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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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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前,天界不虚宫。
应昽站在几圈沟壑前,远处的石壁上刻着醒目的“不虚铸剑池”五个字。圆环状的深深沟壑中,如岩浆般沸腾的水激荡着,溅出的水珠如同火星,仿佛随时要点燃地面。沟壑围绕的最中央是一方圆池,池中笔直地插着一柄被烧得赤红的剑。
剑的上方悬一重锤,头部火红,正是用来锤剑的定海锤。用来铸剑的龙青金经过定海锤的上万次捶打,已然成为了刚劲的剑身。
“中央之肌、西方之筋、东方之骨、南方之气,还有……”应昽手里托起如水流般奔腾的黑气,环绕着他修长的手臂一圈又一圈,“北方之血。”
当弑星形成意识,第一次探知这个世界时,首先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冷峻的目光。
当时,弑星看到这个男人毫不掩饰的讶异:“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剑灵?”
“既然如此,以后你就自己定时去铸剑池锤炼自己吧。”
……
素颜一行人正往天界而去,此时正停留在距人界、妖界、天界交界处不远的一家客栈中。
回天界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只有在不虚宫的不虚铸剑池才能铸出弑星剑。
不过幸而宁秋告诉素颜,应昽自几百年前椒盐“失踪”以后,也失踪了,已经数年没有回过不虚宫。留在不虚宫的不过是些小喽啰,不足为惧。
至于铸剑需要的龙青金,那日他已经在神火海找到了应昽当年铸剑剩下的龙青金。这也解了素颜的疑惑,怪不得当日神龙火一泄露,宁秋就急匆匆地离去,而宁夏也没见到他,原来是去找龙青金了。
而应昽将赤猴和丹猿贬下神火海,也有令它们看守龙青金的意思。也许是多年来缺少应昽的管教,此两兽逐渐玩忽职守,只会逞凶斗狠。
小黑趴在原地,狠狠发了一会儿呆,直到素颜拿了根狗骨头在他面前试探。
小黑避开骨头,鄙视她:“我又不是真的狗,我不吃骨头!”
素颜遗憾道:“好吧,既然你不吃,那……”
她状似随手将骨头扔了出去,却正砸中宁夏的狗头。宁夏怒目而视,却又不好发作。
宁秋笑嘻嘻地伸手想摸摸宁夏的头,却又被他灵活地避开了。但宁秋没有放弃,与宁夏几番纠缠,冒着被宁夏咬断手指的风险摸到了他的狗头。
“嘿嘿,‘师兄’,我赢了。”宁秋暴露身份后,这声“师兄”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宁夏不屑于真像只狗般追着宁秋咬,只跑得远远的,找了个阴凉角落躺下了。
小黄又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很困,像极了它人形倦怠的时候。素颜只得时时将它抱在怀里。
摸完宁夏还不够,宁秋又摸了把素颜怀里睡着的小黄。小黄勉强睁开了一只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宁秋,眼皮又很快耷拉下来,在素颜怀里睡得安宁。
然后宁秋又锲而不舍追赶着小白、小绿和小黑,甚至动用术法控制了这几只,就为了摸到它们的狗头。
素颜在一旁看得无言以对,不知道宁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怎么这么有活力?
在客栈稍事休息后,借助宁秋的力量,一行人顺利地开启了一叶渡仙,乘上了前往仙界的一叶舟。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们小心地掩藏了气息,避开一众天兵天将,终于再次站在了熟悉的不虚宫前。
素颜站在高大的宫殿前,竟一时无法迈步,也不知是近乡情怯,还是心有忧惧。
来到不虚宫,也许是不同的气息让小黄惊醒,双眼惺忪,发出疑惑的一声“汪”。睡了一觉就到这里了?
素颜抱得胳膊发酸,放下了它,严肃道:“醒了就自己走一会儿。不许偷懒。”
“素颜,”小黑忽然开口,“跟着我。”
小黑的声音应该最像素颜的记忆里弑星的声音。此时它一出声,素颜恍惚觉得,弑星已经回到了她的身侧。
“素颜,”弑星牵住她的手,“跟着我。”
彼时,弑星着一身金翼麟甲,牵着穿着华丽繁复金丝裙的素颜,往不虚宫中走去。
素颜还记得那时自己被迫穿上这身厚重衣裙的无奈却又雀跃的心情。
椒盐吭哧吭哧替她扛来这身衣服,满头大汗地帮她穿上,语调高昂:“就要穿金嘞,我们二元殿还养不起你一朵娇花啊?穿出去,气死对面!”
金丝裙层层叠叠,颇有分量。椒盐像旋转的小陀螺,给素颜穿了一层又一层,耐着性子研究各种结的花式打法。
“可恶!”椒盐突然出声,“穿这么多层,怎么腰还是辣么细!”
她绕着素颜看了一圈,欣赏自己的杰作:“还是得你这种瘦人穿上才有气质。”
素颜回道:“你又不胖。”
椒盐笑嘻嘻道:“我天天穿黑色,显瘦啊。我小肚子很多肉嘞,不信你摸。”
素颜打量着窄长穿衣镜中的自己,陌生而华贵。此刻椒盐站在她身后,正拿着一把梳子将她的长发一梳梳到尾。
“对咯,”椒盐拿着梳子的手顿了一下,“上次我拿了你用红线绑着的头发,本来该还给你嘞,但是在冥府,不小心落到命源池里面……”
素颜捞起自己的一段秀发握在掌心:“我头发这么多,还缺那一点吗?丢了就丢了。”
椒盐叹气:“唉,我是担心那截头发掉进去有啥子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过,椒盐又很快打起了精神:“算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嘞,风风光光出门!”
椒盐其实不太会梳好看的发饰,但她胜在舍得堆砌以及审美还不算太糟糕,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御赐的珠宝,就开始在素颜头上鼓捣。
素颜像只任她摆弄的布娃娃。但是,素颜往镜中一看,这么一通糊弄,竟然不难看。
“咋样?”椒盐挺胸自信道,“我jio得还阔以!”
素颜微微点头。
椒盐又加了一句:“当然,是因为你人好看,所以穿麻袋剃光头都好看!”椒盐满心满眼都是这朵她亲手培育出来的娇花,接着又是一通夸赞,吹得天上有地上无,作为养花人的她与有荣焉。
素颜早就习惯了,听得面无表情:“可以了,收。”椒盐立马住口,但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椒盐哒哒哒跑去开门,头一探:“哦哟,颜颜,你小男盆友来了!”
对面的弑星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椒盐本来想像他小时候那样上手捏一把,又忽然想起眼前的剑灵已经是成年体了,悻悻然收回了手,扬起下巴说了一句:“等会儿保护好我们颜颜,不然我把你花圃里的花都挖了。”
弑星是个老实孩子,只低头道:“是。”
椒盐感觉到素颜走到了她身后,流畅地侧身让出一条道,微微弯腰,一手划出,做出“请”的姿势。
椒盐忽然让开,一身华丽衣裳的素颜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弑星的眼中。
弑星看得呆住了。素颜见他呆愣的模样,故意打趣:“不认识我了?”
弑星结结巴巴道:“认……认识……”
素颜主动拉起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掌心滚烫,一如他赤诚的心。她眉峰微挑,问道:“还不走?”
弑星回握她柔荑,柔声道:“好。”
椒盐在他们身后呼喊:“嫑怂,雄起!早点回来吃饭!”
素颜就是那时和弑星一起进了不虚宫,向应昽摊牌,或者说是宣战。
她,素颜,拐跑了天界第一凶神的第一凶剑。
“素颜,”弑星紧紧牵住她的手,“跟着我。”
……
回到现实,素颜跟在小黑身后,看他盯着圆圆的小黑尾巴在前方引路。但她走得极慢,因为每一处都充满了她贪恋的回忆。小黑仿佛知道她所思所想,走得不快,并且走几步就停下来等她。
宁秋和其他冥犬都默不作声地跟在素颜身后,没有人催促她。
他们路过一片花圃,或者已经不能称为花圃了。这里已经荒芜了几百年,早已没了当年百花争艳、一花压群芳的盛况。
素颜在此停留。她侧身坐在砌花圃的青砖上,伸出右手,五指深深插入泥土中。
她还没开花的时候,椒盐曾带她来此处,为她换土。
此时她将五指插入泥土中,仍然感受到稀薄的灵力顺指而来,滋养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脑中清明不少。
那位在高岭种下宿胭花的女子——树仙珙桐——就长眠于此。在珙桐死后千年,这里的土壤仍然滋养着她亲手种的花。
只是,埋下花种的女子没能看到花的盛放,看到花开的女子没能等到花与剑的最终结局。
素颜将手指伸出,手中术法泛着点点金光,沾染的泥土很快消失不见。
“抱歉,耽搁太久了。”素颜低眉道。
“无事,”宁秋摇摇头,“谁没有值得留念的回忆呢?”
小黄、小白、小绿则跑过来围着她轻吠,好似在开解她。素颜挨个摸了摸它们的头,温和道:“走吧。”
小黑沉默不语,像个领路的忠实侍卫,为素颜开道。宁夏附身的小红则落在队伍最后,离他们既不太近,也不太远。
殿外杂草丛生,殿内却是窗明几净,哪里像是几百年都没人住过?
素颜依然跟在小黑身后,目前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是安全的,但她心头总有一丝忧虑萦绕不绝。
快接近应昽寝殿的时候,小黑冒出一句:“我先去探探路。”说完,他加快了四脚的速度,像一道黑色闪电,一溜烟跑进了寝殿中。
素颜却觉得有些疑惑,但是她转念一想,小黑和其他魂魄不一样,他没有认识素颜的过程,他一开始就站在素颜这边,像是天然为她而生。她也许应该全身心信任小黑。
直到进了应昽的寝殿,看着干净得令人起疑的地砖、桌案,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危机意识仿佛要冲破天灵盖,让她整个人微微一哆嗦。荒了几百年的宫殿还如此干净,大概是应昽残余的净术所致。几百年施的术法还如此有效,那他若是留下些其他什么术法呢?
她还未想明白,就看到前方的小黑忽然回头,眼中幽深莫测。亮光一闪,阵法大起,素颜、宁秋和四只冥犬,脚下无法再移动半分。
一座透明的巨大铜钟渐渐显形,他们已经被罩在其中。钟壁透明,但在素颜一击之下发出浑厚声响,俨然青铜洪钟。
小黑跳上了应昽的龙床,一道黑雾炸开。雾气散去,盘腿坐在床上的是一个面生的黑衣男子。
他着一身黑色劲装,声音冷冽,宣判:
“擅闯不虚宫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