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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裴家其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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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纵使城中气氛如何忙乱,惊恐的情绪如何蔓延,都无法侵袭裴宅内院一点。
裴驭在布防时便向裴宅内院封锁了一切消息,并在内院周遭加强结界,以保城外法术的波动侵扰不到内宅,也不许令人打扰到裴夫人养病。
内院依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蝉鸣声都沉闷了许多,池塘中的莲垂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深夜的院庭显得更阴深,只剩从屋中透出的灯光,被葱郁的枝叶挡住,留下一地幽黑的影。
司晓晓靠在窗沿,垂着眼,一手托腮,另一手随意地轻敲着窗框,发出几声嗒嗒的敲击声,随着她的叹息一同飘出窗外,没在庭院的漆黑中。
见不到裴夫人,明日就要走了,傅重戬也不知去哪里了。
她眉头微拧,叹息声不由得加重了些。
纵使她告诫自己要打起精神,不能因着困难自怨自艾,但烦闷的情绪依然压在心头,如同一层厚重的浓云一般,难以消散。
“嗒嗒——”
清脆的敲门声。
司晓晓一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门边。
这个点会是谁呢?
她其实下意识地有了猜测,可是傅重戬每次进来并不会敲门——
“嗒嗒嗒——”
敲门声并没有显得不耐,依旧平缓又清脆。
“来了!”司晓晓没再耽搁,起身开门,与门外人迎面而来的气息撞了个正着。
那人一袭玄衣似要隐入夜中,散着些许草木熏香的气味,清香的味道冲破院中的死气沉沉,让司晓晓心神稍微安宁了些。
是傅重戬。
“你......”司晓晓眉头微挑,嘴唇微张,半晌才开口,“这么晚了......不过,你怎么还知道敲门了?”
她现在已经稍微平复了心情,对先前向傅重戬发火稍微有些歉意。
毕竟这并非他的错。
说来,司晓晓自认还是很能控制情绪,但自来到修真界后为数不多的几次崩溃竟全叫眼前这个魔头看了去。
“嗯,你说的,进来之前要先敲门。”傅重戬面色如常,说是平静,更像是在她面前带着一种自然的乖巧和无辜,虽然与他那张棱角分明又极具侵略性的面容不搭,但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只是......算了,你是有什么事吗?”司晓晓歪了歪头,侧着身子给傅重戬让了个道,示意他进屋。
傅重戬摇了摇头,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你先前不是说你想再见见裴夫人吗?”傅重戬声音平淡,“现在是个好机会,我带你去。”
嗯??
这么突然的消息打了司晓晓一个措手不及,她睁大了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现在?可,裴夫人不是生病了吗,贸然去打扰她是不是......”
“裴夫人没病。”傅重戬的眼里似是有些不满,连嘴角都轻轻抽了抽,“裴家主不满裴夫人为你尽心尽力的样子,硬说她病,不让她外出。”
傅重戬的话很直白,原本还在惊讶的司晓晓一时语噎。
虽然能从与裴家主的几次来往中感受到他对裴夫人帮自己的不满就是了......但竟然做得这么狠吗?
纵使打着心疼妻子的名号,但这般不考虑夫人的意愿,说得不好听就是强行把裴夫人软禁,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裴夫人不会觉得不满吗?
司晓晓垂下眼,眉头皱成了一团。
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去见裴夫人,可裴家主与裴夫人住一起,现在前去不会被发现吗?思及至此,司晓晓开口:“那裴家主那里......?”
“这你放心。”原先傅重戬眼里的不满一扫而空,随之换上的是一副愉快的微笑,像是做了什么大事想要来邀功一般,“我打探到了,裴家最近似是出了什么事,裴家主和云观复还有一众裴家人都出去了,现在正是防备虚弱的时候,现在去正好。”
“而且这事似乎棘手,我想我们明天也不用走了。”
嗯?!
比起开心,从心底升上的是疑惑和惊讶,傅重戬带来的两个消息都对司晓晓造成了一定冲击,她抬起手,让对方给自己缓一缓的时间:“等等等等......你说,裴家出了事,连云师兄都去了?”
傅重戬点点头,眼里依然带着无辜。
“什么大事,不仅叫走了裴家这么多人,连云师兄也被绊住了?”司晓晓下意识觉得不对,但她身处内院,知道的信息太少,也无从做出推断。
“反正......”傅重戬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些慎重,“裴家的大事,他们封锁消息不叫传到内院,裴家人个个守口如瓶,我也没从他们中打探到消息,只看到云师兄和裴家主去了,裴家人也去了大半。”
他说得倒也不算谎话,在裴家主的命令下,确实无法从裴家人口中得到半点消息,不过傅重戬也没有向裴家人打探。
“......”
沉默。
等到傅重戬都忍不住动了动喉头,抿着唇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司晓晓才再次开口:“既然如此,机不可失,你带我去见裴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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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夫人院子。
屋中只点着一支昏暗的灯,已是深夜,她这院子也彻底沉寂下来。
窗子敞了半截,只是坐在屋内往窗外看,只能望向一片漆黑,看不到院内之景。
裴夫人站起身,往着窗边而去。
黑沉沉的夜幕笼罩了整个院子,叫她看不见院中那棵老久的梧桐,还有盖在枝繁叶茂的梧桐叶下的荷花池,池边的一处石桌石椅,以及下面的鹅卵石小径,弯弯曲曲,连着几处月季花丛......
“呵......”裴夫人才发现自己扯着嘴角,竟笑了笑。
看不见看得见又有什么分别呢?这院子里的摆设从来没变过,四时景再怎么轮换,也只是年复一年,把她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中。
就像这院子中的景色一样,她的人生也被定格在了这里。
她的名字她都快忘了,只是被套进一个名叫“裴夫人”的壳子里,曾经那个一剑霜寒十四洲的剑客死在那场灭门惨案里,被救出来的是一个被困在深宅内院,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孤女。
她原来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裴夫人——!”
“裴夫人——!”
有不和谐的声音传进了院子,打破了这一方沉寂。
裴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下意识抬头望向声源处,只是一眼,便不禁睁大了眼。
墙上趴着一点小小的微光,那个闯进自己枯燥生活的女孩声音里带着些兴奋,正努力挥动着手臂,周身跳脱活泼的气氛给沉郁的院子竟带了一丝生机。
裴夫人不禁抓紧了窗沿,身子微往外探,紧抓窗框的手也微微颤抖,浑身都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意思。
这院子里竟还有不一样的景色吗?
“你......你们怎么在这?”半晌裴夫人才发现司晓晓旁边还趴了一个人,为两人这惊骇的举动吓了一跳,心跳也快了紧了几分,急忙招招手,让二人快些进屋。
“那个......”司晓晓声音里带着些不好意思,比起之前的兴奋现在倒有些犹犹豫豫,她脸颊微红,声音也细小了起来,“我听说夫人生病了,想要探病来着,但裴家主心疼您,不叫我们来......”
裴夫人正忙着将热茶递到二人手上,闻言不禁冷哼了一声:“我没病。”
傅重戬只顾着喝茶,对二人的聊天无甚兴趣,像一个摆件一样呆在司晓晓身边。
司晓晓有些尴尬的笑:“我看夫人的身体也还好的样子,夫人身子还好我就安心了。”
今日的裴夫人有些不一样,她并没有如先前一样平淡寡言,闻言只是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或许你们也听说了,我现在也修剑,一个剑修,身子怎么会弱呢?”
她转头看向那架子上的琉璃花,眼神沉了些许。
“夫人......”司晓晓心头涌上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但她只是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今日的裴夫人相较于先前,似乎多了一丝锐利,不如之前那样沉默又温和:“外面一定出事了吧?”
她微微抬着头,看向一侧的司晓晓,司晓晓略有些错愕,但也只是点点头:“似乎是的,但我也在内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么。”裴夫人垂下眼帘,“也是,身处内宅的人,怎么配知道那些外面的事呢。”她的语气里嘲讽之意更甚,但很快便转了话头,“你来找我,不是为探病,而是怕自己很快要走,所以想赶着再来问一问你的灵根之事吧。”
裴夫人的语气很直白,挑破了司晓晓的谎言,但却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略带笑容,那双弯如月牙的眼里笑意莹莹,不知是不是错觉,司晓晓竟觉得裴夫人活泼起来。
就像一尊被供于案上的菩萨,有一天终于走下莲台,说她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一般。
司晓晓挠头的动作里带着些羞赧,但也只好点点头:“是这样的,夫人......我很抱歉这些日子打扰你让你烦心,也很抱歉深夜拜访,还骗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与眼前人对不上号的清脆如银铃的笑容环荡在屋中,裴夫人一手半捂着唇,一手扶着座椅扶手,好一会才轻咳了咳让自己平静下来:“真是可爱,别这么见外。”
裴夫人用手轻轻拍了拍胸口,端起一旁桌上的清茶:“说实话,你来的这些日子,我难得快活。”
笑过之后,裴夫人的声音有些发闷:“自我嫁入这裴家,十来年间,生了六个孩子,每天相夫教子,日复一日,我好像被套进了一个名叫裴夫人的壳子里,反而是帮你修复灵根的这些日子,叫我难得寻回从前的影子。”
她的眼里泛起一丝怀念:“这样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
“夫人......”原来过上这样的生活,夫人也不想的吗。
“我都与你说这些话了,就别叫我夫人了。”笑容不似裴夫人的完美却虚假,楚雁归的笑带着几分属于剑修的飒爽:“我的名字叫楚雁归,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可以唤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