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懒葱

3、第三章

　　昏暗的酒馆内不时闪过彩色灯光，人群一片酒酣耳热，耳畔被声嘶力竭的摇滚乐充斥着。卓序就站在那里，哪怕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熏醉的颓靡，沈昀仍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干净的，清爽的气息。

　　从那以后，沈昀总是借口跑来找三毛，实则是为了见卓序。

　　甚至在得知卓序对同性恋并不排斥后，明目张胆对他展开了追求。

　　不光是卓序，连三毛都被吓了一跳。他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这学弟怎么好端端的就喜欢男人了。

　　三毛和沈昀高中同在排球校队，排球队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彼此之间关系都不错。

　　之所以对沈昀喜欢男人这事感到惊讶，是因为曾发生了一件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很荒谬的事情。

　　那会大多数人都对篮球和足球更感兴趣，相比起来，来观看他们训练和比赛的人寥寥无几，基本还都是冲着沈昀来的。

　　每次看见青春靓丽的女生在一旁为沈昀欢呼打气，可是羡煞了一众队员。

　　其中不乏好看的妹子告白，这种事隔个把月就要来一次，大家都见怪不怪了。甚至一些队员还被贿赂成了月老，三毛就是其中一个。

　　在亲眼看见沈昀拒绝第三个妹子后，三毛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凉凉道：“就没一个你看得上的？”

　　沈昀漫不经心地说：“不关这个，只是我不认为自己适合谈恋爱，起码目前是这样。”

　　听沈昀这故作老成的发言，三毛顿时啼笑皆非：“谈恋爱哪还顾虑那么多，想谈就谈咯，不谈你怎么知道自己适不适合。”

　　他想谈还谈不上呢，你说这气不气人。

　　沈昀只是笑着摇头。

　　当天下午结束训练后，有个男生找上三毛。

　　他表情颇为忸怩，不时看向沈昀离开的方向，对三毛说：“同学你好，你能帮我把这个给沈昀吗？”

　　一封蓝色信件递了过来，三毛纠结半天，最终没去接。

　　在男生满怀期待地注视下，三毛略带抱歉地说：“这个……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一听这话，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留下一句谢谢拔腿就跑了。

　　三毛没多想，这事也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结束完训练，几个队员约着一块去吃烧烤。

　　那天是周六，他们出体育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由于放假，整个校园除了他们几人和守卫室里的保安，已经是人去楼空。

　　走到教学楼附近，沈昀说要上楼去拿个外套，几人便在楼下等着。三毛忽然尿急，也冲进了教学楼。

　　从厕所出来，三毛蓦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推翻在地。

　　他心头一惊，联想到最近不少同学反馈丢东西的事情，掏出手机鬼鬼祟祟摸了过去。

　　走近一看，有间教室正亮着灯，声音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三毛一看，这不是沈昀所在的班级吗？

　　而后一声低吼打断了他的疑问——

　　“滚开！”

　　这声音，是沈昀！

　　三毛直觉不妙，拔腿冲向那间教室。

　　“我不，凭什么要我滚，别人都可以让我滚，你怎么能让我滚呢？”随着距离缩进，三毛听见了另一道男声。

　　他猛地推开虚掩的门，一打眼就看见有两个人影躺在地上，旁边的桌椅歪的歪，倒的倒。

　　他再一看，一个体型瘦小的男生压坐在沈昀身上，倾着上半身一个劲往沈昀身上凑。

　　他开门的动静很大，楼道都还传有回声。

　　可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边凑上去亲沈昀脖子边呢喃：“你喜欢的人是我对不对？我知道的，你肯定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啊~你为什么就不承认呢？”

　　沈昀脸色惨白一片，不知是什么原因，原本身强体壮的他竟半天挣不脱那人的桎梏。

　　三毛看见沈昀额角跳出一小撮青筋，边躲边用气音冷哼一声，“承认你大爷，你他妈离老子远点！”

　　我靠！！！什么情况？？？

　　三毛哪见过这场面啊，平时不是刷题就是打球，课外书都抽不上空看两眼，脑子里压根没有同性恋这一概念。一下就被唬住了。

　　沈昀瞥见三毛呆子一样杵在原地，都快气笑了，嘶吼到：“快他妈把这疯子弄开！”

　　“啊，哦哦哦……”三毛这下反应过来了，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个男生从沈昀身上挪开。

　　这人看着瘦弱，没想到气力劲还挺大，水蛭一样吸附在沈昀身上，半天扒不开。

　　一顿折腾下来，他这种累得都直喘气。

　　“没事吧？”他赶忙扶起沈昀。

　　沈昀猛吸几口气，冷嗤一声：“像是没事的样吗？”

　　三毛讪讪摆头。缓了会，他指了指一旁陡然安静下来的男生，问沈昀：“到底怎么回事啊？”

　　沈昀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甚至不肯分去半丝眼神，看样子着实被恶心坏了。

　　好半天，他只吐出两个字：“疯子。”

　　“疯子？”男生倏地发出癫狂的笑声。

　　三毛瞬间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谁让你喜欢我还不承认的？”那男生抬头看向沈昀冷峻的侧脸，眼神近乎痴迷。

　　这档子三毛终于看清了男生的面容，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人藏不住事，嘴比脑子快，指着男生吞吐道：“你……你不是上次递情书的那位……”

　　沈昀这时睨了他一眼。

　　三毛不由得缩了下脖子，立马收住嘴。

　　在眼神的威逼下，三毛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那会他想当然以为男生是帮某个女生递情书的，想着反正沈昀不想谈，不如直接断了念想的好，脑子一抽就扯了个谎。

　　“别怪我啊，”看着沈昀越绷越紧的脸，三毛小声咕哝：“那我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误会。”

　　他拿眼角瞥了那男生一眼，后者腾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给三毛吓一激灵，以为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慌忙挡在沈昀身前。

　　结果男生只是缩着脖子跑掉了。

　　之后三毛再问，沈昀闭口不提。隔天他就收到沈昀退出排球队的消息。

　　原来那晚沈昀回到教室，发现灯亮着，他还好奇是谁这么晚还在教室，推门一看，是那个男生——穿着他的外套，坐在他的座位上，双手在桌肚里正搜刮着什么。

　　沈昀问他在干什么。

　　突然被抓包，男生显得有点慌乱，支支吾吾地站起身，脱下了外套。

　　沈昀有些犹豫地走过去，谁知刚走到男生身边，陡然被男生用外套套住头部，一把推倒在地。

　　来不及反应，加上头部重重磕了下桌子，沈昀一下子失了力气。

　　男生压住他不断挣扎的双腿，嘴上念念有词，逼着让沈昀承认他喜欢他。

　　甚至一度疯魔到要掐死他。

　　原来男生性格懦弱，加上一口娘娘腔，班上同学都不爱跟他接触，有几个男生甚至借此嘲笑欺负他。

　　沈昀帮他说过几次话，那之后就再没人明面欺负他了。

　　沈昀和他不同，学习长相人缘，哪样他都占了，还是上上佳。男生龟缩在角落暗暗窥视他，羡慕地抓狂。

　　再是崇拜，最后滋生出了病态的爱慕。

　　自卑敏感的他想象力总是很丰富。当听说沈昀有喜欢的人时，嫉恨令他失去理智。可看着沈昀一一拒绝那些好看的女孩，他那阴暗的内心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沈昀这么优秀的人，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去告白？我如此差劲一个人，从来没人愿意搭理我。只有他不嫌弃我，还三番两次维护我。所以，他其实喜欢的是我吧？

　　起先他也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可在沈昀一次次友善的微笑中，他逐渐迷失了自我……

　　不久后男生转学了，沈昀在课本的夹层里发现那封情书。

　　他连课本带桌子一块给扔了。

　　了解事情真相已经是半年后，再联想那天发生的事，着实给三毛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更别说沈昀。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跟同性说话，也是因为这事才退出排球队。

　　所以对沈昀追求卓序这事，三毛会如此震惊。

　　他实在想不通，有天就问沈昀：“不是，你来真的啊？”

　　沈昀：“不然呢？”

　　三毛：“当初那事不是给你造成不小打击吗？”

　　沈昀：“所以我才认真的。”

　　三毛：“？？？”

　　沈昀：“即使心理有阴影，第一次见到他我还是心动了，”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三毛：“……”好像说的有点道理哈？

　　于是三毛一夜倒戈，重操旧业当起了沈昀的幕僚。

　　卓序的确对同性之间的恋爱没什么看法，却也并不认为自己是喜欢男人的。

　　开始他还耐着性子拒绝，谁知沈昀油盐不进。无法，卓序只好拿无视当盾牌抵御沈昀的猛烈攻势。

　　那段时间，校园里总是能看到两个少年的身影。一个总是真挚热情，喋喋不休，另一个则面无表情，不置一词。

　　沈昀会跟着卓序去人潮拥挤的食堂打饭，从三毛那贿赂来课表，准时接他上下课。

　　图书馆，实验楼……

　　卓序在哪，沈昀便跟到哪。

　　至于跨级跨专业蹭课这事，沈昀也没少干过。

　　不过卓序倒是态度坚决，明确拒绝后，也再没过多理会他。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近一年。

　　卓序也讶然于沈昀的坚持不懈，但他自身对情感的认知是贫瘠的，何况当下他只想专心于学业。

　　转眼到了大四上学期，对卓序他们这群即将毕业的学生来说，大学的校园生活只剩下两个月的课时。

　　开学以来，沈昀一反常态，不再像之前那般处处跟着他。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露过面。

　　也许是想清楚了吧，卓序不禁松了口气。

　　很快，卓序迎来了大学时期最后一次考试。

　　这时候刚降温，不如夏季那般燥热难耐，空气中多了份独属于秋季的清爽。

　　考完试的那天，卓序在实验室忙碌了一下午——提前为毕业论文作准备。

　　即将收工之际，门被人悄然推开。一股清风涌了进来，卓序不免好奇，抬眼望去。

　　许久不见的沈昀站在门口，背着光影朝他走了过来。

　　“下午好。”

　　沈昀踱步走到卓序对面的操作台站定，望着他，目光深沉似水。

　　卓序明天离校，这是他上午临时决定的。看样子三毛已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沈昀。

　　不知是不是即将要分别的缘故，卓序态度不再那般冷硬，破天荒地开了口。

　　“下午好。”

　　沈昀却不再接话。

　　卓序自然不会硬找话题，他低头整理起打印出来的报告。这期间头顶一直凝着一道视线，一如既往的灼热滚烫。胸腔内有些沉闷，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变缓。

　　两人就这样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有什么事吗？”还是卓序先的开口——他准备离开了。

　　“就来看看。”沈昀语气很平淡，听起来没有丝毫起伏。

　　“……看什么？”

　　卓序终于对上他的目光。沈昀眼睛一眨不眨，幽深的瞳孔中闪动着微弱的碎光。

　　随后他看见沈昀嘴唇翕动：

　　“看你。”

　　卓序当即怔住，不知作何答复。他忽感心脏变得潮湿，呼吸间酸胀不已。或许是在实验室待得太久，一时透不过气来。

　　两人都没有挪开视线。借着冷白的灯光，卓序第一次认真观察着对方。

　　当初利落的短发已经长至眉眼处，发梢末端几缕发丝微微卷曲。蓬松的头发下是一张俊逸的脸，肤色较之前白皙了不少。

　　他不假思索道：“你头发长长了。”

　　“是吗？”那双深褐色瞳孔的眼睛稍稍挑起，“不好看了吗？”

　　卓序无奈地摇头，“更好看了。”

　　这是实话。不可否认的是沈昀外表的确优越。

　　沈昀垂下眼，睫毛在眼睑处投落一排整齐的阴影。

　　那道碎光被藏匿了。

　　“走吧，送你下楼。”

　　实验楼内一片万籁俱寂，只有零碎的步伐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阵阵。沈昀走在卓序前面，低着头神色不明。

　　风似乎大了些，沈昀的衬衫被鼓吹起来，描摹出他略显单薄的身形。卓序看愣了神，他似乎瘦了不少。

　　反应过来，卓序顿时有点啼笑皆非，觉得自己当真是自相矛盾。嘴上义正言辞说着拒绝，却总也忍不住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将到楼梯尽头时，沈昀蓦地顿住脚步，转过身，说：“我能……”

　　卓序一怔。他自上而下对上少年满怀希冀的眼神，恍然一瞬，脑海中似有什么闪过。

　　卓序等着后文，几秒过后，沈昀只是自嘲地偏过头，迟缓道：“没什么。”

　　两人在实验楼外分道扬镳，自那之后再没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