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杜鹃 ...
-
瘫在床上不得动弹，初夏只觉浑身关节痛到难以言喻，胸口依旧隐隐作痛，连抬手拨一下扎进眼角的头发都没力气。人在危机中可以全面调动身体机能，能不知疲倦地冲破重围，在安全地带却最易惰怠。
刚刚整理了几个小时的采风资料，令她烧脑过度、异常疲惫。采风是信息大量输入的工作，最累就在归整。而她偏偏选择在身体很累的时候去做这项工作。
昨夜回来后，她随便对付了几口早前路过的小店买的奶皮卷，吃了药，就昏睡过去。
醒时已是傍晚。没顾得上处理的潜水服摊了一地，已然半干，留下湖沼泥泞的印渍和一溜儿向低洼露台角落奔流而去、沿途留下一路泥沙的水痕。
该怎么说呢，人还是得尊重点儿不信的东西。这不，就地取材的法器虽然可笑，但虔诚的态度还是感动了片区神明，跳的那段大神帮她顺利找到了来时路。
脸颊感到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时，初夏知道这最后一赌，成了。快要失温的身体泡在冰冷的湖水里，那丝暖意虽细微却最有存在感，极易被捕捉。越与其相向而行，越能感到它在慢慢放大，由丝缕轻拂化为暖意包融，由裸露皮肤的小惊喜化为包裹在潜水服下全身表皮的抚慰。仅比未名小湖水温略高一点的天池水，像一张薄毯一样，温柔地扑灭了绝望。
岩壁转曲间，一个斜朝上的狭长深邃的洞口显现在潜灯的光线里，倾吐着涓涓暖流，似在对不速之客表达着温情的欢迎。初夏快速迎了上去，继而立刻感受到了这洞口的惺惺作态。当初能直接将她冲卷到小湖，可知这脉脉暖流的力量之大。如今没有上升流帮助，一个筋疲力尽的人若想穿行纵深狭洞，向上回到另一个空间的话……
初夏拍了拍心口，手掌落在胸前，摩挲着BCD*上缝制的一枚布制徽章好一会儿。突然她全力游上前。对准洞口的瞬间，她按了两下BCD上的充气钮，用手护住面镜的同时，挺胸将身体舒展到甚至有点反弓的状态，下一秒，随着背心的快速充气，整个人冲了上去。穿过洞口时，覆在面部的手还是磕碰到了锐利的岩壁，手套划破，手背在磕碰中渗着血。
穿越洞口对别人尚未可知，对她而言是有相当难度的。但这一步，她成功了。
充满气的背心拽着她冲破水流的阻力冲入了天池空间并持续向上，反弓的姿势完美地保护了气瓶和调节器。然而她的腿脚一刻不停地全力游动着。被剐蹭的BCD背心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她必须在布料破损浮力消失前冲到近水面，否则沉重的装备会拖着她再次落入湖底。
时间很短，却又漫长。
初夏在上升中尽力冷静，保持轻浅持续的呼吸，脚下动作不断，手轻轻掐住BCD的快卸扣。腕上警报不断的电脑表显示着离水面的距离，20米，15米，10米……
充气背心寿终正寝的刹那，初夏拆开快卸扣，丢掉氧气装备。沉甸甸的装备向湖底沉去的时候，她踢着水在最后的5米冲刺，而后从寂静的湖面破水而出……
体力被湖底求生耗尽，精力被案牍劳形耗尽。此刻困于床榻的初夏撇嘴吹了吹气，想把恼人的头发丝从眼角赶走，没成功；动了动手指，手背的伤口牵扯起丝丝疼痛，手却依旧荡在床沿没能挪个地方。算了。她索性就这么面朝上瞪着天花板，任由发丝刺得红了眼角、结了泪。像在哭。
像娇弱小女子在为自己的坚强表现哭。像豪情侠士在为不可留的昨日之日哭。
像惊喜于自我成长。像心酸于孑然拼搏。
得去搞点氧气吸吸，她想。
可惜了老狐狸帮忙定制的那套BCD，那么贵呢，她想。
太送命了，十六万不好赚，要么回吧，她想。
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再睁眼又过了一天。乏力酸痛必是有所缓解，否则也不会有能力睡得这么四仰八叉。
已是午后，清心寡欲两天两夜的五脏庙发出了愤世嫉俗的呐喊。
她翻身起来，拖着潜水衣去淋浴间冲洗一番，搭在露台上晾晒。人顺势往栏杆一倚，从兜里摸出一卷敷料纱布，细细缠起手掌来。待擦过药的伤口被裹好，顺着光端详欣赏了一下，才心满意足地把余料收起来。
小时候跟风报班学空手道，筋太硬伤不起，学到黄带就半途而废了，没增长什么武力值，倒是习得一手缠绷带好技术。
清风翻过裹成粽子的手掌，拂上指尖，穿过发梢，撞上挂在梁上的铃铛，惹得铃铛叮叮作响。
充足的睡眠缓解了减压症状，对比前两日的状态，初夏不由觉得今日神清气爽，百废可兴。
状态是甚好，但思及前日遭遇，是消耗着状态还是珍惜着状态，其实颇为纠结。
先去吃顿饱的再说。
驱车到了一家网上评分颇高的小馆子，看一桌好菜好肉上齐后，她才意识到，肚子是叫唤，奈何舌头并不馋，灌了碗羊汤，菜品则只浅尝几口就停了筷。
没到晚饭点儿，店里没什么人。她让老板把剩下的打了包，要了一锅奶茶，盛起一碗，舀两勺炒米进去搅了搅，慢慢喝着，跟老板聊起来。
“哪儿人啊？来旅游啊？”
“对对，来旅游。南边儿来的。”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听完笑了：“嗐，来我们这儿不都得是南边儿过来？”
初夏吐了吐舌头。
“这手受伤了？裹得跟粽子似的，看你勺都拿不稳啊。”
初夏挥起粽子，在老板脸前打出两步空手道的“形”，拳拳生风，说：“没有，练拳呢，缠的护掌。”
她孤身在外极为谨慎，即便老板看来慈祥和善，仍不免挖掘记忆深处空手道的招数，秀出来唬人。
“呵呵，还会功夫呢，那一人旅游能安全点儿。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也现在，一人儿，在南方上学，那天凉盖被、口渴喝水的，隔大老远我们老操心了。不过最操心的，还是盼她平平安安。”
大叔慢悠悠地拉着家常，恨不得一句话拆成几段往外蹦：“你一个小女孩儿，再会武术，出来玩儿也得注意安全啊。这天快黑了，今天就别乱跑了，完事儿早点儿回酒店。”
“嗯！”习惯于被人误会年纪，初夏驾轻就熟地乖巧应和。
来柴河之后基本是单机作业，就没怎么跟人说过话，即便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时间久了也有点儿难受。东北人天然善唠，她非常珍惜此刻与人交谈的机会，跟老板大叔又唠了半天，又听了不少之前未曾耳闻的关于天池的民间传说。
眼看太阳西下，最后她说：“我等会儿就吹吹风看看日落，明天再去逛。”
“看日落你上上头那个坡上去。”大叔指了指远处的山坡顶，“上顶上看，信叔的，顶上看，美。”
“好咧！”
“明天去看天池啊？”
“嗯！”
“叔跟你说，买个雨披搁包里，随身带着，草原林区的雨，那都是说整就整。”
“明白明白，谢谢叔。对了叔，咱们这个天池……就这么一片啊？”初夏用手比了个心型，试探道。
“哪能啊？那不西面儿还有月亮天池吗？你这出来玩儿不做攻略的啊？这个近，你走过去都行。那个远点儿，不过你开车过去也快。”
老板大叔显然没理解初夏的意思，初夏反而心里有了数。
本地人并不知道的“桃花源”，竟让自己歪打正着撞进去了。这神奇之地，宝物不藏于其中更藏于何处。这是十六万在明提暗示地在向她抛橄榄枝吗？
馆子开在山坡下，初夏跟老板道了别，把打包盒往车里一扔，便步行往坡顶走去。不知名的小山并不高，通体由草被覆盖着，初夏的季节郁郁葱葱。快到落日时，在这草原林区交界的小镇外，习习凉风竟送来些许冷意，草被也被风儿吹成浪。
她在山顶向西席地而坐，正能看到对面山头上璀璨闪耀的太阳。云层晕染着落日余晖，将对面整个山体和林木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绿和黄，积云掩起日曜闪着银光。薄雾在山谷间腾起如袅袅烟火，伴着远处不知哪位歌者的呼麦吟唱翩翩舞荡。恍惚间，像是一眼看全了四季轮回，又像一眼看全了天庭凡间。
洒金太耀眼，她看不多时就不不得移开视线。不经意扭头，发现一侧的山坡开满了夏鹃，姹紫嫣红一片，风中摇曳，无声陪伴。
她往花群挪了挪屁股，枕臂一躺，闲闲曲起一腿，搭在另一条的膝盖上。
这两天饶是她体力好，人聪明，这望不见尽头的重重困难里还是身心俱疲的，只是吊着一口精神头，才没卸了力。而这里，浅风拂面，四下祥和，头顶的云朵短短肥肥，她任务在身，困题难破，此时却置身于最舒适的环境中。
紫鹃无毒，暗香却似可醉人，初夏呼吸之间只觉得通体舒畅，像是这一野田的杜鹃将她围起护住，替她输送能量一般，渐渐被疗愈。
杜鹃映得满瞳紫彩，她抻颈看了眼自己眼下豪迈的姿势，想起一位故人来，不由得唇角微翘。换作那个人，只管向前，定然不会像自己这样遇到点儿挫折就却步犹豫。
想着那人，心下一片清明，轻而易举有了决定。
就今夜，愿顺利。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杜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