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如养狐狸》画里南坑

9、落洞梅山

　　于是严肃的谈话就在一个比较诡异的氛围中展开了。

　　昏暗的出租屋和热腾腾的香气，美的不似人间物的男人一脸惬意地吸着泡面，已变成白团子的小狐狸非常自觉地在徐穆元刚搭建好的窝里缩成一团——至于真睡假睡就不知道了。
　　而对此事最认真的，也就是徐穆元自己。拿了个凳子坐在白檀面前，挺直了腰杆，却满脸愁容地……吃着煎蛋和烧鸡。

　　从小的教育告诉他，浪费食物是不好的。

　　白檀处于长辈的自觉，还好心提醒徐穆元：“作为你这个年纪的人类，是不是在晚上吃的太多了，当心长胖。”
　　“你以为这本来是给谁准备的啊？”
　　徐穆元到底还是绷不住了。

　　尊敬不起来，实在是尊敬不起来。
　　山上的师父师兄个个正的发邪，一个顶一个的自觉，怎么可能会像这只狐狸这样，像这样……这样……

　　徐穆元一放筷子，把碗一推，有些沉重地说：
　　“不管怎么说，我应该向你道歉。”
　　白檀简直莫名其妙：“你和我道歉什么？”

　　“……我之前的做法没经考虑，然后惹上了麻烦。然后差点连累了你……”徐穆元在脑中检索着曾经惯用的道歉词。但不知为何，在面对白檀时，他不但很难完全平复心情，还特别容易说话结巴了。
　　白檀更莫名其妙了，觉得这后生简直有病：“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小辈哪有不惹事的？”
　　徐穆元：“但是算我连累了你……”
　　白檀：“你看我像是会被连累的样子吗？”
　　徐穆元：“……”
　　也对。

　　白檀脸一板，推开泡面碗站了起来。徐穆元只觉得身体一沉，像被一张巨手按在原地。动弹不得。这并非白檀有意为之，而是天仙大能不悦时自然散发出的气场。

　　疯老头，生气的莫名其妙。
　　徐穆元在心里暗骂，心里却一阵阵的寒意涌上来。
　　他在雪石道人身边多年，自然也见过师父对外散发威压气场的样子。但不管怎么说，仙山真人，修生养气，其气场再怎么不悦，也是温润浑厚，有所克制的。
　　眼前这位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简直就完全没有“收敛”的意见，任凭真气像刀刃一样往外飞散。

　　难怪堕成了兽族，好大的嗔性。
　　徐穆元心想。

　　“小子，我提醒你，虽然我已成道果，但我毕竟是狐狸，生平最讨厌那些一成不变的古板修者。你要是让我开心，我可以容许你的一切错处。”白檀有点森然地说道，站在徐穆元身边：

　　“但你要让我没有乐子可寻，像这样让我不高兴。”手指点在徐穆元的脖颈处，微微冰凉。
　　“也许哪天我失手杀了你，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换而言之，就是不但要伺候这位大爷，还要成为这位大爷的乐子。不光要照顾这位大爷的起居，还要照顾这位大爷奇怪的兴趣。

　　徐穆元：科科。
　　以礼相待你还不乐意了？
　　他徐穆元也是有脾气的。

　　徐穆元：“白檀，我不是你弟子，你别太过分。”

　　白檀阴阳怪气地说道：“不是我弟子？的确不是，可雪石可是一副带不了你的样子，你指望谁帮你，难道说是刚才那个放猖袭击你的老梅山？”

　　徐穆元愣住了。
　　许久后，他喃喃地说道：“白檀，你不要乱说这种话。”

　　白檀似笑非笑地转身离开，外放的气场也随之消弭。徐穆元的震惊显然让他心情很好，以至于能够让他充满闲心地在客厅，等待猎物上钩。

　　身上一轻，徐穆元便跑进了客厅。
　　“话不要说一半，白檀，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之前袭击我的人是张叔。”
　　白檀抱着枕头，玩味地看着他：“我是狐狸，妖言惑众，你怎么能信我呢？”
　　徐穆元焦急地说：“狐狸又怎样，是你破了他的法，我不信你，又能信谁呢？”
　　白檀沉默了一会儿。

　　徐穆元：“你在想什么？”
　　白檀：“我在想，我以为你能在下界活个这几年，多少能学点世俗人油头滑脑的本事，怎么还这么呆瓜，未经世事似的。”
　　徐穆元：“多谢关心，但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确实，这种事对于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白檀来说是再简单，轻易不过的事情，但对于徐穆元，情况却显然不是轻飘飘一言带过的。

　　之前就说过，徐穆元不是很适应下界的生活，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是个十足的社恐。没有活干的时候，他基本都是窝在房间里修行打游戏，有关这个世俗红尘的一切事务，都是通过群里的网友得知的。

　　那个“玄学巨头交流群”最开始不过是一群爱吹逼的中年男人组成的小团体，说话拿腔作势，你一个道友我一个师兄的。但日子久了，这样的面子功夫也就越做越没劲了起来，大家彼此之间混熟了，也就开始分享起了各自那点鸡毛蒜皮的生活故事。

　　徐穆元是孤儿，在这个人间没有亲人，没有故事，甚至没有一个相对正常的生活。他很少在群里说话，专看别人说话，这是他素日一个很大的兴趣。

　　其中，张敏涛就是那种特别喜欢和别人聊生活的男人。他的马甲“灭世神雷”在那个群里的活跃度是最高的，这不光是因为张敏涛对拉家常有着莫大的兴趣，还因为他的人生经历足够坎坷，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有着足量的话题可以聊。

　　先说玄学这块的事，张敏涛是梅山蛮那一脉的嫡系传人，是当地那支梅山教里最大的“师公”，按理说他的师承厉害，法术又精，应该名利双收才对。但知情人都知道，张敏涛的梅山传承，并不是来源于当地德高望重的“师公”，而是来源于一次非常偶然的“落洞”经历。

　　“落洞”是梅山地区传说里一种非常常见的描述——留守在家的妇女儿童原本好好的，却突然有一天神志不清，谁也拦不住地走向了深山老林，从此就消失了。在这些传说中，有的人从此人间蒸发，但另有一些，在一段时间之后重新被人发现，或者自己回到了村子里。而这些人，在一段经历之后往往就拥有了匪夷所思的神奇力量，可以治疗疾病，捕获鸟兽，而这也据说是梅山法教最初的起源。

　　而当问起这些人那段经历时，那些人往往描述自己是受到了神明的引导，来到了某一个山洞中，和神明精怪一起学习法术，学成之后才能回到家乡。但这些记忆往往非常模糊，在哪里学，和谁一起学，这都是未知的。故而有人认为是神明引导，也有人认为是鬼怪做崇。

　　但不管怎么说，“落洞”都是梅山地区的一种传说说法罢了。起码在现代，这种情况已经很少了，哪怕是原本的梅山地区，其法术传承和仪式也多是模仿的中部地区的修士，像因“落洞”这种现象而开始修行的人已经很难被承认为是正统的梅山修士，因为他们无法证明教授自己法术的真的是梅山神而不是别的什么山精野怪。

　　故而，虽然张敏涛自称梅山“嫡系”，且擅长使用几乎一切的梅山法术符咒，其在当地的修士圈里却并不受认可。当然，张敏涛自己也对当地的修士不屑一顾，二者之间完全是互相瞧不上的关系。

　　和当地修士社会的恶劣关系最终导致了张敏涛背井离乡，到别的地方寻找出路。但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难的决定，他早年听从家里安排结婚生子，有一个还在读书的女儿在家，另有老母年迈。老婆在他落洞疯疯癫癫的那两年间离去，如今家里无人支撑，生活的担子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所以，张敏涛无法，也不可能做一个纯粹的修者。甚至可以说他生活的一切灾难都是“落洞”的经历带给他的。他外出谋生，靠的也不是他那身法术本领，只是普通男人普通的外出打工赚钱罢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敏涛能够把梅山法术精进到这种地步，靠的不光是天赋，还有对此深深的热爱。

　　他虽然有中年人身上各种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也热情爽快，乐观风趣，对他认为是“同道中人”的道友鼎力相助。先前群里有过几次募捐的活动，张敏涛不是群里家境最好的，却都是冲在第一个的。

　　“一点小钱而已，在下什么事没见过，先度过难关要紧，要赚总是能赚回来的。”

　　凭心而论，尽管线下见面只是前两天的事，但徐穆元对张敏涛一直以来的印象，真的很好。

　　又或者说，那种顽强的生活气息曾无数次鼓舞了徐穆元，只是徐穆元自己太过茫然，一直龟缩在舒适区内，想要尝试些什么的时候，却总是无法踏出最关键的一步。

　　现在居然说，张叔就是昨天晚上放猖害自己的人？

　　也是，仔细一想，有问题的可能不是张叔。而是非要救狐妖，和狐妖呆在一起的自己。在世俗的修行圈，仙妖势不两立，自己选择包庇狐妖，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已经成了无可救药的叛徒。

　　“啊？我倒是觉得那个张敏涛的是个聪明人，见多识广的聪明人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对你出手的，而且，他不是之前一直很尊敬你吗？”白檀调侃着说。

　　“尊敬我师父吧，可能觉得有什么好处，但确实没有，我这么和他说，他也不信。”徐穆元蔫蔫地说。

　　那个群里的老油子特别喜欢捧杀徐穆元，可能徐穆元的身份在这世间人眼里真的很值钱吧。

　　殊不知，入世的修者是不可能真的从出世的修者身上捞到他们以为的那种好处的。徐穆元之所以能仗着这个身份狐假虎威一下，其实是因为他已经算是入世之人了。

　　雪石道人的弟子这一身份，其实还不如某个地方修者协会会长的弟子和官方部门的工作人员之类的名头好使。

　　徐穆元是深谙这个道理的。

　　白檀看着他的脸色，好奇道：“那你后悔你这次的做法吗？你其实完全没必要管那小毛团子。视而不见对你俩都好。”

　　徐穆元摇了摇头：“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怎么看是我的事。我并不后悔救它，也理解张叔的想法，只是遗憾我和张叔在这件事上的看法不一样而已。”

　　这小子，看着低眉顺眼弱弱气气的，实际上意外的固执呢。
　　白檀挑了挑眉。
　　当然，也的确是真有点轴。
　　算了算了，自己不光是个狐狸，多少也是个仙。他的确也不反感好心肠就是了。

　　看着徐穆元的懊恼的样子，白檀沉寂千年的良心居然及其微弱地动弹了一下。他嫌弃地撇过脸，说：

　　“的确是你夺了那老梅山的猎物，但人家也不至于为了这种事杀你，狐妖命在他们看来可不值钱，但人命那可是值钱的紧，为了一只狐妖去杀人，脑子抽风了才会做这种事。”

　　徐穆元愣了愣神，这才终于反应过来。

　　白檀说的没错。但徐穆元的心中却没有那个人命，妖命的权衡，甚至因为过往的经历，他倾向于把自己的命看的很低，这才没有一时间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

　　徐穆元：“但是，从术法本身来看，我不认为张叔有留了手。”
　　白檀冷笑一声：“他把你当成神一样的人物，怎么敢对你留手？哪想的你根本不行，如果不是我，你当场就得死在那里。”
　　徐穆元：“……”
　　对不起，他实在太弱了。

　　“总之，谢谢你出手相助……但他既然以为我很厉害，为什么非要袭击我呢？”徐穆元问。
　　“恐怕是想试一试什么吧……但你没注意到吗？对于你这种人来说，这个不是问题关键。”白檀说：

　　“现在有个问题，虽然我是无所谓。但……欸，你想想，再想想，往那老梅山的的情况上想。”

　　徐穆元倒吸一口冷气，检索一遍脑子后，福至心灵。

　　“白檀，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既然他是用了全力对付我的，那你破了他的法，他不会受到什么反噬吧。”

　　白檀伸出手弹了徐穆元脑壳一下，满意道。
　　“好好好，这不是也不笨吗？”

　　徐穆元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