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6、情执 ...

  •   在现实世界——迷渡,俞希闻意识不止一次听项鸣讲过:我们是恋人。

      我们是恋人,所以我才会不厌其烦地阻止你用各种方式自戕;我们是恋人,哪怕你失忆了不记得我,我仍然守在你身边;我们是恋人,你可以信我,哪怕全天下人都在骗你;我们是恋人,所以我肆无忌惮地亲吻你……只因我们是恋人。

      多讽刺。他看着身陷在假相中的此身——消失在莲花幻境中许久不见人的项鸣、在迷渡世界里始终不见苏酉己的本体、搏击大会成立者的故事、不会任何算法的林一叶、擒雕牌炼乳、项鸣特意让塞恩拿出的溯洄光圈、他回应感情后项鸣的异常与刻意的提醒、血胚子诞生之谜、三截挽词笔、言语举报公司、指引他下银河入莲花幻境找线索的项鸣、不定义自己是什么妖的安允、非幻化出来的四有苑A座503房……一瞬间,思考过的林林总总疑惑点一下子有了答案,它们目标一致地指向一个地方,清晰明了,痛击心灵;尽管俞希闻并不愿意承认——但他无法控制自己,那几乎是冲口而出的——

      凡此种种,皆是假相!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根本就没有什么现实世界迷渡;所有不符合事物发展逻辑的人事物,都源自于此身自创出的假相。而他先前以为项鸣被诅咒是因为挽词笔“不幸而言中”的能力,后来这个猜测被否定,因为能以言语控人心的还有林一叶。但……俞希闻意识已四顾茫茫。

      明明此刻项鸣就站在他面前。

      是谁让项鸣吃了闭言羹?或者更应该准确地来问,是谁让谁吃闭言羹?

      他不愿意承认,他已经知道了项鸣被诅咒的原因。

      时光委顿,拖出一地执拗地坚守。

      他想起自己问过的问题——
      “我们以前谈恋爱时也是这样吗?”
      “我们以前是怎么约的会?”

      当时项鸣是怎么回答的?——“这怎么好说?”

      这当然没法说。俞希闻意识想。

      “你睡了我就想跑?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就奇怪了,你不是不信我是你的爱人?刚才还在质疑我。”
      “我什么时候质疑你了?”
      “别给我装傻!‘而你,大概率不是真实本身’——你说这句话时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在想我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是不是在相恋。”
      “这重要吗?”
      “重要,俞希闻,我没有心的。”

      “假使我真的是个骗子。”
      “那我就杀了你。”

      他还想起对项鸣说过一些的话——

      “那就放开闹。我真的很难受。而且你抱也抱了,吻也吻了,什么时候变得绅士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是个男人就别扭捏!”

      “奇怪了,之前你不是老想亲近我的吗?怎么进了一趟合欢就,你就这扭捏那扭捏?你怎么回事?脱了裤子不认人?”
      ……

      俞希闻意识提心悬胆。在假相中,他将项鸣塑造成“被人诅咒不能跟相爱之人透露自己的身份”、“显现自己的相貌”,这与他潜意识里的既定认知离不开关系:他和项鸣并没有真的谈情说爱过,项鸣不是他的恋人,他在为自欺欺人装饰盔甲,在这层盔甲之下,项鸣给出的爱理所当然——他忘记了项鸣,基于他们是恋人,因而项鸣三番两次地找上门来,强调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说过我们是恋人,你还要我强调多少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就像项鸣说的那样:在这个假相中出现的所有角色只为配合他演戏,只为他服务。那他呢?他这个意识算什么呢?迷渡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假相,他也只是……只是……只是江烛雪回答言东问题时提到过的——

      本我在红尘中的其中一个面向。

      是。他是俞希闻的意识。可这个意识不是本我,而是少年俞希闻的一个面向。

      他只是那水中月,镜中花。

      “你在哪里?”俞希闻意识毫不犹豫地开了口,朝虚空中说道,“黄雀——江烛雪。”

      “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一个声音立马在他身后响起。

      他转身去看,却空无一人。

      ——是心电感应。

      江烛雪道:“如你所想,你就是俞希闻的面向。在你问我问题前,容我说一句最重要的话:你是他最最重要的面向。”

      俞希闻意识有些怨尤,道:“都是面向了,就不必说太多话了吧。”

      此刻莲花幻境——不——该说是现实世界乐津——现下的俞希闻应该还在发病,而他作为他的意识,本来就是为了净化八苦能量而分化出来在假相当中渡劫的。按理来说,他这一抹意识必须回到他身上,是以他才会让江烛雪出来。

      “希望是对某种东西及其出现的可能性的欲求①,”江烛雪却笑了一下,道:“人若能勇敢地面对现实,透过表象看清楚隐藏起来的真实意图,希望便不再是欲求。你觉得呢。”

      俞希闻意识已精疲力竭:“我觉得你现在就应该干脆一点,告诉我回到本体的方法。”

      “这是自然的,”江烛雪温和道:“可在你回去之前,你必须解决好你的情执问题,不是吗。”

      俞希闻意识笃定道:“我没有情执。在迷渡世界里的一切经历都是假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②,既是假的,何必在意?又哪里来的情执一说?”

      “你在意的是项鸣对你的感情,”这一次,江烛雪不打算慢慢地引导他穿透表象看向内在,因为俞希闻话音一落,整个虚境就剧烈地晃了一下——若不及时控制住,势必又要崩塌了。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在意他是否对你有过真实的感情。逃避不是办法,承认你有情执并不可耻,再说,有情执……难道就不是一场好的体验?你既然已经清醒过来,知道迷渡世界是个假相,又把我喊了出来,那你内心深处必定有着许多疑惑。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只要你肯问我。——这是我们当初一起约定好的。”

      “约定?”俞希闻意识愕然。

      “是,”江烛雪继续说:“我现在就在你家里维持能量的平衡。林一叶还没死,他夺了封觅的舍,企图杀了陈延和挽词笔,被我蹲到了,现在人就囚在卍字金字塔中。在我的施压下他将意识分为了几个面向,利用八苦能量在外面创造了几个假相——你知道在寰宇间,生命有自己的自由意志,我不可能也不能阻止他这么做——他企图让这几个面向吸食足够的负面能量,以壮大他本体的能量来冲破我的封印。当时你沉沦的时间没有现在长,你要求项鸣将你带过去,要林一叶付出代价,项鸣尊重你的决定。可当你看见林一叶的举动,改了主意,下决定也这么干,这才有了项鸣日夜向你灌输反向认知的事,以便你的潜意识得以用这颗种籽开始施肥运作,创造出迷渡世界来清理黏在你第六识上的八苦能量。

      “坦白讲。你的本体将意识分裂为一个面向,进入到相当中去清理八苦,这一点我是非常赞同的。可凡事的发生都有两面性,有利就有弊,而你本体出的主意的弊端在于:你的情执,——事实上我们几个人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这个问题深陷其中,如果你堪不破这个课题,就会醒不过来,永远在迷渡世界中打转,忘记你来时的路。”

      俞希闻意识听到这里,心脏忽地跳如擂鼓。

      果然,下一刻,江烛雪道:“实际上,这并不是你第一次察觉到迷渡世界是假的。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个相中打转已经不止一次了。或者,我讲得更明白一点:此刻你我的对话,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俞希闻意识震惊不已,几乎是脱口而出:“当时我做了什么?!”

      江烛雪道:“你以一己之力摧毁了迷渡世界,事后又企图杀掉本体取而代之,被项鸣拦住,当时你觉得项鸣骗了你,可你又不愿意伤害他,于是你自戕了——但你只是一抹意识,所以你的自戕只是一种假象,真相是你永远不会死去,因为你的本体永远存在于世。但你的‘死去’也让本体受到了意识方面的重创,当时项鸣照顾了多日。后来你的本体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项鸣才决定以身入相,把你这抹最重要的意识给带回来。所以除了你刚才观看的那一幕外,他一直陪着你,在重组好的迷渡世界里打转,势要把你带回来。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还要在意他对你有没有过真实的感情?”

      好长一段时间,俞希闻意识都在落泪。他从没像这一刻希望自己压根没存在过。他能说什么呢?他们之间的感情原本就是虚幻的,源自于本体的一个妄念。须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世人越想得到什么,就越得不到。

      江烛雪耐心地等待他开口,直到他说:“抱歉。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很感激他这么做,但……你知道的,他本来就不爱我,我没有理由也没资格留住他,……不管怎样我都是要回去的,你只需要告诉我回到本体的方法。”

      他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消融掉对这份感情的执念。但他想本体经过这一劫难,应该能够反应寡淡了吧——他这一抹意识替他看清了这份妄想。既是妄想,他就必须端得起,放得下。

      “你的戾气的确在数次的假相中消退了不少,”江烛雪缓缓道。他依然没有告诉他回去的方法,他像在观察俞希闻意识的心性程度,“从前,你不管我怎么说都不信,你非要把项鸣找来当面问清楚——”

      俞希闻颓唐地低头,显然不想再搭理他。

      江烛雪却话锋一转:“他对你的感情是真是假,明眼的都看得出来。”

      话落,一帧帧画面从虚空中出现,集体涌向俞希闻意识的跟前。

      俞希闻听见项鸣道:“醒了?”

      ——那是他这抹意识第一次摧毁掉迷渡世界回到本体后,项鸣照顾他多日,他终于醒来的日子。

      “嗯……”俞希闻看见项鸣多日未刮的胡茬,道:“我醒了。你吃饭了吗?”

      多莫名其妙的对话。病人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照顾者吃饭没有。然而,这分明是俞希闻心神慌乱所产生出的反应。原来在自己的潜意识中,他对项鸣有想法。他的意识在迷渡世界中打转,与无法说出名字的、看不清相貌的项鸣相恋;他们接了吻、做尽了恋人间该做的事。如此惦记,如此荒唐,如此泼皮。

      “没吃,”项鸣自然而然地将枕头立起来让他靠着,“怎么?你会做饭?”

      他轻松的若无其事的口吻让俞希闻缓了不少。他一下子被逗笑,刚要说句什么,就见项鸣俯身靠近自己,手指拨开他湿漉漉的刘海,揩掉了那些汗。

      “今天屋子里有些闷热,”项鸣说。他把套在手腕上的皮筋摘下来,拢住俞希闻过肩的长发,“扎一下。”话落,不待俞希闻反应过来,给他扎了个小发鬏。

      俞希闻叫他的动作红了耳根,要说的话塞在嗓子眼出不去。一时慌乱无比,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项鸣见他这样,率先开了口:“你喜欢我?”

      “……”俞希闻一颗心跳了出来,差点要昏阙了。差点忘记这主儿一向不按套路出牌,越怕他问,他就越要问个明白!苍天!能不能闭嘴!

      项鸣见他这种反应,又问:“什么时候对我有的想法?”

      “我我……”俞希闻语无伦次,“我要睡觉了,睡觉了。”他一个鼠遁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留了一截后颈。项鸣笑了一声,捏住他后颈,道:“敢做不敢说?”

      俞希闻把头埋得更深了,甚至有些颤栗。他在心中挨个儿地念陈延、挽词笔、詹祥和阿甲的名字,心想拜托拜托随便哪一个快进来打断他们之间的对话啊!快!快!快!——

      正想着,一个石头小人忽然钻进被子来,和他脸对脸、眼对眼。俞希闻差点亲到它的脸,哇的一声掀开被子。项鸣笑了一声,道:“这就不睡了?那就起床替我做一面镜子——这是你欠我的。”

      于是俞希闻捣鼓镜子去了。他躺得太久了,大病初愈,也不能下床太久,只能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摆弄。昏迷不醒的日子里,是项鸣不厌其烦地替他翻身、一遍遍地按摩肢体,避免他的下肢因长期卧床而肿胀。许久没活动筋骨,俞希闻觉得十根手指都不是自己的,他折腾了半天才弄好了手柄的……尾巴,不免泄气了点。项鸣在一边默默注视他,后来,他剥了几颗橘子放到托盘拿去他跟前,道:“吃。”

      俞希闻嗯了一声,还有些不自在。默默地往嘴里塞了几颗。项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道:“甜不甜?”

      俞希闻点头,眼神无处安放,只好侧了侧身。偏生项鸣说:“专门为你买的。”

      “……”俞希闻差点叫橘子给噎死。他特别不好意思地哦了两声,叫项鸣的眼神看得越发不自在了,只好将脸转向另一边,低头继续捣鼓镜子。当然究竟在捣鼓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项鸣郎爽地笑道:“当初跟我说不执着的那个少年去哪里了?”

      俞希闻本要作没听见,想了想,脱口而出:“我现在知道了,说自己不执着也是执着了,一说执着就是在分别心。”项鸣回道:“倒是变聪慧了。”便不闹他了,只将剥好的橘子皮改刀,放簸萝里头,拿去门外晒日头。俞希闻见他终于出去了,松了一口气。

      镜子花了几日时间才做好。项鸣拿到手后照了照,评价道:“不错。”

      几个石头小人正在边上打扫卫生。其中两个扔掉扫帚,爬项鸣背上去,探头好奇地看向那面镜子。项鸣道:“走走走。”它们不听,反而伸手来夺。项鸣便把镜子扔出房外,石头小人们立刻扑上去抢。项鸣切了一声,在俞希闻震惊的表情中甩出水虹渊,把镜子给叼了回来。

      砰一声!房门被项鸣关上,来抢镜子的石头小人们在门外嗷嗷叫。

      俞希闻:“……”

      真幼稚。

      他摸摸一直在边上给自己递棒棒糖的石头小人,小声地说:“喔,谢谢你。”这才对项鸣说道:“你喜欢就好。主要是……多谢你一直这么帮着我。”

      “单说谢谢可不够,”项鸣把镜子收起来,一堆家伙跟他抢镜子,究竟有什么好照的?不就是两眼睛一耳朵一鼻子一嘴巴,“陈延年纪大不好照顾你,挽词笔就一扯淡,俞闲在配合江烛雪和苏酉己帮你在另一个相中渡劫,怎么想我都是最辛苦的那个——”

      “是是是,”俞希闻已经能下床了。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胳膊肘支在桌上,出神地注视着窗边那盆花——那是项鸣让花厂子里的老花把式设计栽培的,项鸣给其注入了法术,至今仍生意拂面。上面的花种繁多,有入春的水仙、探春、金盏菊;中春的桃李、海棠;暮春的芍药;入夏的凤仙、石榴。放这儿不知是给他解闷用的,还是项鸣自己的喜好。总之,俞希闻没事就喜欢盯着这些花看。

      “所以你还要我做些什么呢?”他走着神,问。

      离饭点还有些时间。项鸣将准备好的食盒放在桌面上,从间隔中拿出几个小碟子,一一摆放在俞希闻面前。俞希闻一瞧,立马来了精神。原来碟子上放了奶酪、果子酪、奶卷、奶饽饽、水乌他……自从病了,俞希闻已经很久没出门走街串巷了,更别说吃甜品了。项鸣也一直不允许他吃。眼下他刚好起来,项鸣就端来了各种各样的甜品,可把他惊喜坏了。

      俞希闻说:“你在哪里买的啊?这么多呢!吃得完吗?”

      “喜欢?”项鸣明知故问,“想吃的话就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俞希闻已经把爪子伸向了水乌他。

      项鸣拍掉他的手,平地掷雷:“你最想和喜欢的人做什么亲密事。”

      俞希闻顿住。

      “回答我,”项鸣命令道。

      俞希闻深吸一口气,好片刻才说:“我们肚子饿了,吃东西吧。”顿了顿,补充道:“过几天我就要去找江烛雪了,这一次分出去的意识要再一次入相,不知道会不会有好的结果?再有几次八苦能量就应该能清理完毕了吧?哦对了前几天我突然切换了人格,变得更加少年,整天啊啊啊什么的,对不起啊让你为难了……”

      “回答我,”项鸣不搭理他为了逃避问题而说出的话,只强硬道。

      俞希闻全身的筋肉都挤在了一起。他缓了好半晌,心想豁出去了,便道:“没有最想的。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会什么都想做,什么都可以。”

      “比如,”项鸣注视他,说:“我不信你没有过想法。”

      “唔……比如——”俞希闻看着他冷肃的脸,把一块青梅果子酪吃进嘴里,回忆在陈延书房里看过的一些爱情话本,胡诌道:“我们会在饭桌上接吻;他会帮我穿衣服;他带我去品尝各种甜品;我们会养一只猫,在我们亲密时打扰我们;我们在别人的地窖中接吻亲密;我教他折千纸鹤,给他串一串的千纸鹤挂在屋子里;我们在草坪上亲密;我睡着后会无意识地把枕头抱在手里,睡歪脖子,他知道后每天都看着我睡,把枕头抽出来压好,会给我揉颈侧,抱着我睡……”

      他才吞下一小块青梅果子酪,话没说完呢,项鸣就忽地起身——将他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在桌上——他的手抚上俞希闻的脸颊,掌心汗津津的。俞希闻两股战战,惊魂未定,项鸣却已欺身上前,和他交换沾满酒味儿的唾液。

      俞希闻怔怔地往后倒,项鸣揽住他后腰。他感觉自己快死去了。

      “在饭桌上接吻,”项鸣尝到了甜味儿,他喘着轻微的气,明知故问:“是这样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情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