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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


  •   九月十九的早晨,平宣王被狱卒拉出了死牢。

      这是他近两个月来,第一次沐浴在日光下。晨风很凉,但与他骨子里透骨的冷意相比,已是温暖了,他瞥下个眷恋的眼神,便被套上了头套。

      前往刑场的路上,他是不需要记得路的,以免与黄泉路混淆了辨不清方向,不好离去,反而徘徊在阴阳交界。是好事,平宣王是这般安慰自己的。

      老规矩是午时三刻执斩刑,巳时末,人已被压着跪在行刑台上,黑布头套被摘下,他看着不远处的人群乌乌泱泱,有点眼花。

      华贵的马车一前一后,停在了刑场入口处。只见前面的马车中,走下一位儒雅公子,这公子下车后转过身,伸手将后面走出的小人儿接过来,抱在怀中。

      谢觅身着定做的朝服,虽则人小,却端的高傲严肃,他瞥了眼刑台中央跪着的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张茧小声耳语:“二殿下走个过场便回避罢,杀人现场太血腥,冲了贵体就不好了。”

      二殿下过了这个生日,便有九岁了,君王家的孩子都早慧,谢觅不觉得看个监斩有什么。兄长九岁之时,便跟着父皇流离颠沛,生死危难间都无所畏惧,他今日看场戏罢了,有什么的?

      张茧便听二殿下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少傅若是心下打怵,待会儿便躲在后面罢,本殿不会笑话你。”因着太傅终日躲着不出,张茧在谢觅跟前混了脸熟,已从伴读荣升为少傅,只是多了能抱着二殿下的资格。

      “二殿下误会了,臣只是关心二殿下罢了。”张茧不咸不淡道,而谢觅不信地轻哼一声。

      二殿下落了座,少傅侍立在侧。

      “微臣参见二殿下。”跟在身后入场的周克生硬地向谢氏二殿下行了跪礼。

      谢觅道:“本殿记得,皇兄早已下旨请定北王前来监斩,可定北王迟迟不至,害本殿以为,定北王已和狗熊一般准备搭窝猫冬了,毕竟北地寒气来得早,合该如此。可眼下怎么又舍得屈驾来了?”

      定北王还单膝跪着,听着二殿下不掩饰的嘲讽,虽则愤愤,但四周被兵马团团围着,周围看似熙熙攘攘,实则有序有秩,他深知这是谢氏的主场,于是只能隐忍回答:“王命岂敢不从,不过是路途遥远中间耽搁了,还望殿下见谅。”

      谢觅笑道:“定北王平身,来了就好。时辰快到了,落座吧。”

      周克心中冷冷,能颁布王命的人如今生死不明,看这小小稚子还能坚持到何时?到时他的三路兵马汇合,就这显都这外强中干的样子,如何能抵挡?

      见定北王沉默不语地饮着茶,谢觅吩咐小太监随时给定北王添着,还道定北王远道而来还未好生休息,此时定然是渴坏了。

      定北王看了二殿下两眼,继续喝着茶,不做言语。

      午时二刻,刑场前愈发水泄不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百姓便是因为此次斩首的正是那位高权重,平日里能横着过街的那一类人,觉得新鲜不已,再加上是君王的亲弟弟监斩,更加激起了全城人的好奇。

      范怜被人群裹挟着,站在广场中央。他抬头看向平宣王,只见那人低垂着头,一脸麻木,唯一还算生动的地方,便是他眼角似乎挂着泪,在午间的日光下闪着光。

      他是悔,还是恨,会有遗憾吗?

      “成王败寇,有什么好遗恨的?”他想。

      而范怜蓦然一惊,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难过起来。他想起父亲,那个夙兴夜寐,为国家存亡殚精竭虑到最后一刻的人,想起在火海中,斩向他的刀刃。

      他在逃亡过程中,听到有人慨叹,“今日要死多少无辜的人啊?”

      而一旁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人说道:“乱世之中,谁能尽然无辜?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范怜只来得及看去一眼,便将那人的模样深深刻入脑海之中。他想,范家的覆灭,无非是谢氏容不下罢了,明明范家已经诚心归顺,他们为何出尔反尔呢?

      直到随着他不断长大,父亲留在暗处的布局和势力渐渐浮出水面,澄楼的人找到了他,范怜才知道,作为前朝首辅的父亲,并不甘心臣服于新朝,他要原来的江山仍在。

      顺安侯花盛的那句‘成王败寇’则确实为范家的写照罢了。

      可是范怜想,那么自己就是甘心的吗?这么诘问自己,看向刑台上的人,反而觉得同病相怜了。

      平宣王最后一眼瞟向人群,正看向了注视着他的范怜,那一身桀骜清冷的气质,不屑一顾的神色,真与那人一模一样啊。

      定北王似乎注意到了平宣王的愣怔,不知他在看着什么,顺着其目光望去,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

      若是有人劫法场就热闹了,周克想,那便是实打实的蠢货了,救出平宣王这个草包有什么用呢?养一头猪都比救回去养着他强。

      午时三刻至,人头落地时。

      谢觅站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人头如皮球一样落在地上,轱辘两圈停了下来,眼睛睁着望向瘫倒在地的身体,而中间隔着一滩血水,终究是永生永世的可望不可即。

      “好恶心,”谢觅说道,“走吧。”

      张茧冷然望了两眼刑台上的残迹和还在面无表情喝着茶的定北王,将二殿下抱上轿子跟着走了。

      两人走后,定北王丝毫不掩饰地亲手给平宣王收了殓,这对于他已经很熟稔了,战场上他常这般捡拾尸体,多碎的尸块都捡过。他轻轻念道:“今生就这般了,来生投个好胎吧,不要再和‘王侯将相’沾边了,你不够格。”

      ·

      平宣王处斩的事尘埃落定,定北王如谢寻此时料想地一般没受丝毫影响,堪称油盐不进。之前在显都时,他以为能以此威慑这前朝仅存的藩王,让他能学会低头做人,可江南之行,让他明白,谢家与定北王,其实已是不死不休之势。

      见谢觅将一切完成得极好,谢寻也便更加放心了,太傅将自己最器重的儿子都送到谢觅身边去,谢寻觉得,假以时日,自己应也算后继有人。

      因在栏杆处思索得入了迷,被宝川看见,又是一顿苦劝,谢寻终于耐不住耳边的絮叨,准备往船舱里进。

      已过了行船的高峰期,江面上已很少见到行船了,故而前方迎面而来的船便格外醒目,昏昏江面,唯有船舱内的灯火透出暖黄微醺的光,但谢寻看不清船头立着的人。

      那人先打起了招呼,是成风冲着大船喊道:“我们回来了。”

      孙不落听闻,便让船工搭下梯子,好迎花星移他们上来。

      谢寻则拉着宝川赶紧往里头钻,宝川深知君王心意,瞬间反应过来,帮君王退去披风,剥去外衫,脱下靴子,让人快点窝在床上去。

      谢寻只堪堪将身上的凉意散去了,花星移人已经走近,对着在门口望风的宝川道:“宝管事身上可已经大好了?”若不是大好,怎会站在这里吹风?

      花阳在主子身后,望着宝川后背微微紧绷,但不像是还病痛的样子,心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身子骨就是硬朗。

      他不知,卫行已经能盘腿抱壁在棚顶上守夜了,若是见着,便定还要感叹一番的。

      宝川笑笑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小侯爷关心,小侯爷这是外出办完事情了?”

      花星移在宁县逗留了两日余,期间曾谦上门就他留下的泄洪大坝图纸做了探讨,并询问了如何将‘新型炸药’运用在修筑堤坝上。花星移十分中肯地与曾谦聊了大半日,最后两人得出结论,方案是好方案,与用纯人工相比,省时省力多了,只是唯有经费上有颇多困难。

      既然有了快速高效的方案,自然要快速推进,只不过这样后续需要的资金就必须要跟上了。

      花星移安慰曾谦“船到桥头自然直”,让他只管利用现有资源去做事,曾谦道了谢,有如醍醐灌顶,明白过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随即召集部下制作火药去了。

      花星移便回了维州来,准备帮曾知县掂对掂对经费的事。

      他对宝川道:“差不多了。”

      谢寻听了一耳朵,‘差不多’就是还没结束,等结束的时候,是不是就要离开江南了?只听花星移又问:“谢兄在休息吗?”

      宝川忙道:“不曾,主家等了小侯爷几日了,这个时候是断断不会睡的。”

      花阳听着宝川话里的意思,听懂了宝川公公含蓄曲折,委婉动人的表达,只佩服不愧是侍候君王的人,话里都藏着这么多机锋。可是见到主子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也不知道主子是无心,还是没听懂。

      只见花星移推门而入,缓步迈进主舱,方才交谈几句的功夫,周身的风烟味道已经散去了,故而不会激起谢寻的咳嗽,宝川想,虽然是顺安侯的世子,这行事妥帖上,可不知比侯爷强上多少去了。

      谢寻正假模假式地拿着一本《齐物论》看,花星移眼光微动,这可不是他拿来的书,怎么几日不见,这位谢兄竟愈发清心寡欲看破红尘了,连看的书都充满了道心。

      好似察觉到目光,谢寻抬眼,看到对方一身纹锦暗绣,头饰白玉簪,而眼尾缀着颗粉红痣,一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模样,他想,这便是花小侯爷办正事时候的装扮吧,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谢寻心中颇为赞许。

      便忍不住夸道:“还挺好看的。”

      花星移坐在对面,熟稔拈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谢兄这是夸我咯?”

      谢寻合上书,闭上眼颔首,“真心实意。”

      花星移双眸弯起,笑道:“那便谢过谢兄的真心实意。”

      然后放下茶杯,例行公事地关心道:“谢兄伤势可大好了?”

      “嗯,恢复得不错,只是还需将养些时日。”时日可长可短,郭太医的医嘱随时可以改变。

      “江上的风光如何?谢兄应当十分喜欢吧。”花星移问。

      “不错,十分喜欢。”谢寻随口答道。

      “看来谢兄的身子的确大好了,下地也不成问题咯?”

      谢寻一凛,看到花星移的眼光之中带上一层狡黠,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想这位小侯爷真不好骗,便竭力找补道:“虽说能下地,却仍需好生养着,否则,恐怕活不长远。”

      花星移听他说‘活不长远’,便觉得十分忌讳,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微微皱眉道:“莫说晦气话。”

      他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一个谢兄,说起咒自己的话来,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生生死死挂在嘴边,让人多少生出些心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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