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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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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二年十月癸酉,上谕,九年预备立宪之期缩为五年,即于宣统五年开国会,实行宪政。上谕称,“年限一经宣布,万不能再议更张”,令各省请愿代表“即日散归”。次日,溥伦、载泽充纂拟宪法大臣。七天之后,责成各主管衙门切实筹备,民政、度支、法、学诸部俱有应负责任,提前通盘筹画,分别最要、次要,详细以闻。并诫勉直省督抚淬厉精神,切实遵行,毋再因循推诿,致误限期。
这与静芬撂下的那句话还有些出入,不过,在静芬自己,头一次强硬地办成了一件事,心里还是窃窃有许多欢喜——溥仪来给她请安时,她甚至觉得这孩子可爱了一些,赏了他好些吃食玩物,更说:“皇帝快点长大吧,大清等着皇帝长大呢。”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皇帝快点长大,等皇帝长到八岁的时候,就开国会了,大清就不似从前了,光绪在天有灵,或许会来梦里与静芬相见,感谢她所做的一切。
不过提到梦,静芬倒也有很久没梦见盛京的故宫了——她笑一笑,想:一切真的不同了,快点改变吧。
然而可惜的是,那最切实的一桩“不同”发生时,静芬哭笑不得——
说是议员罗杰提出了《剪辫易服与世大同》的议案,其后周震麟又提出《剪除辫发改良礼服》议案,资政院议决时认为:“两案之主旨,皆以中国辫装妨碍运动,朝廷整军经武,非剪除辫发,改制冠服,不足以灿新天下之耳目,改除骄奢之习惯。”从而以大多数议员赞同获得通过。十月己巳日,资政院请明谕之。
大清臣民的辫子,自入关起,二百多年了。光绪年间西学渐兴,新学国民及留学生多剪去辫发,朝廷并未明令禁止,但是依旧有违律例——倘若想要参加科举,必须蓄有辫子,一旦另外犯了什么事,追究起来,剪辫子的罪必将并罚。
这事儿头一次拿上台盘来议论,在光绪三十年,事因练兵处正打算仿照外国军服改变中国军队的服装式样,而官兵头盘发辫则实在无法塞进新军帽里。由是“依照日本剪发易服”一说议行于军。其时,适有“日本卒业回华之某君”上一条陈,极言发辫之害,谓:“兵士之战,现在多系伏腰于地,打枪相攻,兵士背上有种种背负物,已将及顶。际各国兵士当伏地鸣枪时,头仰刚贴于背负物,我国兵士有辫结,则因为辫结所碍,头不能仰,则万不能战。”虽然仅限于“议论”,但是练兵处掌管全国新编陆军,权力甚重,消息传出,一时剪辫者甚众。到次年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时,随员四十余人“剪辫者已居其半”,其中“有翰林,有道府,有□□,有武员,一切皆有职衔者”。
不过,剪辫仍然违律——镇国公载泽出洋归来,向慈禧建议剪辫子,被慈禧一个软钉子碰了回去。戴鸿慈提出剪辫时,慈禧虽笑而不答,但是颇为不快。王文韶、世续等大臣立言祖制不可废除,终于在光绪三十三年,严禁学生和军人剪辫。其中,学生“一经查出,即当咨明学部,分别惩处”;军人“如有不遵定制,改用他装,以及剪去发辫等事,无论官员、兵丁,均即斥革”。
如今这事再次提起,静芬不禁哑然道:“这又是做什么呢?怎么老是跟那些头发过不去?”
张兰德道:“主子不晓得,这是洵贝勒和涛贝勒先折腾起来的,好像肃亲王和泽公也支持得很,涛贝勒早就让手下的禁卫军都剪辫子了。”
静芬道:“这剪了辫子,成什么体统了?多难看。”
张兰德道:“那可不——还惹祸上身哩。奴才听说,广州那里一抓革命党,就抓没辫子的。谁吃饱了撑着,要去冒充那个革命党呢?”
主仆二人正闲聊,说曹操,曹操就到——载涛就外面给请安来了,传进来一看,他竟然自己把辫子也剪了。
静芬诧异地望着他,道:“你……你这是……”
载涛笑道:“皇太后看着怎么样?其实奴才早剪了,从前套个假的,如今剪发议案都有了,再用不着了,可清爽。”
静芬看他的样子怪怪的,可又不忍驳他的兴,因道:“还不错,挺精神。”
这一夸奖,载涛可来劲儿了,道:“真的?皇太后,这辫子的确太累赘了。奴才看,不如皇太后叫皇上也剪了吧,带个头,全国易服,耳目一新啊!”
静芬吓得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皇帝还小,剪成那样儿,可不象话。使不得,使不得。”
载涛没听出静芬的意思,还要再说剪辫的好处。恰这个时候,小太监进来道:“贝勒爷,李大人出来了。”
静芬抓这个机会,赶紧就打岔道:“李大人?涛贝勒和谁一起来的?”
载涛“哦”了一声,道:“和故李中堂的儿子李经迈,奴才有点事儿要和摄政王说,怕自己一个人说不来,就拉上他一起。”
静芬道:“既是这样,那我也见见,叫他进来吧。”
小太监应了声“喳”,把李经迈给引了进来——出过洋,将出使德国,又一个没辫子的。
他给静芬请了安,即满面忧色地望着载涛。载涛问:“怎么,赶情是我的事没说成,不是连你自己的也没说成吧?”
李经迈叹了口气道:“王爷见了我一共就说了三句话:‘你哪天来的?’我说了,他接着就问:‘你哪天走?’我刚答完,不等说下去,王爷就说:‘好好,好好地干,下去吧!’”
载涛惊讶地张大了嘴,道:“这……这…………这五哥他究竟在做什么嘛!”
静芬不知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谜,只惟恐载涛再和自己说剪辫子的事儿,略略和李经迈敷衍了几句,就让他和载涛去了——在她的心目中,宪政这是光绪和慈禧都说好的,那就好;而剪发,当年提出时“两官深滋不悦”,而今见了,也实在古怪,自然是不好的,如此不好的东西,不像宪政,必然不会在全国形成风潮。
不过,她料的却不对——
等她隔了一个月再和张兰德闲聊起剪发的事,民间之实践“一时风发云涌,大有不可遏制之势”。
广东有“华服剪发会”,全体会员在宣统二年除夕之前剪发。这些广帮商人在天津倡导剪发,致使天津“工商学界实行者几于无日无之”,北京也很快受到波及。津京地区即影响东三省,奉天也闹起了剪辫运动。上海就更加热闹了,由前刑部侍郎、出使美秘墨古大臣伍廷芳发起,在张园举行“剪辫大会”,《中外日报》称,参加者有“四万余人”,可谓盛况空前。伍廷芳自己一早就剪了,据说当日未到,来函勉励。张园之内,“刀光四起”,光头之人相互道贺,蔚为壮观。
静芬听后,还是不以为剪发有任何好处,道:“既然不禁止,随他们去吧——我倒还是觉得难看呢。”
张兰德道:“可不是难看。不过,主子,奴才听说上海那里新时兴一句话,就是说人家‘真是辫子’。”
静芬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兰德道:“奴才不晓得,前日一个弟兄跟他主子从上海回来,就这么说奴才——奴才想,或许是外人也以为有辫子好看哩。”
静芬道:“或许吧——你没了辫子,我可不敢认了。”
就这样,宣统二年在举国上下风风火火的剪辫子运动里过尽了。
宣统三年到来,宪政按部就班地慢慢筹备——
正月乙丑,除非刑。凡遣、流以下罪,毋用刑讯。二月庚午朔民政部上编订户籍法;己丑,外务部上勋章赠赏章程。命度支部右侍郎陈邦瑞、学部右侍郎李家驹、民政部左参议汪荣宝协纂宪法。
三月,有些小小波折——先有革命党人以药弹击杀署广州将军孚琦,后来又有革命党人黄兴率其党于广州焚总督衙署,不过,很快平定了。
四月里办的事最多——戊寅,诏改立责任内阁。颁内阁官制。授庆亲王奕劻为内阁总理大臣,大学士那桐、徐世昌俱为协理大臣。以梁敦彦为外务大臣,善耆为民政大臣,载泽为度支大臣,唐景崇为学务大臣,廕昌为陆军大臣,载洵为海军大臣,绍昌为司法大臣,溥伦为农工商大臣,盛宣怀为邮传大臣,寿耆为理籓大臣。复命内阁总、协理大臣俱为国务大臣,内阁总理大臣、协理大臣均充宪政编查馆大臣,庆亲王奕劻仍管理外务部。置弼德院,以陆润庠为院长,荣庆副之。罢旧内阁、办理军机处及会议政务处。裁内阁学士以下官。置军谘府,以贝勒载涛、毓朗俱为军谘大臣,命订府官制。赵尔巽会陈夔龙、张人骏、瑞澂、李经羲与宪政编查馆大臣商订外省官制。
这于静芬,不啻一丝“立宪的曙光”,等啊等的,终于到来了。她探问朝会的消息,便更加积极。
载沣自上次训斥之后,遇事不敢再瞒,朝会上凡有争论者,他总一一恭请静芬裁夺。
这日,便有封给事中石长信的折子,洋洋洒洒一篇大论,送来了慈宁宫。更有庆亲王、镇国公、盛宣怀等一干大臣打到了静芬面前。
那折子上“……在德、奥、法、日本、墨西哥诸国,其铁路均归国有……今我粤汉直贯桂滇,川汉远控西藏,实为国家应有两大幹路,万一有事,缓急可恃……”云云,静芬细细看了半晌,也不能完全明白,问载沣道:“这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载沣支支吾吾的未及回答,盛宣怀已经抢先说道:“回皇太后的话,这是建议朝廷将铁路收为国有。”
静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这铁路,难道不是国有的么?”
有几个大臣几乎笑了出来,极力忍住,依旧是盛宣怀回话道:“大清铁路始建于光绪三年,筹款有官帑,有洋债,有民股。修路有官办,有商办,有官督商办。后来渐渐是商办了,所以,出资的士绅商家,即是铁路的所有者。”
静芬道:“哦,既然德宗皇帝在时就商办,现在为什么突然要改国有?”
盛宣怀道:“皇太后有所不知,这商办铁路,弊端极大。首先,修筑铁路耗资巨大,民股根本无法筹集。据邮传部查勘各地自办铁路实况所报,川汉、西潼、洛潼、江西、安徽合计估算资金应为七千二百万两,而实际只筹措一千三百一十万两。
静芬惊道:“那样严重?”
盛宣怀道:“不止,办铁路的商家士绅,任人唯亲,中饱私囊。那川汉铁路,自商办以来,已有数载,集款不足一成,又层层亏空,挪用银钱二百万两之多,若如此继续下去,纵有百年时间,亦不能完成。可谓,后路未修,前路已坏,前款不敷逐年路工之用,后款不敷股东付息之用,款尽路绝,民穷财困。”
静芬道:“这样说来,倒是该先办了那些贪官污吏吧?”
盛宣怀道:“皇太后明鉴,那些都是士绅、商贾,不是官吏,否则还真好办了。所以,才该收铁路归国有,由朝廷管理……”
“朝廷管理就没贪污了么?”旁边奕劻冷笑道——他言下之意,盛宣怀家财万贯,妻妾成群,这还不是从做官上得来的?
盛宣怀也不示弱,跟着冷冷一笑,道:“贪污的有,受贿的也有,不能说因为有人贪污,有人受贿,就不要朝廷办事了吧?”
奕劻愣了愣——他权倾朝野,上门送礼人当然络绎不绝——把矛头指向载泽,道:“哼,那就算要收铁路为国有,你问问镇国公度支部里有没有那么银子给你花!”
载泽从来和他不对眼,头一扬,道:“度支部里纵然没有余银,难道不能向外国银行贷款么?从前又不是没借过,也不是还不出,怕什么?
奕劻哼了一声:“你和洋人交道打得多,还是我和洋人交道打得多?庚子那会儿,我和李中堂见洋人时,你倒不晓得在哪儿!”
载泽刚要发作,奕劻又接着说道:“皇太后,故李中堂有句话,说‘铁路之设,关于国计、军政、京畿、民生、转运、邮政、矿务、招商、轮船、行旅者,其利甚溥。而借用洋债,外人于铁路把持侵占,与妨害国用诸端,亦不可不防。’从前所借各国修路之款,大率资金十予其九,息金二十而取其一;以路为质,或并及附路之产物。付息、还本、赎路,咸有定程,而还本、赎路未及其时,且勿许。洋人诡计多端,奴才最是了解,其所以借款于我修路,实为借铁路侵略我大清而已!奴才以为,外债,万不可借!”
“王爷所说,不无道理。”盛宣怀冷冷道,“但是张之洞中堂在时和四国银行签的合同就已与光绪年间的那借款大有不同,王爷怎一口咬定,所有借款都是‘以路为质’呢?借款一事,在商言商,即是一纸合同,究竟息金多少,条件几何,恐怕不同的商人来谈,结果都是不同的吧!”
奕劻听出话中有刺,反驳又反驳不了,气得把袖子一甩,道:“好,你有本事,你去谈就是了——你都谈了二十年了,我倒看你还谈出什么结果来!”
静芬见他们争论不休,自己又听得懵懵懂懂的,望了望载沣,道:“摄政王今儿来,究竟是要我参与什么意见呀?”
载沣被盛宣怀等人公然无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结结巴巴答道:“是想皇太后裁夺,究竟要不要收铁路为国有。”
“原是这样!”静芬道,“我听着铁路国有,好处这么多,那就国有吧。”
载沣道:“喳……这外国银行的债,借是不借?外国工程师,请是不请呢?”
“这个……”静芬想了想,“德宗皇帝在时,说洋人的技术很是高明,摄政王看着该请,那就请吧。银子方面,度支部的钱多用做立宪之用,修铁路,借就借吧。”
载沣应道:“喳。”
诏曰:“中国幅员广袤,边疆辽远,必有纵横四境诸大幹路,方足以利行政而握中枢。从前规画未善,致路政错乱纷歧,不分枝幹,不量民力,一纸呈请,辄准商办。乃数载以来,粤则收股及半,造路无多。川则倒帐甚钜,参追无着。湘、鄂则开局多年,徒供坐耗。循是不已,恐旷日弥久,民累愈深,上下交受其害。应请定幹路均归国有,枝路任民自为。晓谕人民,宣统三年以前各省分设公司集股商办之幹路,应即由国家收回。亟图修筑,悉废以前批准之案。”
四月戊子,起端方以侍郎候补,充督办粤汉、川汉铁路大臣。
四月庚寅,盛宣怀与英德法美四国银行缔结借款契约成,果然如他事先向庆王“示威”时所说的,条件“优厚”,不要说和光绪年间那些押路借款的天差地别,即使和张之洞先前签的比起来,盛宣怀的也要好得多——条约言,德、法、英、美四国银行借款一千万英镑,年利息为五厘。用于建造一千八百华里的铁路以及车辆设备,铁路将三年内完工,贷款则须在四十年内还清。此铁路建造与管理权归中方所有,并由中方自行选派三名洋人总工程师,总工程师听命于中方督办大臣。一切分歧,由中国邮传部作最终裁决,对此裁决,不得提出异议。此外,对所使用铁轨和其他材料也有约定,终是以鼓励中方工艺为先,非得从外国进口的,当以招标形式……如此这般,盛宣怀称自己“磋商数月,会晤将及二十次,辩论不止数万言。于原约稍可力争者,舌敝唇焦,始得挽回数事。实已无可再争。”
这功绩报到静芬跟前,静芬横看竖看,总是看不出名堂来,便对载沣道:“既然办得这样好,铁路的事就这样继续办下去吧,不用总来和我说。我也不明白的——立宪的事,倒是要加紧呢。”
她说了这样的话,载沣果然不再把铁路的事报上来了——那开始的“群情汹惧,哗噪异常”自然压住了;就是后来的四川绅民罗纶等二千四百余人让王人文上奏,疾呼:“中国将步印度之后尘”,“外人占人干路,扼我财权,足召亡国之祸”,这些,也没报;至于学生闹事,高呼“路亡国亡”的,闹太大了,不敢报。
然而事情到了七月里,再也压不住——七月壬申,四川将军玉昆,总督赵尔丰直至司道各官等均联名电奏,以现在四川民气甚固,事机危迫万状,恳求曲顾大局,准予暂归商办,以免激生意外。不久,又发出第二次联名电奏。七月壬午,四川乱作,赵尔丰执谘议局议长蒲殿俊、副议长罗纶、保路同志会长邓孝可、股东会长颜楷、张澜及胡嵘、江三乘、叶秉诚、王铭新九人。同志会聚众围总督署,击之始散。
既成血案,不能不报。载沣来了。
然而他之前,奕劻已经到了,他之后,盛宣怀和载泽也拖了肃亲王善耆一齐到了。
静芬坐着,手里擎了一纸电报,质问载沣道:“这些事情,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川民请愿,为什么开枪伤人?”
载沣见奕劻幸灾乐祸地冷笑,咬了咬牙道:“川民并非请愿,是受乱党煽动,聚众围攻总督署,劝阻无效,鸣枪示警……”
“摄政王!”静芬厉声打断,“你还要欺瞒我到几时?赵尔丰的电报上分明说,川民抱着德宗皇帝的灵位,去总督署请愿,总督他们被你下的命令所压,拒不接受暂时商办,竟向川民放抢……血流成河……”
载沣冷汗涔涔而下,嗫嚅道:“这个……川民对朝廷铁路国有之策多有误解,前已苦劝多时,并无效用。可恶那王人文还带头闹事,这才换了赵尔丰……未料他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奴才这就把他革职查办。”
“你倒怪赵尔丰了!”静芬道,“他电报里分明说,他到任之前,成都已经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学生罢课,他到任后,看满街都供奉着德宗皇帝的牌位……他两次电奏你,你为什么不理会?”
载沣两年下来,也知道这位皇太后,只要是和光绪沾上边儿的事,绝对动不得。这时,只恨奕劻把赵尔丰的电报呈到慈宁宫,更恨载泽和盛宣怀办这事时硬是扯上自己,如今骑虎难下。
静芬讲起光绪,也有些激动了:“四川铁路商办,是德宗皇帝恩准的,德宗皇帝这才去了多一会子?川民还没忘记他,你这个做弟弟的倒先忘记了么?”
这完全是“不是理的理”,载沣只是点头,不敢说话。
静芬即道:“要叫我说,不如四川的铁路,特准商办……”
“皇太后万万不可!” 盛宣怀插话道,“恩准了四川,湖北也说要商办,再恩准湖北,广东也说要商办,如此一来,谈何国有?”
“这……”静芬望了望奕劻。
奕劻道:“盛宣怀,你说话不要太嚣张。王人文的电奏里,参你欺君误国,可是指明道姓的,你居然让摄政王帮你欺瞒,罪加一等!”
黑锅一下子甩到了盛宣怀的背上,载沣倍感轻松,说话的语调也恢复了,对盛宣怀道:“要不,愿意官办的,就官办,不愿意的,就商办,两全其美?”
“绝对不行!” 盛宣怀态度强硬,额头青筋暴露,“铁路国有利国利民,官府知之,商绅知之,学生更该知之,明知有利,还反对铁路国有,是为无理取闹!对于无理者让步,朝廷威信何在?将来,又谈何立宪?”
立宪二字出口,立刻将静芬震住,盯着盛宣怀严肃的面孔愣了半晌,又看看载沣、奕劻、载泽,直看到善耆。
每个人都脊背凉飕飕的,知道怎么答话,都是错。善耆勉强开口道:“杏荪,我听这川民闹事,开始不过是是要朝廷代偿四川商路公司的三百万亏空……现在能不能想办法把三百万先凑出来,安抚一下?”
“这怎么行?” 盛宣怀道,“朝廷怎么能把从全国百姓手里聚集到国库的血汗钱,用于补偿商办公司自己亏空所闹下的欠款?”
的确不能。于是善耆也不吭气了。所有人面面相觑。慈宁宫里弥散着一种古怪的紧张气氛。
“万岁爷来了!”外面有太监报道——接着,就见溥仪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嚷嚷道:“平身!平身!读书一点儿也不好玩,皇额娘,朕不要读书了!”
溥仪入学是七月癸未,大学士陆润庠、侍郎陈宝琛授读,副都统伊克坦教习满文——入学至今,算足了,也只有三天的功夫,他竟然嚷出这样的话来,载沣头一个变了脸色。
静芬本来正苦恼铁路的事,听到溥仪的糊话,也恼了,道:“皇帝胡说什么,众位亲贵大臣日夜为了国事操劳,皇帝非但不想着快点长大自己治理国家,反而说不要读书,你这样对得起穆宗皇帝和德宗皇帝么?”
溥仪不以为然,道:“皇额娘,朕饿了,朕要吃东西。”
奕劻脸上已露出颇为不屑的神情,载泽似乎暗自发笑,载沣头也不敢抬,盛宣怀和善耆则是微微摇头叹气。
静芬向张兰德递个眼色:还不快把小皇帝带走?
张兰德赶忙捧起桌上个一盘春饼,把溥仪哄出去了。
“总得……想个解决的法子吧?”静芬顺着原来的话题说下去。
“奴才以为——” 盛宣怀道,“川民作乱,必定有革命党从中指使,或许即是三月广州流寇。现宜剿灭乱党,以防波及其他省份。至于铁路国有,国策已定,断不可改,此为国富民强之百年大计,即使德宗在世,也必拍手称快。相信,只要乱党一除,川民也将看清国有之利处,积极响应。”
“说剿就剿,哪有那么容易的?”奕劻冷笑道,“以往康梁、孙黄,剿了多久也没剿尽,时时兴风作浪,这次四川叛乱,闹得可比上回广州叛乱凶得多,你要怎么剿?”
“剿就是剿,有什么好多说的?”载泽插嘴道,“粤匪也剿了,拳匪也剿了,川民还不好剿?”
“剿粤匪那会儿,你在哪儿呢?”奕劻道,“山东剿拳匪,又是谁去的?”
“是——”载泽差点儿说了出来。
是袁世凯。静芬冷下了脸。
“四川的乱党和广州闹事不一样。” 盛宣怀道,“四川除了巡防军驻守成都以外,重庆亦有重兵驻守,而端方的鄂军暂时屯守在渝,随时可北上。广州叛乱,乱党多从香港运进武器,而四川地处内陆,乱党皆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奕劻先提袁世凯事不成,再想出言讥讽,被善耆拦住了。善耆道:“岑春煊镇压叛乱一向比较有手段,就让他前往四川帮助赵尔丰剿匪好了。”
“这……的确……很好……”载沣道,“皇太后以为呢?”
静芬没什么“以为”,只是觉得四川作乱虽然可恶,但是毕竟捧着光绪的牌位,要是剿匪一并剿灭了,怎么对得起光绪呢?她有心要说两句,又不知怎么开口。偏偏这个当儿,才离开没多久的溥仪又回来了,哇哇地号啕大哭,跟在后面鼻青脸肿的几个小太监,还有面如土色的张兰德。
静芬便问道:“皇帝这又是怎么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张兰德自己掌嘴道,“奴才得罪了万岁爷……奴才该死……”
静芬在宫里的任务就是教养皇帝,今日一晃眼的工夫,溥仪已经叫她出了两次洋相。想起光绪虽逝,其威信恩泽尚在民间,相比之下,溥仪这孩子,简直是个杀才!她即没好气地对张兰德道:“你还来添乱,把皇帝领回毓庆宫去,看看那边的谙达们平时都怎么替他败火的。”
张兰德道:“喳——”
而溥仪却哭叫得更厉害了,道:“我不要关黑屋子!我不要关黑屋子!”
太监们不理会他,七手八脚地把他架走了。
静芬被这样一闹,更加没头绪了,说:“总之,这事你们几个看着办吧。乱党要剿,川民就劝回家去……立宪的事儿,别耽误。”
溥仪在毓庆宫里面的那间放“毛凳儿”的屋子里,“唱”完了,“败了火”,那边厢,岑春煊也奉诏赶往四川。
没多久,端方、瑞澂上奏,湖北境内粤汉、川汉铁路改归国有,取消商办公司,议定接收路股办法,朝廷把他俩大大嘉奖了一番,又在夸赞众绅士“深明大义”的同时,叫端方去成都“助剿”。
对此,载沣和盛宣怀等向静芬所做出的解释是:四川乡民受人蛊惑,窝藏包庇革命党,并暗中接济,剿匪一事暂时受挫,不过,只要端军入川,立可迎刃而解。
静芬一则为溥仪越来越不可理喻的焦躁而焦头烂额,二则得到荣寿大公主病重的消息,哪里有心思管四川剿匪,听到可以“迎刃而解”,自然不再多问。
只是北京的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端军方才离开武昌,即后院失火,有革命党作乱,幸亏发觉得及时,当天就逮捕三十二人,并诛刘汝夔等三人,才没有酿成大祸。瑞澂对自己办事之效率很是得意,电奏朝廷,北京方面自然“诏嘉其弭患初萌,定乱俄顷,命就擒获诸人严鞫,并缉逃亡。”
可是瑞澂只得意了一晚上,次日,暨八月乙卯,武昌新军变附于革命党,仅用了一夜的时间,武昌城陷。
静芬其时正在荣寿大公主的病榻旁,张兰德把消息一报,荣寿大公主登时闭过气去。静芬先还有些慌,可是想想这两年来,革命党造反,终究没有成过大气候,一个武昌城又不是北京城,怕什么。
但是等她一回慈宁宫,见载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正在门前打转,一瞧见她的轿子到了,即急匆匆迎上来说道:“皇太后,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静芬下了轿子,道:“怎么不好了?湖北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派谁去讨伐?”
载沣道:“就是为了这事——派谁都好,千万不能听庆王的,他要保袁世凯出山。”
静芬一惊,更加恼火起来,道:“革命党造反,庆王要保袁世凯,这是还嫌造反的人不够多么?”
载沣道:“庆王反正从来就没安什么好心。当初不该按孝钦太后的遗命笼络他的,早该把他削爵抄家,也省得后来许多麻烦。”
早该!静芬想着,“早该”的事情太多了——早该当初就一意孤行,在军机处里把袁世凯定了死罪,处了极刑。或者更早些的“早该”……说不定光绪都还能活着!
“庆王恐怕不一会儿就要进宫来了。”载沣道,“皇太后要不就别见他,要不,想个什么法子把他打发了吧。”
静芬“恩”了一声,心想庆王资格老,能说会道,自己当然最好还是不见他。又问:“我不见他,你自派人去湖北讨伐乱党,他不会从中作梗吧?”
载沣道:“奴才打算派陆军大臣廕昌,名正言顺,立刻就发上谕——皇太后不如叫庆王在慈宁宫空等,到他发觉的时候,上谕已发,他也没辙。”
静芬说,好,当即命令轿子回荣寿大公主养病的乐寿堂去,吩咐张兰德回慈宁宫去挡庆王的驾,载沣则急急出去办事了。
乐寿堂里,荣寿大公主已清醒了过来,见静芬去而复返,道:“皇太后怎么又来了?这样是要折了奴才的福。”
静芬道:“大格格别这么说。”当下把载沣的话转述了一遍。
荣寿大公主听罢,淡淡地笑了笑:“载沣啊,他在别的事上,都优柔得很,惟独杀袁世凯给德宗皇帝报仇,他怎么也忘不了。”
静芬道:“这谁忘得了呢?德宗皇帝他……他……终归是袁世凯害的。”
荣寿大公主既不附和也不反对,道:“有本事害皇帝的人,多半自己想做皇帝了——但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做皇帝的本事,有本事,还不一定有做皇帝的命——当时那个大阿哥,就是没本事的,现在要看看袁世凯有没有这个命。”
静芬道:“我可不管他有没有这个命,德宗皇帝和孝钦太后把这江山交到我的手里,我非替皇帝看好了江山不可。”
荣寿大公主道:“皇太后的这份心,老佛爷在天上看着呢——我这说的是,看好皇帝的江山,不是和袁世凯一个人斗。革命党这么猖狂,四川那边又闹成这样,与其让袁世凯和革命党串通起来和朝廷作对,还不如把他请回来,让他打革命党,打完了,打垮了,照旧开缺他。”
静芬心里老大的不愿意,碍着对荣寿大公主一向睿智的佩服,才没表露出来,只问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真用了他,再要开缺他,谈何容易?”
荣寿大公主道:“这又不是没有先例的——皇太后就看看我阿玛,恭忠亲王,他老人家一辈子五上四下,一忽而位极人臣,一忽而一抹到底……我说句不忠不孝的话,他老人家,就是有皇帝的本事,没当皇帝的命。”
静芬对恭忠亲王没什么印象。他死在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壬辰,辍朝五日,素服十五日,临邸赐奠。那时候,静芬只忙着把新政的事都传进颐和园去。
荣寿大公主道:“阿玛在朝,兴办洋务,当时洋务最能救国。现今看来,叛乱四起,非军政不能救国,非军政不能保立宪。大清能言军政者,大约,只有袁世凯吧。皇太后若能用袁世凯,似当年孝钦太后用恭王,让其身居宰相之高位,又处处受掣肘,同光可中兴,宣统亦可中兴啊!”
她又接着往下说,依稀讲的是,如若想牵制袁世凯,该用什么人,悲叹满朝文武,武官怕死,文官贪财,亲贵只懂得拉帮结派,相互倾轧……
不过静芬就没有听进去了——她还是极不情愿的,没料到自己躲庆王举荐袁世凯,居然躲来了荣寿大公主举荐袁世凯。何必要考虑如何牵制袁世凯呢?她想,这个奸臣,是怎么也不会再用的。满朝的文武中,固然有许多庆王的党羽,但是终究还有摄政王和他的兄弟们呢,即使再纨绔,毕竟是光绪的亲兄弟有忠心在,还有皇帝,总是名正言顺的……更有禁卫军,巡警——袁世凯都开缺这么久了,巡警总不会还听他的吧?
她越想就越觉得有把握,拳头都不由自主握了起来,咬着嘴唇,暗暗点头。
“皇太后?”荣寿大公主盯着她,“听着么?”
“听着呢。”静芬道,看看案上的自鸣钟,夜倒已经深了——想想庆王也该盯不住了吧?因道:“大格格养着吧,我回去了。”
荣寿大公主静静地望着她,叹了口气:“多谢皇太后来看望奴才……”
静芬微微笑了笑,又安慰了几句,起身出门而去。
她回到慈宁宫,果然不见庆王的踪影——张兰德说,庆王压根儿就没来。静芬倦了,没心思多想,等次日见载沣一问,原来庆王称不朝,在家里呆着呢。
载沣道:“庆王一有不满,就说有病,要闹归老,这一次,正好借此机会把他开缺了,等革命党的事一平,便将庆王和袁世凯打个永不翻身。”接着,向静芬报告了讨伐叛军的事——是廕昌督师,湖北军和援军都由他节制,他已派冯国璋和段祺瑞率领北洋军两镇南下,另派了萨镇冰率兵舰,程允和率水师,前往支援。
静芬点头道,“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你们兄弟看着就好。”
载沣道:“皇太后放心,革命党终究不过是乌合之众,凭我新陆军三十六镇……”才说着,想起三十六镇实际只编制了二十六镇,而武昌造反的即是第八镇第二十一协,急忙就改口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剿灭革命党,指日可待。”
静芬对兵制一窍不通,听不出毛病,道:“终究只要让皇帝的江山坐稳了,宪政实施了,不负孝钦太后和德宗皇帝临终托付。”
载沣垂首道:“一定,一定。”
这时候冬日的太阳懒懒地照在慈宁宫的门前,远处依稀可以看见一大队太监簇拥着下学的溥仪来给皇太后请安了。静芬即想起了溥仪的种种劣迹,道:“皇帝不喜欢读书,摄政王该多去书房督促督促他。”
载沣闻言抬头向外望望,也看到皇帝了,不过更看到那队人马后面慌里慌张跑来三“红顶子”,撞乱了皇帝的仪仗也顾不得,低着头直往慈宁宫冲,脑袋后面的花翎颤巍巍地,颇有“夹着尾巴逃跑”的感觉。他不由站起身来。
静芬也注意到了——是载洵、载涛兄弟,还有毓朗。溥仪瞧着,玩心大起,跟着撒腿就跑,后面太监叫万岁爷的,叫老祖宗的,乱成一团。
载洵等人摔进门来,连礼也不行,直冲着载沣就嚷道:“五哥,汉阳丢了,汉口就快守不住了!”
“什……什么?”载沣煞白着脸,“不是昨儿还在武昌么?怎么才一晚上……就……”
载涛道:“汉阳是昨儿夜里丢的,刚才才有电报来,铁厂,兵工厂,全没了!”
载洵跟着道:“汉口还在打着呢,电报里说,再没援军,就支持不住了。”
“援军哪有这么快的?”毓朗道,“二十一混成协估计全叛变了——京汉铁路被他们占了,援军飞也飞不过去呀!”
“能飞!能飞!”溥仪笑嘻嘻在边上插嘴道,“朕有天兵天将,能飞!”
静芬见众大臣的模样,自己早就吓得傻了眼,听溥仪童言无忌,又气又急,大喝道:“皇帝!”
溥仪一愣,撇着嘴。张兰德连忙上前道:“万岁爷,奴才跟万岁爷出去玩骑马吧……这边摄政王和皇太后要商量打乱党呢!”
“打乱党嘛!”溥仪道,“朕说的也是打乱党,朕是天子,朕要天兵天将把乱党都抓来,朕打他们的屁股!”
“皇帝!”静芬厉声喝道——外面都闹成了什么样子,宫里的皇帝居然是一个懵懂顽童。“还不快把皇帝带走?”
“喳——”一众太监连滚带爬。
“哇——”溥仪号啕起来,“我不要关黑屋子!我不要关黑屋子啊!我要天兵天将——”
所有人都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没功夫理会他。而偏偏这个时候,民政部的徐世昌气喘吁吁地跨进门来,匆匆给静芬一跪,即将一封电报交到载沣手里,道:“王爷,汉口失守,武昌叛军拥二十一混成协统领黎元洪做都督,成立军政府,扬言要北伐。”
载沣“砰”地跌坐回椅子里。静芬亦是觉得眼前一黑。
“北……北伐?”她胸闷气短,“这是……这是要打上北京来么?不会真打来吧?要不要……我带了皇帝去热河?”
“太后不必惊慌。”徐世昌道,“一时乱党要招兵买马,也没那么快。只要援军赶得及时……不过,据奴才做闻,廕昌大人差遣不动冯国璋和段祺瑞。那冯国璋得了命令,回说要稍加整顿,实际却连夜坐火车往洹上村去了。”
“洹上村?”静芬道,“洹上村是个什么地方?”
“袁世凯!”载沣咬牙切齿地一捶桌子,“就是袁世凯这个老贼隐居垂钓的地方。好个冯国璋,简直反了!”
徐世昌道:“这当儿,要是冯国璋和段祺瑞也造反,可就麻烦了。摄政王该赶紧另派他人!”
“正是!”载沣说了句废话,接着眼睛盯住了载洵。
“我?”载洵连连摇头,“我不行,我是海军大臣,这北洋军,我怎么会带?海军,不是已经去了一个萨镇冰么?京里总要留个人,他有事,这里好歹也留个照应……”
他话没说完,载沣的目光已经移到了毓朗的脸上。
毓朗慌忙退后了两步,道:“我是专司训练禁卫军的……北洋那里,我也没一个熟识的人,只怕指使不来……”
“老七?”载沣直接喊载涛。
“五哥,我更不行了!”载涛道,“我不是怕死,但是禁卫军是我统领的,这时候革命党阴谋北伐,以他们那种阴险卑鄙的性子,肯定在京里也安插了刺客,这会儿,我必须率禁卫军死守京畿呀!”
这条理由还稍微像个样儿!
“奴才是多年不理军务啊!”徐世昌道,“否则奴才倒是愿意率领一镇,为皇上、皇太后平定乱党。”
“胡话!”外面一声怒斥,载泽也进来了,“海军大臣,军咨大臣,巡警的顶头上司,到国难当头的时候,一个两个都不敢冲锋陷阵——你们不去,摄政王去!摄政王身兼统率陆海军大元帅,代皇帝亲征,还怕杀不了几个革命党?”
是啊,御驾亲征!静芬眼前一亮——历朝平乱,不是向来如此么?
载沣又如何不晓得这一点?推是推不掉的,他只有哼哼道:“好……我去就我去……”
“不行!” 徐世昌道,“摄政王去,还不如奴才去——此次湖北之乱,皆由新兵倡起,武器精良,又深谙兵法,决非一般草寇,摄政王没有领过兵,万不可以千金之躯,亲蹈虎狼之穴……万岁爷尚在冲龄,国家有赖摄政王啊!”
“那……”载沣急道,“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究竟……”
“袁世凯。”又是门外传来的声音,静芬躲得了昨天,躲不了今天,庆王奕劻走了进来。“袁世凯。”他说,“除非袁世凯,要不然谁也管不了北洋军。”
“不行!”静芬只这一句话还是有些中气的,“不能袁世凯!用了他,大清朝就完了!”
“不用他,恐怕大清朝完得更快吧!”奕劻提高了声音。
“不能用!”静芬微微颤抖,环视载洵、载涛、毓朗、载泽、徐世昌还有载沣。“不能用!”她说。
“事到如今……”载洵嗫嚅。
“也只好请袁世凯……”载涛接上。
“请袁世凯出山!”毓朗一挥拳头。
“好!”奕劻道,“就发上谕,命袁世凯湖广总督,让他剿匪!”
不行啊!不行啊!静芬还喊着,全然没发觉自己只张嘴,没声音——奕劻领着载涛等人都出去了,剩下载泽,满面不知什么表情;而载沣,颓然坐着,眼睛里竟似要滚下泪来。
袁世凯……好不容易才扫地出门的袁世凯……静芬怔怔的……袁世凯又要回来了!
大格格!她忽然想起来了——大格格昨天怎么说的?还有什么人,能节制袁世凯的?
“快!快!”静芬吩咐张兰德道,“快备轿子!上大格格那儿去!”
“主子……”张兰德扑通跪下,“方才乐寿堂有人来报……奴才见主子议事,没敢和主子说……大格格……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