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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大婚当天,梁帝中风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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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祯有心和霍清宁多些交流,即使不说话,也想陪在霍清宁身边多一会儿。
可惜,霍清宁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萧祯恋恋不舍地离了养心殿。
燕王萧礼在离开养心殿后,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去了柳惠妃居住的玉章宫。
霍清宁并没有即时离开养心殿,返回内室。
梁帝在太医的针灸下,口角没有再流涎,眼斜嘴歪的症状一时间不好调理。
霍清宁把刚才朝臣的反应跟梁帝念叨了一遍,忽然想起一事。
“刘医正。”
“臣在!”
“洪水过后,恐生大疫,刘医正在太医院挑选几人跟随南下,调度各地医署,备好药材,务必做好防疫。”
“是!”
霍清宁在养心殿照顾梁帝直到酉时,在梁帝耳边念叨,“长庆和皇上情深,一心想在养心殿侍疾。我相信长庆能妥帖照顾皇上,明早我来替她。”
长庆长公主并不想在养心殿侍疾,虽然所有的事情都有宫人做,她只需要待在养心殿就好。
有心留下霍清宁和她一起侍疾,话未出口就被霍清宁截住了。
“苏大监,把侧殿收拾妥当,找个体贴妥当的人照顾长公主。长庆还需要什,打发人来凤栖宫。想来也不需要我,你虽然离宫多年,却也经常回来,宫里比我还熟。我就不多嘴,也不在这里给你添乱。”
霍清宁笑意盈盈,亲切地拉着长庆长公主的手,“夜里不要让自己累着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了宫人去做。”
长庆长公主看着亲切和善的霍清宁,就像是吞了一口沾屎的黄连,又苦又恶心,却吐不出来。
她原以为霍定光的女儿生于行伍,善征战杀伐,该是个直肠子,性子粗爽没心眼的,未想竟是比帝都的小娘子都虚伪。
竟是,她料差了。
长庆长公主粲然一笑,指甲上的豆蔻胭脂猩红艳丽,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霍清宁的肩头,“皇兄娶了个贤惠的皇后。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我住得不惯,我是在这宫里长大的。”
她退后一步,无比规矩地对霍清宁行礼,“恭送皇后娘娘。”
低头露出的雪白的脖颈无比恭顺,无人瞧见的眼底一抹流光划过,长庆长公主娇媚的声音中隐藏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血腥。
帝都千里之外,桓州,洪泽县。
城外孤山,破旧庙宇。
空中雨丝如撒珠坠落,地面到处都是积水,水深处没过膝盖,及腰。
杨虎深一脚浅一脚从远处跋涉而来,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全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沉甸甸地往下流水。
密集的雨水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杨虎终于走到了庙宇的台阶前,摸索着踏上了淹没在水下的第一个台阶,知道身体完全从水中踏出,他已经站在庙宇的廊檐下。
听到声音,有人从庙宇里面走出,看到杨虎的模样,眼神立刻黯淡了,仍旧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什么都没找到?”
杨虎扯下头上的兜帽,把外衣脱下来拧水。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么大的水,地下的都被淹了,地上的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杨虎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督主和大家都回来了?”
“你是最后一个,大家伙刚才还在议论,你这老半天儿没回来,会不会是让水冲走了。”罗青走过来上手,帮着杨虎拧衣服上的水,抬头看廊檐外黑沉沉的天,满面忧虑,“这雨一两天怕是停不了,你外出时,看到水里漂着的浮尸了吗?”
杨虎点头,把拧完水的衣服穿好,“回吧。”
两人穿过破败的庙宇前殿。
年久失修,庙宇前殿屋顶破损,雨水从破口处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墙角倒着几尊残破的佛像,上面蛛网密布,早已经分不清面目。
低洼处积满了水。
前殿和后殿之间有两条长廊链接,长廊两边是两排厢房。
皆已破败。
左边长廊中间断裂,右边长廊稍好些,却也是廊顶破损,廊柱少半倾倒,两边的厢房更是残垣断壁,唯有后殿稍微完整,地势也高,比前殿高出约一丈。
所以,后殿的台阶只淹没了一半,一半露出水面。
杨虎和罗青拾级而上。
后殿屋顶虽然也有破损,雨水从破损处淅沥淅沥滴下,但大片地方还是干燥的。
大殿正中生了火,火上架了一口锅,咕嘟咕嘟地烧着水。
绣衣司的人围坐在火堆旁边,各个衣服湿透。
苏哲也不例外,应该是回来不久,因为他鬓边还有未干的一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白皙的脸颊。
殿中衣服干燥的,大概只有薛莳和一对年迈的夫妇。
年迈的夫妇是奁山铜钱的证人,也是苏哲这次任务的目标。
薛莳出现在这里,非常突兀。
绣衣司遇见薛莳,是个意外。
看到进来的杨虎和罗青两手空空,绣衣司众人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八九天了。
他们接到任务目标——洪氏夫妇,返回帝都途经洪泽县,遭遇了突发山洪,侥幸躲避逃生后,马匹走失,携带的干粮也遗失大半。
剩余的干粮在五天前已经吃光,他们幸运地捡到了一只未死的羊羔,省吃俭用地撑过了这几天。
昨天他们已经弹尽粮绝,大雨不停,下山之路遥遥无期。
他们也曾想过随洪水向北,但在看到水中漂过的浮尸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这些天,除了七天前幸运地捡到了一只羊羔,他们再没见过活物。
如果没有食物,他们只能把树皮煮了吃。
殿中愁云惨淡。
苏哲的衣袖被扯了一下,他转头看到王成。
王成从衣服里面揪出一个鼓囊囊的袋子,举到他面前。
袋子布囊上的花纹有些熟悉,苏哲想在哪里见过。
王成把袋子口打开,从里面抓出一把褐色的药丸,表皮光滑,婴儿指头大小。
苏哲的记忆一下被勾起来,抬眼看王成,“哪里来的?”
王成嘻嘻笑着,“启程前,属下去找了霍郡主——哦,现在该叫皇后娘娘了。属下去找了皇后娘娘身边的绿蚁姑娘,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救命。绿蚁姑娘给了属下满满一袋子,还有一些常用的药。”
苏哲从他手中拿过袋子,掂量了一下,粗略估计,至少有百十来颗。
行军丸。
北凉军中才有,一日只需一颗,就能饱腹,维持身体消耗。
听说,秘方来自北凉王妃。行军丸炼制不易,只有北凉军中的特殊兵种才有配置。
“分下去吧,每人一粒。”
王成给每人发了一粒,剩下的交给苏哲。
众人拿着褐色的药丸,不知这是何物。
“仙丹,”王成笑嘻嘻的,“吃了就不饿了。”
众人中有跟着追捕过薛莳的,认出了手中的药丸,没有反驳王成,笑着把药丸吃了下去,原本惶惶不安的心安定下来。
薛莳也认出了手中的药丸,这分明是那日霍清宁说是什么酥体软骨药的解药。她心中狐疑,看到绣衣司众人都吃了,洪氏夫妇也吃了,才把药丸放进嘴里。
不苦,带着酥香的咸味。
她咽了口唾沫,感觉就像是吃了一口炸肉,齿颊留香。
唔——味道不错。
咕噜——药丸滑落食道。
两日未食的肠胃被抚慰了。
苏哲未多做解释,绣衣司众人也不问。
洪氏夫妇对传言中残虐狠辣的绣衣司督主心中畏惧,苏哲不开口,他们一般都蜷缩在离苏哲最远的地方。现在已经填饱肚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是不敢问。
装着行军丸的囊袋坠在腰间,苏哲的心随着食物有了着落沉静安定。
他这算是,又被霍清宁救了一次。
长庆长公主在养心殿侧殿醒来,梳洗后。
前脚刚迈进养心殿的大门,就听到内室传来清冽鲜活的女子声音。
“……我看隔壁的含庆宫空着,就让宫人收拾出来。皇上知道我自小行伍里长大,身边的婢女都是惯常舞刀弄间。反正含庆宫闲着也无人居住,正好多出一处地方来让她们做做早课。……”
“……我看皇上的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应该是昨夜长庆服侍得好。早就听说皇上和长庆感情深厚,果然不假,……”
长庆长公主踏进内室,就看到霍清宁坐在榻前锦凳上,用湿巾给梁帝擦手,一边念叨着宫中琐碎日常。
今日,霍清宁没有穿宽袖的宫装,穿了一件窄袖束腰襦裙,简单清雅,少了威严,多了份居家的温婉。
梁帝依旧不能说话,但眼珠已经可以转动。
霍清宁给梁帝擦完了手,起身把手中湿巾递给旁边的宫人,看到长庆长公主,笑容温婉和善,“长庆来了。”
长庆上前请安。
霍清宁端着药碗在榻前锦凳上坐下,用汤匙搅拌几下,放在嘴边吹凉。
“皇上吃药了,药虽然很苦,皇上吃完了药,我给皇上端碗甜汤喝。”
霍清宁喂得细心,不时擦去梁帝嘴角的药渍。
梁帝现在不能咀嚼,已经能吞咽,所以药水不用像昨夜直灌。昨夜太医在梁帝口中插了饲管,药水是直接灌入肠胃的。
被冷落的长庆长公主看到了梁帝眼中的情绪,心中蓦然惊惧。
她最清楚梁帝的性情,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她以为在顾皇后和昭明太子过世后,再没有人可以成为梁帝心中这样的存在。她一直想成为,却做不到。
“长庆侍奉皇上整晚,多有辛苦。皇上准长庆回家休息吧,长庆自小娇养长大,身子骨儿比不上我着泥里摸爬长大的。”
喂梁帝喝完了药,霍清宁果然端了小半碗蜂蜜调制的甜汤,喂梁帝喝了两口。
“太医说,甜汤不能喝多,皇上喝上两口解了嘴里的苦味。毕竟身体最重要,我盼着皇上早日康健。”
霍清宁放下手中汤碗,看到长庆长公主,“长庆回府去吧,回去好好歇歇。皇上知道你的孝心,你看,皇上已经允准了。”
梁帝眼中浮现笑意。
长庆长公主甚至梁帝性情,此时也不争辩,上前行礼告辞。梁帝这时对霍清宁兴趣正浓,她不识趣,定会落个没脸。
日子长着呢,何必在意今日明日得失。
见长庆长公主离开,霍清宁眼中波澜不生。
汴河决堤,梁帝中风,打乱了她之前的所有计划部署,逼得她不得不重新谋算。
梁帝现在绝不能死。
梁帝若死,不管哪位皇子继位,霍清宁低位必定会受到冲击,被掣肘。
她在朝堂上还没有根基。
此时也不是抽身的好时机,非不能,实不愿。
皇后的身份会给她更多便利,让她能做更多的事。
巳时,六部尚书陆续来到养心殿。
梁帝半坐在床上,听六部尚书汇报了奏疏,汴河决堤朝廷已定,午后便可启程。
六部尚书汇报时,霍清宁躲去了隔间,表明没有干政的意图。
六部尚书刚走,霍清宁就指挥着宫人把一张小床搬进隔间。
“我以后就在隔间住着,皇上哪里不舒服了,呼唤我十分便宜。”
比较长庆长公主夜间侍疾睡在侧殿,霍清宁的举动无疑让梁帝更觉暖心。
午后,霍清宁让苏培年找了几个声音好听识字的宫人,在梁帝榻前读各地邸报。
为了让梁帝不觉烦闷,还找了些逸闻趣事,志怪杂谈读给他听。
梁帝这几年来第一次觉得日子过得舒心。
五月十一。
雨从昨天就变小了,淅淅沥沥的,今早停了。
天上黑沉沉的乌云散开,久违的太阳在云彩后面露了脸儿。
苏哲领着人量了庙宇外面的水深,水位下降得很慢,但确实已经在降了。
他让人拆了庙宇的栏杆,利用找到的树枝做成一个简单的木筏 ,决定下山。
木筏不大,每个也只能乘六个人,做了两个木筏。
木筏载着众人顺水流而下,好在水流很缓。
小心地操纵着木筏,避免撞到水中漂浮的枯木,还有水下的长草灌木。
一日之后,木筏出了洪泽县,渐渐水位降低,可以看见屋顶,还有较高的坡地。
两日之后,水位已经托不起木筏。
他们下了木筏步行,见识了人间地狱。
洪水退去的土地变成狼藉的沼泽,幸存的百姓眼中没有欣喜,只有哀戚,绝望,形如走肉。
儿失其母,母失其儿。
捶胸跌足,嚎啕哀泣。
有人不顾泥泞,扒开沼泽寻找食物,幸运的找到一条寸长的鱼虾,不敢高声欢呼,也不顾鱼虾上还带着淤泥,囫囵吞进腹中。
有妇人抱着生死不知的孩童,哭喊着四处求药。
有耄耋老人躺在泥水中等死。
……
更有,卖妻鬻儿,易子而食。
千里泽国,人间炼狱。
苏哲有心停下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想到帝都的梁帝,狠心掐灭了心中的念头。
绣衣司众人还好,薛莳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
行到良陶县,薛莳跪求苏哲,她想留下来,哪怕只能做一点善事,救一个人。
苏哲准了。
苏哲风尘仆仆赶回帝都,未回绣衣司,带着洪氏夫妇先去见梁帝。
踏进养心殿,苏哲没有看见梁帝,一眼便看到坐在案几后面,手执朱笔,正在奏疏上批红的霍清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