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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平坦的山峰,高低起伏的山谷摇篮似的抱着中间的一小片,他们在摇篮里露营。天黑得很快,好像他们刚到达没多久,世界就进入了一片黑暗。
      今天的天气不够好,云把星星遮了个严严实实,月亮也不见了,抬头看去,墨蓝色的天上飘着大朵大朵的紫色云彩,只有启明星亮着。或许星星是掉下来了,色彩斑斓的帐篷散落着,无边的浓稠的扰乱一切的黑暗足以激起人心中的恐惧,幸好还有火光在天上一唱一和。
      吃过饭,一些许俊彦皱着眉毛吞下去的烤肉和硬邦邦的蔬菜,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篝火前,等待向导说的“饭后活动”。
      樊亮一直在关注着许俊彦的反应,男人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只能通过与他一贯行为的矛盾来推断他的心情,就比如,樊亮觉得许俊彦刚才应该是没有吃饱的,蔬菜?那算不得数。他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这样……像是梦想成真的事情。他太想要做好了,他想让他们都能够留下像他记忆里那样美好的回忆,他很怕让他不高兴。
      “老师,你累了吗?”
      许俊彦凑着火堆搓搓手,“还行,不算太累,怎么了?”
      “没怎么。”听见这话,樊亮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了。
      “嗨!”一道女声传来,随即,樊亮就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人坐下了,横木不长,他被挤得往许俊彦身上歪去。
      许俊彦扶住他,看了一眼,是两个小女生,一个长披肩发,一个齐肩短发,看着挺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比他还不合适的毛皮衣服,紧身裤,过了膝盖的长筒靴,耳朵上戴着珍珠耳坠,收回视线,他也跟着淡淡地“嗨”了一声。
      “你们好呀,咱们是一个队的吧?之前一直没见过呢。哦对了,”长头发的姑娘拢了拢她的白色毛皮披肩,笑着向樊亮伸出手来,“忘了介绍,我叫秦思思,她叫徐帆,闺蜜档,趁周末出来玩儿的。”
      樊亮看看许俊彦,又看看那纤细白嫩戴了三个戒指的陌生女人的手,再看看许俊彦,然后在许俊彦玩味的笑容里,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你们好”他说,然后一触即分,像是被火烫到了似的。
      秦思思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把手收回来,另一只手揉着举累了的手腕关节,和徐帆对视一眼,徐帆把头发掖在耳朵后面,“你是学生吗?看上去好年轻啊。”
      樊亮带着点求助的意思,又看向许俊彦。
      许俊彦翘着脚,手里转着打火机,“人家问你呢,看我做什么。”像是要给他们腾地儿,许俊彦还拉开了点与樊亮之间的距离,他坐到木头的另一端,拖着下巴歪着头看他们。俊男靓女,多般配啊。
      “啊,”樊亮见他走了,紧跟其上,挪过去贴着他许老师坐,瞟了两眼他许老师的表情,跟徐帆胡乱点头,“对,是还在上学。”
      古古怪怪的,秦思思的目光在俩人之间打转,“你们是……”
      “兄弟,”樊亮抢答,“我们是兄弟,对吧?”
      许俊彦挑起眉毛,看着暗地里捏自己手给自己打暗号的那小子,把打火机的盖子拨得咔哒咔哒响。
      “你们……”徐帆看了看樊亮,又看了看许俊彦,“长得不太像啊哈哈哈。”
      樊亮也跟着笑,声音干巴巴的,“哈哈是啊,我长得比较像爸爸一点。”
      一直没搭理他们的许俊彦这时候接了句话,“那我长得像妈妈。”
      听见这话,樊亮的耳朵腾地一下就红了。
      出于礼貌性的,和她们说话的时候,穿羽绒服的大男孩面向她们的方向,但他的眼神飘忽,就像是在看树、山、月亮之类很遥远的东西,两个大活人在他面前,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听见问话,还要向后看,跟等爸妈点头后才能发言的小学生似的。秦思思抿抿嘴,嘴唇上稍显黏腻的触感让她确认自己是化了妆的,她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男孩还在看着不知名的某一点,秦思思都没忍住跟着回了个头,那里除了黑沉沉的空气外什么都没有,而男孩还一脸甜蜜地笑着,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远处沉默的男人玩儿着打火机,火机盖子一开一合,金属碰撞的声音听多了好像把不断出鞘的剑,气氛越来越怪了。徐帆抓住了秦思思的手摇了摇,表情有些害怕。秦思思站起来,跟心不在焉的两人打了个招呼,借口说篝火晚会快开始了,带着徐帆跑到了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但篝火晚会好像是真的快开始了。许俊彦看着带着护耳皮帽子的男人调整话筒的位置,半人高的音响里电流沙沙作响。人群聚集到中间,拱卫着火塘边的一个较高的空木桩,火把毕毕剥剥的,鬼影重重,他们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向导坐在了空木桩上,两只脚够不到地,他艰难地挪动屁股调整姿势,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他自嘲的声音通过电流传得很远。然后他讲了个带颜色的笑话,音乐响起来了,人们开始欢呼,鬼吼鬼叫,举着手挥舞几近疯魔。但那些都是前面的事情,和这方天地没什么关系。许俊彦叼着烟笑了一下。

      樊亮有点不敢看许俊彦,盯着前面群魔乱舞的人,他满脑子都是那句“我长得像妈妈”,他完全没想到他许老师会配合自己的谎话。兄弟?他都不知道自己那句“兄弟”,是脑子短路成什么样子才能说得出来的,兄弟哎,他才不想和他当兄弟。樊亮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脑袋有毛病吗?
      许俊彦点燃香烟,偏着头把烟气吐掉,在响彻天地的烂俗音乐里,他不得不把声音放得大一点,“兄弟哈?”
      “没,不、不是,我是说——”樊亮低着头磕磕巴巴解释,然后在看到眼里带笑的许俊彦的瞬间,他脑子里东扯西凑出来的歪理顷刻消失了。
      黑暗化作怪兽,吞噬掉一切,人和光明都在远去,他只能看到在昏黄的灯光下被烟熏得微微眯着眼睛的许老师,鬓角的白发闪闪发光的许老师,肩胛骨把大衣撑出来嶙峋尖角的许老师,张张嘴,他轻声喊——
      许俊彦其实是听不见男孩说了点什么的,他的声音太小了,许俊彦的目光还落在那堆跳跃着的火上,整个人在被音乐隔绝的世界里显得有些懒洋洋的。见到他期期艾艾的神色,男人从鼻尖哼出一声以示回答。
      光影让许俊彦的皱纹变得深刻,可能是爱笑的原因,又或者干脆就是上天的善待,男人眼角的鱼尾纹弯弯的向上扬起,形状标志,平添了条眼线似的好看,眼波流转间格外风情。风尘拨乱了他的头发,银发在夹杂在黑色的发丝之间,萤火般把他的头发点亮,他把手肘柱在腿上,指尖夹着抽到一半的烟,把有些发抖的腿镇压,明明穿着厚实的衣服,但整个人看上去单薄极了。樊亮一下子想起来下午爬山的时候。男人拄着拐杖,在树林间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穿梭,佝偻着背,嘴角抿着,像是自己在和自己生气,走得跌跌撞撞,就像,就像是个老人。
      他爱老人,不,应该说他爱和老哑巴相似的人,而老哑巴身上的特点,却只能在老人身上找到,但他不爱老人。啊,他简直要把自己弄乱了。
      他不喜欢肥肉、褶皱、秃顶、粗糙、多毛,但他喜欢沧桑,喜欢脆弱,喜欢暗淡,喜欢……他。这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照顾人更快乐的事吗?再也没有了。照顾人,照顾相爱的人,照顾原本强大而变得脆弱的人,照顾坚强独立但又不得不全身心依赖自己的人,这太令人感到愉快了。先天的残疾是不可复制的,但是没关系,人类的脆弱都是相通的,他,他的许老师,他已经老了。
      他的头发会越来越白,变得稀疏,他的眼角会多出更多美丽的皱纹,嘴唇变成薄薄的两道线,脖颈的血管凸起,手臂的皮肤松弛到再也包裹不住下垂的肌肉,他会长一些浅褐色的老年斑,又或者没有,他太漂亮了。他的身高降低,眼神模糊,腿脚变得不再利落,可能会有心脏病或高血压之类无伤大雅的小病。他的时光会停滞在某个瞬间,他的精神就不再成长而□□一步步衰败。从换掉眼镜开始,带上护膝,扔掉漂亮却束缚的衣服,穿布鞋,食量减少,吃柔软的饭,固定吞服逐渐变得更多的药片,能够预知每一个下雨的天气,他不再穿短裤,不再染发,不再买需要套头的毛衫,他会离不开拐杖,就像离不开他一样。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他不会离开他一步,不,半步都不会。他不聪明,但犯过的错误却不会重蹈覆辙,他会紧紧的跟守在他的身边,看顾他失而复得的宝藏。
      还能有谁比他更适合成为他的爱人呢,还有谁能够爱他,心疼他,照顾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他?他们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分开,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永远都失去意义。
      有人嘶吼着不成调子的歌。在声音被吞没的夜里,樊亮咬着指节看着他漂亮的脆弱的许老师,兴奋得喘息,他要被脑中的想象骚扰到快要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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