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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樊亮没从许俊彦一直盯着的、他消失的地方出来,他像是从树上直接蹦下来的,落地发出了好大一声响,衣服在腰间系着,头发上还挂着几片草叶。他的双手背后,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咧着一张大嘴把脸递到许俊彦面前。
      “上哪儿去了你。”许俊彦撇着嘴把他推远了点。脏猴似的。
      客观来讲,樊亮真不脏,顶多是出了点汗,土啊泥啊的一概没有,他跟穿着金子似的穿着他的宝贝新衣服,哪儿舍得到处跑着乱钻?樊亮没说话,从背后掏出来一个,嗯,许俊彦眯着眼睛,树叶花环?两朵黄色的小花插在上面格外显眼。
      “桂冠!”樊亮笑嘻嘻地举着他的花环,“给国王大人加冕。”
      许俊彦抱着胳膊没动弹。
      樊亮的胳膊肘碰碰他,“别这样嘛老师,给个面子,好不容易做的呢。”
      让你弄了?许俊彦暗自腹诽。但还是忍着不耐烦,降尊纡贵地稍稍低下了点他高贵的脑袋。小孩子就是麻烦。
      樊亮开开心心把花环扣在他许老师的脑袋上,还顶着他许老师的死亡注视调整了半天角度,“真好看。”他说,他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抱着男人的脑袋看个没完。
      许俊彦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在长久的青天白日的注视中,一切的缺点会爆发瑕疵会放大,他在某个亮斑划过眼角余光的瞬息里,想起来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染过头发。
      这个发现让他瑟缩了。他把自己的脑袋挣脱出来,因为不知该对自己突然的羞耻作何解释,他慌乱着顺带着给了男孩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白眼。可樊亮完全不以为意,他认为自己已经对许老师的口是心非有了透彻的理解。是许老师嘛,许老师干什么都是对的。
      也不知道零零后的脑袋都是怎么长的,樊亮非要拽着许俊彦的手去摸他大腿,毫无前后关系的,突兀的变态的,许俊彦不同意,樊亮就扯着他的胳膊拉着长音叫他的名字,从许老师,许老师许老师许老师,到老师,求求你了最最最好的老师,许俊彦听得耳朵发麻牙齿发酸,没办法,只能被这脸皮奇厚的人拉着手,蜻蜓点水般碰了下他的大腿。
      “是不是硬硬的?”男孩呲着一口大白牙,眼睛都快看不见了,“没想到吧?硬就对了!”
      许俊彦深呼吸,这都是说的些什么狗屁话。
      “当当当——当!”樊亮把上衣提上去,从裤腰里扯出来……一根棍子?!这棍子还不短,他倒了好几遍手,“我给你做了一根拐杖!”
      “嘿嘿,这样就不会伤膝盖啦!”
      虽然不知道这是他从哪儿看的歪理,但是,许俊彦摩挲了两把那根光滑圆润长短正好的木头棍子,这倒是还挺像那么回事。
      “惊不惊喜,”樊亮打断了他的欣赏,把棍子杵在地上让他试试,“别人有的我们许老师也得有!”
      看着那人指天画地的样儿,许俊彦没忍住,笑了一下。樊亮显然没有错过那一闪而过的笑容,他嘴裂得都快要能看见小舌头了。
      这画面实在是不忍直视。许俊彦咳了一声,恢复惯常的没什么表情的表情。拄着手杖往前走了两步,似是想起来什么,停下,转头跟始终落在他后面半步的樊亮道:“把衣服掖好。”
      “嗯,”先是点头,然后才弄明白男人究竟说了什么,樊亮没跟上他的思路,“啊?”
      “把秋衣掖好。”许俊彦又重复了一遍,“把内衣扎到裤子里。”
      “那多……”
      许老师的权威是不容置喙的,他说,扎好,然后顿了顿,又道,“就半包了,拢共三张。”
      樊亮挠挠头,偷偷觑着他许老师的脸色,“……这话可听着耳熟。”
      许俊彦扭着头悄悄笑了一下。

      爬山是个体力活儿,而显而易见的,常年坐班的都市人没几个拥有这种体力,许俊彦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开始有些发沉,毛衫贴在他的身上,一呼一吸间弄得他胸口有些痒。
      从建国初期的健康美,到之后的奶油小生,再到现在的肌肉拥趸者,近些年来审美取向的“回归”——或许可以说是回归吧,他想起来男孩毛衫都掩盖不住的轮廓——是因为目前生活水平的提高导致的吗?在健身的风潮成为标榜自己“自律”“精致”“有钱有闲”的重要标志后,“都市人”的增多,那种坐在办公楼里,坐在电脑前,早上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晚上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的都市人的增多,更成为复古审美兴起的重要推手。
      工业革命、产业革命、去中心化、人口迁徙,当都市人成为人口中的主流,或者说,社交媒体上的主流,小农经济时代所欣赏的、代表着资本阶级的“白”“瘦”“幼”审美变成了大众的符号,野性的回归就成为下一阶段不可避免的趋势。“有钱人”的形象不再受制于因为不事生产而白皙的肤色、弱柳扶风的身姿、从始至终都能够保持幼态没有风霜的脸庞,而转变为对于自身的关注,对于个人存在的强调与独立性宣言。在之前许多年里,被看不起的“黑”“壮”“糙”都摇身一变,成为有钱人才能享受到对于空闲时间的掌握,对于精致健康食物的摄入,以及对于欲望的控制。
      许俊彦能听见男孩在自己身后轻轻哼着歌,能感觉到时不时出现的身体触碰,虽然身后没能长眼睛,但是他压根不会怀疑男孩是否在每一个崎岖的山地上虚扶着他的手臂,以防他可能会有的不时之需。审美或许已经得到回归了,美的标准背后所蕴藏着的对于其“生存权利”“生活质量”的说明一如既往,但投射出的概念却有所不同,或许,会在一段时间后重新诞生出新的准则也说不定。就比如,樊亮。
      樊亮绝不是个好的结婚对象,假如他想要结婚的话。在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观下,他没有好的家庭背景,没有任何助力,经济状况和学历程度都平平无奇,最好也最稳定的工作是努力成为小学体育老师。除了或许会有的一腔喜爱,和这种人结婚,肯定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但是要是把他放在现如今许俊彦弄也弄不懂的男女关系下,这人会是个好的恋爱对象,或许?起码,许俊彦把从花环上垂下来挡住自己眼睛的树叶拨开,还算体贴。这就是个能俘获人心的优点。
      穷小子。但有人就是喜欢这款也说不定,他瞥了一眼乐乐呵呵的傻狗,那种黑了吧唧,土了吧唧,傻了吧唧的……好,打住。
      太热了,衣服都快粘在身上了。

      爬山是需要一些合适的衣服的,毕竟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活动项目,许俊彦觉得自己的衣服不太透气,系着扣子,热气蒸得他快要化成水了,但要是把衣服解开,冷空气扑面而来,又好冷。他实在不喜欢这种活动。
      等他们到达台阶的尽头,开始严格意义上的“爬山”的时候,许俊彦已经看了不下五次手表,他看着自己的步数从三千到四千到五千,到现在的六千三百八十二,多大的活动量啊!而这座山,这座该死的山还根本看不到终点。
      水流的声音,一条小溪从许俊彦的右边蛇一样蜿蜒,他们一直是跟着水在走的,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他们行进的方向对不对,但这里只有他们脚下的这一条看起来像是个“路”,许俊彦跺了跺脚,把鞋子上沾着泥巴磕下去。
      樊亮从没有台阶的时候就到了许俊彦身前,他看看前方,然后向许俊彦伸出了手,“前面有个独木桥。”
      许俊彦在下面一点的位置,他还没有看到。独木桥?许俊彦怀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溪,一步就跨过去了,有必要弄个桥?他忽视递来的手,借助木头手杖,把自己搬运到和樊亮平行的位置。探头一看,还真有个桥。水面在这里突然变宽了,两根倒下的树拼成一座“桥”,看上去能有个三四米的样子。
      “看,没骗你吧。”樊亮嘀咕,“老师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许俊彦没理他。拿手杖杵了杵那两根倒下的树,有点太细了,他有点不相信它们的强度。
      “没问题的,”樊亮见他害怕,站上去走了两步,走到中间,跟他说,“看,没问题的。”
      许俊彦抱着胳膊,“你确定?”
      “我确定。”
      许俊彦看看清澈见底的小溪,迟疑道:“这水,应该不深吧?”
      樊亮有点无奈,就这么不相信我?但还是道:“不深的,也就一米多的样子吧,没关系的,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相信我。”
      “嗯哼。”
      樊亮朝许俊彦伸出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老师你忘了吗,我是山里长大的啊,这是我的……主场,你相信我。”
      许俊彦思考了一下,看着向他伸来的手,再次确定,“你确定没关系?我这个年纪摔一下很容易骨折的……”
      “我确定。摔死我也不会摔到你的。”樊亮把自己的手往前伸了伸。
      伸向他的手,干燥,宽大,上面有着细细的纹路,年龄的界限被模糊,是一只可靠有力的男人的手。水流带来了远方的气息,像是遥远童年午后的模糊梦境,许俊彦心一横,把手交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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