈大爷只会蹲着抽烟闲聊,跟谁下呢?也没人教,也没人练。”

      “网上呢?”

      “能去网吧上网,还不如在网上找人练练围棋。而且有那个时间成天泡网吧,不如拿来学习。”

      哟!

      “这里有网吧?” 初夏抓住重点。

      有网吧,那这个村落就正常多了。出行没带手机,有能联通外界的网络,对现代人来说,更是一剂强力安慰剂。

      “我是说以前生活的地方。谷里没有这些,谷里就是每天快快乐乐生活。” 白船用鞋尖在地上写写画画,强调道:“这不比外面好?” 像是在说服谁。

      白船的回答让初夏渐渐摸到了门道,她不经意地从他每一个回答里抽一个线头,拽着这个线头跟他天马行空地闲聊着,少时便明白了个大概。

      同心天池,她夜行潜游的入水点,一侧是繁茂的兴安岭深林。正是在这常人因举步维艰而望而却步的深林里,于密林之下,躺着一片湿地,也掬出一捧小湖。林深处有山丘,丘曰幽人丘;丘上两处冷泉,淌出一条溪流入谷,谷称弦溪谷。这弦溪谷生态资源丰富,养育着上百号在外界消失了的人。

      白船便是这其中之一。

      东北这片土地,疆域广阔,天然地貌丰富,自然资源充沛,不足道的小型地质灾害也常年不断。泥石流、水石流、岩体崩塌、融雪洪灾……经年累月,因遭遇自然灾害而失踪的住民和游客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白船也是这其中之一。

      白船其实记得,他随妈妈姓涂,就像他记得学校图书室科幻杂志里的外星人、记得自然课本中的植物结构一样。

      白船是单亲家庭,正是叛逆的少年时代,跟妈妈并不亲,他一点儿也不依赖妈妈,也并不关心不知道在哪儿的爸爸。他投放大量精力在学业,取得优异的成绩,获得师生的青睐。

      知识和互联网令他对更广阔的世界充满好奇。人在知识储备不足的情况下,容易迷信新信息新见识,于是半吊子晃荡的小小的学生白船,觉得外界无所不有,觉得自己无往不胜,向往花花大世界的同时,也对格格不入的周边环境不大满意。

      两年前的一个周四,学校早放,白船并没有按时回家。他和两个同学结伴去了学校附近的网吧,打算熬它个通宵。

      妈妈是村里医务所的护士,这两天被派去镇上组织学习,周五晚上才能回来。周五学校开运动会,村建学校规模不大,学生不多、项目也不多,运动会满打满算就能办一天。

      好学生也有玩心。第二天不用上课、不用早起、不用脑力,白船趁这难得的自由之夜释放自己的玩心。

      年轻人没什么熬夜经验,刚过零点他就扛不住了。对着电脑坐了好几个小时也颇有些腻了,他怀念起书包里的作业。他拍了拍沉溺在游戏中的同学,示意自己先回家了。

      结完账,网吧值班的小哥头也不抬地把押金扔回给他,继续对着屏幕打扑克。白船也来过几次,但是没有一次会被老板或网管要身份证的。开在学校附近,他们就没想过要严筛未成年人。

      漆黑的夜里下起了雨,不大。然而走在路灯昏暗的雨夜,视线更差,辨路更难。

      白船绕上村口那条破路,破路靠着山。之所以叫破路,是因为常年都有山上的土石小堆小堆地往下冲,堵住道,甚至堆到房子旁。村委也找人清理过一遍又一遍。有一回,路边一个仓库的门被堵着,清理完毕才发现砖瓦都有了裂痕。这样的事反反复复,好好的路变得破破旧旧。遇上雨硬是泥泞不堪,简直不如山里的土路。

      白船裹了裹外套,脚上挂着泥,快步往家走。

      突然,身后传来轰鸣声。

      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不会是打雷吧?别往树下走。他想。
      雨明明不大。他想。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锄沟村雨夜遭遇中型山体滑坡,村医务所涂护士家的儿子,目前行踪不明,或被山石掩埋。警方和相关部门正在全力展开救援……”

      次日,村广播如是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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