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随时会战死的夫君》寅啸公子

2、第二章

　　月上树梢，夜色更浓了，两个丫鬟进到内室点上更多蜡烛，让屋中亮堂起来，随即又垂首而出。

　　徐蔓等得腰有些酸，侧耳听到远处丝竹琴乐声不减，猜度自己还要再等些时间，她却反而扬唇笑了笑。

　　国公府上下因世子新纳妾而庆贺，她自己也实该高兴啊，那是因为他们重视她这个妾室。

　　何府二太太说得没错，自此以后，她再也不用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好日子正等着她呢。她只盼自己肚皮争气，不负众望能快点诞下世子的长子。

　　想到这一层，徐蔓有些羞，虽知世子是出类拔萃、世间难寻的一等一的男子。但毕竟，于自己来说是个陌生人，两人一会儿就要在她身后的这张床上，锦被之下……

　　想着想着，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襟，连方才腰酸的事都忘了。

　　“世子爷。”“世子爷。”

　　就在徐蔓胡思乱想着，廊下的丫鬟齐齐唤声，她知是谁来了。挑帘声响起，脚步声渐进，徐蔓慌张地抚平衣襟，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握在身前。

　　那人走近，静静地却不出声，只是站在她跟前。

　　徐蔓知道他一定看着自己，顿时有些气短，想大口喘气又怕声音太粗，逼迫着自己细细呼吸，气息调理了两次，便大着胆子抬头看他——

　　面颊凹陷，显得颧骨尤为突出，肤色透着病态苍白，他还精赤着上身，显露出一把瘦如干柴的肋骨。

　　他动了动干枯的唇，眼皮耷拉在深陷的眼窝中，幽幽道：“蔓蔓，你来了……”

　　“嗷唷！”徐蔓怪叫了一声，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一手抚着自己嘭通乱跳的心口，一手擦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还未平息妥当，她迅速挑起床帘，瞅着是与刚才完全不同光景的白日，复又定睛看着身上盖的是自己的棉被，这才放心似的闭上眼长长吁了口气。

　　这梦境也太真实了吧。程琛本生得俊美至极，但也耐不住卧床昏迷多日，就被熬成了这个形容枯槁的鬼样儿。

　　默念一句“噩梦退散，恶鬼勿扰”，挑帘下床，屋中依旧空无一人。

　　屋中主子做梦叫了那么大声，半晌都没有人前来询问，徐蔓不觉奇怪，她早已习惯这几个丫鬟的做派，只有司澜把她当主子待。此时司澜不在，大约是忙这院子的事，分不开身。徐蔓刚才做梦出了满是汗，亵衣都浸湿了，她只得自己起身找来干净亵衣换下，而后梳妆穿衣。

　　这时大太太屋中的影儿来到院内，给徐蔓送新衣，徐蔓见还有现下时兴的首饰，便问道：“其他院里的娘子都有吗？”

　　影儿闻言十分纳罕，往常她见徐蔓都是一副低头缩颈子的鹌鹑相，十足十的美貌也被敛去了三四分，她只会安安静静地不言语，给她什么她都收下，从未见她主动攀谈过问。

　　她笑了一笑，“怎会，还是二太太疼你，你这是独一份儿。”

　　徐蔓冷笑，她心如明镜，知道二太太想让她明日装扮得鲜亮些，好吸引爷们儿的目光，她既然决定要远了程琛，就偏不随二太太的意。

　　“柳老太太的寿辰，我们都要去么？” 她藏下心思，微微一笑。

　　影儿愕然，不自觉地挑眉，再次暗中打量着徐蔓，只见徐蔓含笑望着她的双眼，明艳地如同春日一般，倒叫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娘子倒消息灵通，大太太这才和我提起的事，你便知道了。”

　　有上一世的便利，徐蔓的消息自然灵通，她还亲身经历过呢。

　　柳家世代出武将，在给子女选夫婿和妻子没那么多规矩，只要喜欢，不拘门第与身份。

　　只不过，他们家的嫡长女柳亭亭只凭自己喜好行事了，选了卫国公世子程琛做夫婿，当真是没考虑俩家都是武将，结两姓之好这得多受皇帝忌惮。

　　明日，柳府打着柳老太太寿辰的名义，欲给柳大将军的儿子柳卿章选个他中意的妻子。

　　名门闺秀小家碧玉沾亲带故的表姐妹堂姐妹太多了，柳家恐怕选不过来，这次邀的都是京中又头脸品阶的贵族名门之女，若没相看上，还会有下次。

　　以何家的地位自然被第一批相邀。

　　为了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徐蔓可不想明日在柳府上再撞见程琛。

　　她道：“若真是这样，你便给大太太提一提，我不去了。我父亲早已寄信叫我回去。我也该回去了。”

　　相处短短的一刻钟，徐蔓让影儿已经第三次意外了。

　　明日柳府之行，对于徐蔓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柳府相看少夫人人选不在意门第，多少小门小户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想让柳府相上自己呢。她长得如此出挑，少夫人的位置指不定就是她呢，她倒好，居然在前日提出要走。

　　不过，这对于大太太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大太太常在自个儿跟前念叨，若以后徐蔓真从何府出嫁，那还得动她母亲三太太的嫁妆。

　　影儿跟着大太太管家，素知何府近几年入不敷出。三太太病故之后，她一部分嫁妆由大太太打理着，得亏这笔资产生出的银钱解了燃眉之急。

　　影儿略一思忖，点头应下：“好，等我回禀太太，若晚些时候有什么变动，再给娘子说。”

　　徐蔓知道她离开不会有多难，何府上下多少人都等着她这句话呢。不管她的吃穿用度记在公中，还是动用母亲的嫁妆，都没有正经由头。而她往日“求荣华”的行为，也让不少人看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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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国府的教练场上，世子程琛也是让众人意外数次，往日射箭百发百中，今日连续三次都未中靶心，最后一次连力道都不足，就见那根箭矢抖啊抖啊在半道落于地上。

　　程琛略显烦躁地将护额拽下，把弓箭扔给小厮于亮，负手出了校练场。

　　来到书房，他顺手拿出一本兵书，看着看着，又开始走神。

　　于亮看在眼中，忍不住道：“世子爷，可是边关出了什么大事，你怎么如此心不在焉？”

　　程琛抬起双目，“胡说什么，边关近日太平得很。”

　　他有此举，不过是因为明日要去柳府，会与前世的妾初次相遇——哦，错，于他来说是再次相逢——便不自觉地回忆起一些琐事罢了。

　　他是重活一次的人，这一世的母亲依然爱惦记他的屋中事，娶妻之后还是如此。

　　柳亭亭与他成亲不过一年未有身孕，母亲就要给他纳妾，他坚决不同意。顶着压力硬硬撑了两年多，实在找不到借口了，身为世子又不得不承担绵延子嗣的重担，这才松了口。

　　没想到，母亲给他相看的妾室，恰好就是他在柳府遇到的那个小娘子。

　　只是待她入了府后，他诸事缠身，将这个人有些淡忘了，想起来时，又被繁杂的事绊住了脚。

　　后来，他遭到埋伏险些丧命，却时常能听见一个年轻小娘子在他耳边絮叨。起初他嫌聒噪，扰他休养，奈何自己在床榻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不能将人赶出去。

　　再后来，他居然逐渐适应小娘子和煦轻柔的嗓音，和细致温柔的照料，。

　　她说，他容貌俊美昳丽，身姿峻拔修长，连那胸口上的疤痕都把被她夸成了一朵花儿。

　　她说，他家世显赫，却靠自己挣功勋，是世间一等一难寻的好郎君。

　　若哪日没夸他，他都不习惯了呢。

　　她还说，她想与他生儿育女，儿孙满堂，让他识相些赶紧醒过来。

　　哦，原来这个小娘子是他的妾。

　　听母亲说，这个妾是何府的远房亲戚，他似乎将人长相都忘记了，名字也叫不上来，面对小娘子对他的情义绵绵，他多少有些愧疚。

　　虽然除了柳亭亭，他一向不喜女子近身，但总不能有负于这样深情如斯的小娘子，那她得多伤心啊。若能醒来给她孩子也是可以的，反正这也是母亲的意思。

　　醒是醒来了，却发现自己重生了。

　　不过这也不打紧，就是将前世的事再做一遍罢了，明儿两人就能见上面。

　　程琛想着，才发觉自己又走了神，他觑了一眼早已无奈的于亮，拳头挡在唇边干干咳嗽一声，“准备明天的衣物，要那件银湖色竹枝广袖长袍，玉镶金腰带，兰花黄金冠，对了，再把那个流苏玉牌找出来挂在腰带上……”

　　于亮要迈出的脚步一顿，转身错愕地看着自家世子爷，世子爷从不讲究穿戴，还讽刺装扮风骚的男人就跟求偶的花孔雀一样，大丈夫不该如此，可今日他怎么……

　　当机立断，于亮大步迈向程琛，伸出手掌贴在他额头上。

　　怪了，冰凉凉的，没有起热。

　　程琛拧起长眉，不悦地“啧”了一声，拂掉于亮的手掌，方觉自己确实有些过了，“罢了，明日平常衣物便可。”

　　他精赤/裸身都让小娘子夸赞无比，小娘子必不是看中他的穿戴。他的皮相与体格未变，想来他穿成乞丐那样，她都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