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懒葱

4、第四章

　　转眼半年过去，毕业答辩在即，卓序在四月末踏上返校的路程。

　　他斜挎着包走出车厢，还没出站台，磅礴的雨点敲落地面的声响，越过嘈杂的大厅传来，清晰可闻。

　　身旁一同出站的乘客们顿时哀嚎一片。

　　卓序抿紧唇角，暗暗叹了口气，跟随人群走向火车站右边的通道——出租车专用通道。

　　通道内人群混杂，成队的出租车挤得水泄不通，几个乘务人员拿着扩音器正在协助疏通。

　　这天气乘客愁了脸，司机倒是忧喜参半，堵车是一回事，但他们更巴不得趟趟能栽满量。

　　卓序被推挤着往人堆里挪进了几分。

　　不少车道外围的司机正在招揽乘客，一半身子暴露在雨下。见卓序四处张望，一个后背已经淋湿的大叔忙朝他喊到：“同学，打车不咯？”

　　卓序颔首，刚要迈腿，一个女生从他身侧生生挤了出去，手里拽着半人高的行李箱。

　　“我我我，还有空位吗？”

　　“有的有的。”大叔径直拉过行李箱，费了不少力气才堪堪绑上后备箱。等女生上车后，他还不忘冲卓序粗声喊道：“还可以挤一挤，同学快来。”

　　卓序摆摆手。方才隔着朦胧的车窗，他瞧见了起码五颗脑袋。怕是连落脚的地都没有。

　　不消一会，车队开始缓慢移动起来。

　　汽车独有的皮革味，混合着腐烂的空气骤然钻进鼻腔，令卓序感到一阵头疼反胃。

　　“这车是坐不成了。”他心想，转身折去了大厅的另一边。

　　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远处的云灰暗一片压过来，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才下午不过五点，整个城市却仿若身处极夜中。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卓序绕开人堆，接通电话——是三毛。

　　“到了没？”

　　“刚下火车。”

　　“大概什么时候到？我好点菜，跟你讲，为了这顿，我可一天都没吃东西呐，现在头昏眼花的，饿得直想肯桌子。”

　　卓序无奈地轻笑一声，“你先点，十五分钟能到，”

　　奈何卓序这边实在太吵，三毛耳朵又背，他扯着嗓子嗷道：“啥？多久到？”

　　“我说……”话到一半，肩膀被猛然一撞，卓序一下没稳住身形，手机从掌心一跃而出。

　　伴随砰~地一声，卓序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如死灰。

　　肇事者是个大婶，急着赶车，结果一不小心脚底打滑，撞向了一旁的卓序。好在没把人撞摔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一阵手忙脚乱后，大婶连连道歉，“哎哟小伙子，实在不好意思啊，这年纪大了，腿脚就是不利索。”

　　这大婶倒是个讲理的，见卓序弯腰去捡手机，忙不迭说道：“看看坏了不？实在不行我给你赔一个。”

　　擦着黑掉的屏幕，卓序心已经凉到了极点。好在一番检查下来，只是摔关机了。

　　卓序长舒口气。

　　以防万一大婶还留了个联系方式给他，之后便匆忙离开。卓序则去了一旁的便利店。

　　火车站的便利店价格本就贵出许多，这会更是趁火打劫，平时一把四五十的雨伞，被店家坐地起价涨了整整一倍。

　　拿着雨伞走出店门，卓序觉得实在肉疼。

　　他调整了下背包位置，撑开雨伞。这会功夫，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卓序一瞧，依旧是三毛。

　　“喂？”

　　听到卓序的声音，三毛一顿火急火燎，“我去，你没事吧？吓死我了你，电话打着好好的突然搞起失踪，还关机！差点给我吓出心脏病来。”

　　卓序不明就里，“怎么了？”

　　“火车站前面的转盘附近发生了起车祸，说是后车厢的手提箱没固牢，加上下雨车轮打滑，追尾了！”

　　他紧张兮兮道，仍心有余悸：“就刚刚你电话突然断线的那会得到的消息，我特么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卓序一怔，之前那位司机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这会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看向转盘的方向，不远处昏暗的光线下人影绰绰，雨声太大，遮盖了事故现场的喧闹。

　　“我没事，还没出车站呢。”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似乎真被吓得不轻，说完三毛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叮嘱道：“你先等那别动，我已经坐车上了，正往你那赶呢。”

　　“好。”卓序应了声。与此同时，急救车呼啸而来。他看着雨夜中闪动的灯光，一时内心有些复杂。

　　三毛没挂电话，一阵沉默后，他压低声量，明显有些心虚地说到：“其实，我刚才以为你出事，就……就把这事告诉了沈昀。”

　　兴许是怕卓序指责，他慌忙解释：“我不是特意要找他啊，大毛二毛都没返校，当时慌了神，只能想到他了。”

　　“万一你真出事，光靠我一个人也没法给你收尸不是。”三毛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

　　卓序的心绪却早因那三个字而纷乱如麻。

　　时隔半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卓序很难形容是什么心情，他喉咙一紧，体内莫名起了躁动。短暂的沉默后，他垂眸问道：“他现在……在你旁边吗？”

　　“那个……”三毛支支吾吾半天，语气半纠结半自责地说道：

　　“我们在校门口汇合，但雨太大半天拦不到车。打你电话又一直关机，我就有点六神无主了，说了几句丧气话。他脸色很不好，找了辆共享单车，奔着火车站的方向就……”

　　电话那头话音刚落，正前方不远处传来哐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倒在了水坑里。

　　卓序心头一惊，将雨伞往后撩了几寸，同时抬眼看去——

　　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从一片黑憧憧中跌撞而出。乌黑的短发顺着雨水软塌塌地垂下，眉眼清晰可辨，双眸正六神无主地在人群中搜索——是沈昀。

　　卓序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地不太正常。他僵住了。

　　那天下午在实验楼外一闪而过的念头，在此刻冲破了禁锢。

　　过往的那一年里，明面上是沈昀对他死缠烂打，可……真的没有他不动声色的默许吗？

　　他会不由自主在意对方的举动，会在期末期间有意无意盯着他学习，会提前告诉他自己有事，以免让他白跑一趟……

　　似乎在沈昀一次次的凝视中，他早已丢失了自己的心。

　　直到现在，在这片声势浩大的夜色里，他才终于敢承认：

　　他在害怕，害怕那份感情是否真切，害怕自己会沦陷，害怕某一天，沈昀抽身离开，同过往二十年的光阴那般，最终只会留下他孤身一人。

　　他是一株枯枝，固步自封地太久，早已失了前进的勇气。

　　只要不去开始，就不会有结局。腐朽的他将其奉为圭臬。

　　可当沈昀以这样颓败的姿态再次出现在眼前时，身抖骨颤的心悸将他彻底淹没。

　　那份急切，无助，绝望……所有一切情绪，都是因他而起。

　　卓序几乎喑哑难言。

　　混乱中两人目光相接，沈昀身形明显一滞。

　　卓序看见他因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胸口，蓦然感到心脏正被一个潮湿而滚烫的东西紧紧攥住，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耳侧一阵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沉寂了。

　　两人隔着雨帘久久相望。

　　跟头栽的多了，人就学会了趋利避害，卓序也是如此。

　　经年日久被压抑着情感，卓序的内心早已干涸成一片荒漠。他便是荒漠中唯一的一株风滚草，头顶苍白的烈日，身下黄沙茫茫，只能无止境地随风流浪。

　　可有一天，一颗嫩芽悄然降落，无声无息中生长成茂密的森林，接住了他。

　　卓序双腿被锈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朝他狂奔而来。听筒那旁三毛还在嘀咕些什么，但他再无法听进去分毫。

　　肩膀因冲力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上，尖锐的疼痛从脊背一路攀升至大脑处的神经，霎时，天崩地裂。

　　卓序几乎是撞进沈昀的怀中。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唯有紧挨着的胸腔之间，振聋发聩的心跳。

　　雨伞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跌入了泥水中。卓序脑海一片空白，仅存的念头是：

　　完了，八十块报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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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等了片刻见卓序没动静，叶笛忍不住催促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他放下水杯，投来疑惑的目光。

　　“后续呢？”叶笛有些抓狂。讲八卦讲一半这不吊人胃口嘛？！？！？！

　　卓序表情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瞅了她两眼，眼神仿佛在看个傻子，“后续你不都看见了吗？”

　　他双手一摊，推了推正靠他肩膀酣睡的沈昀。

　　“我当然知道啊，我要听告白，告白的过程懂不懂！”叶笛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心底已经将两人千刀万剐了一遍。

　　“我们天天告白，你还听不腻啊。”粘卓序肩背上的某人兀地来了这么一句，声音透着懒散的劲。随后睁开眼，用黏腻到让单身人士极度不适的语调对卓序道：

　　“序哥哥，我爱你。”

　　卓序全然不顾某人万般嫌弃的眼神，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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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笛直觉气血攻心，暗骂这俩没一个好东西。

　　后来无论她如何千万般软磨硬泡，他俩仿佛商量好了，都对此保持缄默。

　　这也成了她心头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