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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裴家其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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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司晓晓一手捂着唇,声音里难掩惊讶。
说来好像也是,一直以来,无论是府上人还是自己,都只是叫眼前人为裴夫人,她原本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生平如何,都被简简单单的“裴夫人”三个字掩埋了过去。
楚雁归眼里微光点点,看起来亮晶晶的,司晓晓从没发现眼前的女人笑起来竟这般好看,不是如先前静潭泛起涟漪般的微笑,更像是春日里叮咚作响的溪水,活泼,生气,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司晓晓一时愣了神,呆呆地张口:“雁归......”
眼前人笑意更浓,温柔地应了她的呼唤。
“那,那个......”司晓晓挠了挠有些发红的脸,“您再怎么说也算我的前辈,好像,叫你名字也不太合适。”
“不如。”司晓晓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不如我叫你楚师姐吧,师姐先前在九云宗学剑,想来应该很多人这般叫你才对。”
楚雁归脸上的笑意不减,只是点点头:“也好。”
楚雁归站起身子,背过二人,长长地呼了口气,再转过身来时,多了些轻松的意味:“谢谢你,晓晓。”
裴夫人,不,楚雁归看上去真的很开心。
司晓晓有些发怔。
原来只是被叫了名字,是这么开心的事情吗。
不过也是,倘若自己也被圈进了一个身份,不得不循规蹈矩按着这个身份行事,久而久之,怕是连自己是谁都忘却了。
“我今日有些话多了。”楚雁归又是一笑,拍了拍陷入沉思的司晓晓的肩膀,“我还是之前的话,你的灵根,我必定全力以赴。”
“府中是出了大事,云观复和裴家主都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傅重戬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所以,你们大有时间,裴夫......楚师姐,晓晓。”
“看来真是出了很大的事。”楚雁归沉吟一声,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既然如此,机不可失,我们还是专注你的灵根修复上,放心,这次我不会让人来打扰我们。”
楚雁归的笑容里带着自信,连带着原本对自己灵根已经失望的司晓晓都打起了几分信心。
“不过,楚师姐,你不担心裴家主吗?”
“他?”楚雁归的笑容一顿,声音里夹杂着些复杂的情绪,“他娶我做夫人,只叫我管好内院,教好孩子,至于外界的事,纵使我有心,他也不叫我去管。”
空气中传来楚雁归一声轻轻的叹息:“不去管他。”
见楚雁归不愿再说,司晓晓也只是点点头,她有求于楚雁归,自然是都听她的。
“不过,纵使裴驭现在不在裴府,这里的人也依着他的命令,要我白日抱病不出,也不让你们进来。”楚雁归眸色微沉,“若是不介意,此后便如今天一样来找我就是。”
“好,到时候我还爬墙来找师姐。”司晓晓嘿嘿一笑,“辛苦师姐了。”
她的声音甜甜的,听得楚雁归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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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连几日,司晓晓过上了白天补觉,晚上爬墙去找楚雁归的生活,傅重戬硬说他可以给自己放风,也要跟着去。
又是一个深夜,司晓晓望着窗外在树上猫着的傅重戬,不禁叹了口气。
本来是想叫他好好休息的......
这几天楚雁归又帮自己好生看了看灵根,得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你的灵根不像是枯萎,也不像是损坏。”楚雁归凝眉,手指在空中浮影上滑动,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一般来说,枯萎的灵根都是渐进的,从尚未枯萎之处到枯根,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然而你的灵根,灵力流动像是被截断了一样。”
司晓晓眉头微动,不禁凝神在空中浮影上细看——好像还真是。
“或许这就是为何宗门长老为你想尽办法,也无从修补的原因。”楚雁归冷静地下了判断。
“那,依楚师姐看,还有什么办法吗?”
“虽然不能说十拿九稳,但也不是全无法子。”
楚雁归起身,在一旁的书阁上按动几下,只听“吱呀”一声,一个暗格弹出,里面的几张纸页被楚雁归取了出来。
“我家先前研究灵根修复之道,接待了不少来自各方的修士,他们的症状也有不同。”楚雁归将那几张纸摊开,其中画着几副残破灵根的图,一旁还密密麻麻记载着什么。
“我父亲活用各法,都颇有成效,只可惜......”楚雁归的脸色渐渐黯了下来,声音愈渐沉默又失落。
片刻,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苦笑:“只可惜,十几年前,楚家灭门,家籍也被一烧而空,这几页纸,只是我凭着记忆写来的......”
“楚师姐......”勾起了楚雁归的伤心事,司晓晓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也显得十分苍白,“师姐,那些坏人已经被九云宗和其他修真界正派消灭了,你......”
司晓晓不知该如何续说下去,只觉得这样的安慰太无力,反倒叫人伤心。
“抱歉......”
“你不必道歉。”楚雁归扯了扯嘴角,尽力露出一个笑容,“只是我不懂。”
“我不懂,那些名门正派,既然污蔑楚家与魔修勾结,又为何要在楚家灭门之时随九云宗来绞杀魔修;既然杀死了那些魔修,又为何不肯还楚家一个清白,要楚家纵使灭门,也处在人们的流言蜚语中?”
“我不懂......”楚雁归的声音愈发颤抖,她抓紧了桌角,垂下眼帘,好不叫人看到她微红的眼眶,以及眼底的不甘和恨意。
“我不懂......”
楚雁归的声音也带着些哽咽,她浑身发颤,气息急促,像是尽力压制心底多年以来不得不压抑的愤懑。
“我不懂,裴驭既然肯在那晚孤身前往来救我,又为什么把我关在裴家,不肯叫我去查那日楚家惨案!”
终于,抑在心中许久的情绪喷涌而出,楚雁归那已经快把桌角掰断的手握紧了拳,忍不住向桌上砸了一下,“为什么不肯叫我再回一趟楚家,让我去找找有没有我父亲多年心血的残骸......”
“为什么......!”
终于,她捂住了双眼,泣不成声。
她很久没有哭了。
在她还是剑修楚雁归的时候,她是少年英才,一柄青霜剑耍得出神入化,一剑既出技惊四座,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为挫折而泣,只知道愈战愈勇。
剑修楚雁归死后,她变成了裴家主的裴夫人,裴夫人行动应尽显大家闺秀之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仿若被钉在框中的条例,不得稍有差池。
她很久没有随着自己心意笑一场,哭一场了。
裴驭对她有恩,裴家对她有恩,为了还恩,她只能成为裴夫人,做一个被装裱起来的大家夫人。
她不得不解开那条束发的发带,在人妇模样的发髻中簪上合适的发钗,又不得不随着他人的心愿,在或是劝诫或是忠告的声音中生下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更不得不伪装成一副人们期待的裴夫人的模样,每日装作与夫君伉俪情深的样子,成为人们口中的一段佳话。
相夫教子的裴夫人,优雅高贵的裴夫人,与夫君琴瑟和鸣的裴夫人......
裴夫人,裴夫人,裴夫人......
裴夫人只能日日给自己洗脑,告诫自己,家门仇恨已报,自己如今家庭美满,夫妻和谐,孩子聪慧,有什么不满足呢?
到底有什么不满足呢?裴夫人一遍又一遍对着心底的空洞询问着。
是在期待什么吗?期待一个英姿飒爽的剑客,在某个深夜翻墙而来,将自己从这四方庭院中劫走,带自己回到曾为剑修时所见的那片天地。
可是,裴夫人脑海中的剑客只剩下两个。
一个剑客叫裴驭,在一片充斥血|腥的厮杀中将她救走,将自己困于一方死水。
另一个剑客叫楚雁归,她死在了那场厮杀中。
还会有人吗?还会有谁会响应自己的期待,在某个漆黑的深夜......
“楚师姐......”
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道传入楚雁归鼻中。
她眼眶依旧发红,闻言不禁猛地抬头,看向一脸担心向自己递来手帕的司晓晓。
“你......”她的手指微微发颤,有些忙乱地拿走了司晓晓递来的手帕,“抱歉,我失态了。”
“没有。”司晓晓摇摇头,她托腮看向眼前的楚雁归,声音又甜又柔和,“我虽然没见过楚师姐拿剑的样子,但我想,执剑的楚师姐肯定是英姿飒爽,超脱旁人。”
楚雁归忍不住被她逗笑,她用那方帕子擦了擦眼角:“你真是......”
“而且,就算楚师姐现在不拿剑了,也叫人尊敬。”司晓晓眯着眼睛笑起来,“我虽然不是剑修,但也听人说,剑修需心性坚韧,冷静自持,这样才能一剑惊天。”
“在我看来,楚师姐就算身在内宅,也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无论执剑与否,师姐都是名副其实的剑修。”
司晓晓并非表面恭维,而是发自真心的拜服。
在不知内情之前,司晓晓便觉得裴夫人一个女子能在这死气沉沉的裴府中度日不容易,如今得知这些,更是佩服。
“所以,楚师姐。”司晓晓也握紧了拳头,做出一个打气的手势,“无论是我的灵根,还是你的家仇,我们都不要放弃。”
“我相信,只要我们不泄气,总有一天,我的灵根会被修补好,你也能查清灭门之事,一切都会迎来一个好的结局。”
司晓晓的声音像一缕朝阳,冲进暮气沉沉的高门大院中,照亮了阴寒的黑夜。
那个被埋在裴夫人心底许久,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剑修被阳光照了脸,缓缓睁开眼,她伸手拉过了裴夫人的手,像是在抚慰这些年来她的不易。
“辛苦了,裴夫人。”剑修楚雁归说,“我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