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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裴家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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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云观复抱臂,靠在椅背上,思量许久,“对于此事,长老会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结论,但是坊间广为流传的结论有二。”
他手指轻轻击打椅子扶手,表情严肃:“其一,是魔修和夫人母族的合作破灭,魔修怒而灭夫人全族;其二,是魔修想霸占夫人母族的成果,故而造此惨剧。”
“但无论哪种结果,裴夫人的母族都蒙上了不好的名声,所以直到现在,都鲜少有人提起那个家族。”
原来是这样......
可,真的这么简单吗?司晓晓回想起夫人尽心尽力为自己寻找灵根修补之法的模样。
司晓晓眉头微拧,沉思起来。
云观复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会,见对方不语,动了动唇,直到枝头上的鸟儿鸣了好几声,才带着犹疑似的开口:“对了,师妹,嗯......”
通云剑君素来说一不二,自小被作天才培养,事事以自己为先,鲜少有这般小心的模样。
半晌,他才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和歉疚:“抱歉师妹,裴夫人病重,裴家主事务繁忙,不便留我们,我们明日便得启程回九云宗了。”
“明日?”司晓晓一惊,顿了片刻,那日偷听便知道或许不多时就得离开,但没想到这么快。
她原打算即使夫人不能再帮自己,也能找机会去看看夫人,说不定还能在夫人那得知一二讯息,或许还能对自己修复灵根有所帮助。
这样看来......
“那,临行前我能向裴夫人......”
“师妹......”云观复摇摇头,声音有些迟疑,语气里还带着惭愧,“裴夫人病重,裴家主已经禁了一切拜访,只许贴身家仆近身照顾。”
“这么,这么突然?”司晓晓不由得捂住了嘴。
对灵根复原的急切和对夫人过劳致病的愧疚从心头悄然泛起。
“嗯......裴家主爱妻,众人皆知,这些天裴夫人忙着裴府和复原之法两头,他看在心里,也是心疼夫人。”云观复语气轻而缓,说完半句,沉默了片刻才动了动喉头,补上一句,“倒......也能理解。”
这些天为抚裴家主的不满,云观复陪着他跑了许多事,只是裴驭疼妻,话间都隐隐透着遣客之意。
是个阴天,浓密厚重的云压在天边,覆着太阳,没有倾盆大雨,可湿润沉闷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院中树影绰绰,微风摇动着枝丫,赏荷池波纹点点,此景在这方院内数年不变。
司晓晓垂下眼帘,却也不得不强挤出笑容:“师兄不必道歉,师兄为我焦心,费尽心力牵线搭桥才到裴家,我感激不尽。”她抬头看向黑压压的云,“没关系,或许九云宗的长老会有办法呢——而且,就算灵根没法复原,我......”
灵根没法复原,又能怎么样呢?
和前世一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牛马,作为一个平庸的凡人,在学校的试卷中团团乱转,然后被丢进社会里为了三斗米团团乱转,最后或是意外或是寿终正寝,都没有区别,因为最后都只是如同秋天的枯叶一般轻飘飘地落地罢了。
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要给予自己一份重任,将自己莫名其妙地投入这个暗藏危机的世界呢?
为什么要把自己丢在一座最阴深,最危险的塔里,让她一个人直面魔头呢?
如果魔头不是那样的性子,没有灵根,没有金手指的自己,是不是就会被当场当做耗材?
为什么要给自己救世主的职责,却不给自己丝毫救世主的权利?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副残缺的灵体,让她在强者为尊的世界中这般孱弱,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珍视的人远去?
这一切......
司晓晓垂着头,有难以压抑的酸涩感觉在从鼻头泛起,眼边浮现不可控制的一抹红,她死咬着唇,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可怜和难堪。
“师妹,师妹?”云观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纵使是他也能看出司晓晓现在的极度失落,可他周旋至此,裴夫人病倒,裴家主态度强硬,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等,等回到九云宗,我再向几位长老讨讨办法......”他难得带着些手忙脚乱,连手都不知该怎么动作,“我们再......”
“呃......”司晓晓吸了吸鼻子,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师兄,这些天多谢你的尽心尽力,我牢记在心......”
大概是因为情绪极度失落,连说出的话都变得颓丧起来,“师兄,灵根之事......顺其自然吧,师父也想了很久办法,只是,只是收效甚微。”
“师兄费心联系上裴家,只是我实在......不争气”再怎么努力,声音还是越来越颤抖,“还让裴夫人过劳而病,我......还是不用这么为我劳心劳力了......”
她终于忍不住,捂住眼,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稍维护最后的尊严。
云观复身子一抖,手上更加忙乱,他下意识觉得应该安抚,却也不知如何安抚,只能张着嘴师妹师妹地叫。
他回顾半生想从脑海中揪出几个劝慰的句子,可他自小天赋异禀,一路修行以来未尝受挫,不曾听过对弱者的安慰,又漠视他人,一切只按自己的喜好来,不曾劝慰过别人。
“呃,师,师妹......”他像膳食堂的揉面师父一样,只能手忙脚乱对着失落的司晓晓一阵乱拍,“那个......”
他不知从哪个角落揪出了某个人受了极大挫败后在自己面前劝慰自己的话:“没关系,总有办法的。”
“呃......嗯。”司晓晓不愿让人看自己这样脆弱不堪的模样,只能点点头,强硬地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我知道,师兄。”
她咳了两声,让自己的声音变平静:“师兄,你也累了,明日要走,先,先回去休息吧......我也收拾一下。”
云观复默然,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点点头:“好,那,师妹,你......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
他步履稍快,出门却看到门边靠柱的傅重戬,见他环臂垂眸,似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得住脚,迟疑道:“傅师弟,明日动身回宗,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云观复又想了想,又道:“你与司师妹关系亲近,安慰安慰她。”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离去。
院中景不变,微风中摇动的枝叶,浓云黑压压的投影,池中波纹点点,并不会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轻易转变,何况这个人是个灵根残破的庸人。
透过门缝,傅重戬看着屋中抑着哭声,捂着脸的司晓晓,沉思片刻,还是推门抬脚进去。
自己难过的时候她也会总是来安慰自己,所以这样做并没有错。至少傅重戬的认知中是这么认为的。
“怎么不敲门......”司晓晓别过脸,叫傅重戬看不见自己的面容,当然她也看不到傅重戬那双幽深的眸子。
“要离开了就这么难过么?”傅重戬垂下眼帘,对于司晓晓,除去一些带着私心的谎言,他自认极度坦诚,“就算修复不了灵根,有我在你也不用担心......”
“你懂什么!”司晓晓终于忍不住怒道,“你帮我是你帮我,我有是我有,这是两码事!”
极度压抑,极度悲伤的情绪下的司晓晓,遇到不会审时度势撞上枪口还一针见血的傅重戬,她终于失了往日的冷静与理智,对前世突然的死去,对莫名其妙投进此世委以使命的不甘与不满在此刻尽数泄出。
“我之前那么努力,我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学习上,工作上我没有懈怠一日,不会的我认认真真学,我低声下气问,好不容易日子有起色起来,为什么让我突然死去!”
“就算当我是个碌碌无为的人,是个庸才,死去也没什么可惜,那为什么死后又让我留在这里,一声不吭,连个金手指都不给一个就把我投在一座又黑又冷的塔里,让我拯救一个没见过的人,让我救世!”
“凭什么?!”
她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声。
大脑被情绪占据,理智被抛掷在脑后。
没有给她足够的力量,凭什么要求她维持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对着一堆明明只要有些许力量,就能轻而易举解决的难题殚精竭虑,谋求生路呢?
她握紧了拳头,连发丝都带着颤抖,比起悲伤,那浑身的颤动更像是愤怒。
劳而无获的愤怒。
从枝丫拂过的微风透过开了半截的窗吹进屋中,窗外的微风不改,景致不变,鸟蝉鸣声依然清脆悦耳。
有上天入地之力的神君一怒,能使山地振动,江水倒流,但凡人不能。
凡人从来不能。
凡人的愤怒之后,只有沉默。
傅重戬只是默然地望着她,他不是没见过神女的愤怒,而是神女一怒,天地倒转,天地围绕神女,天地为神女而怒。
可此间只剩围绕天地的凡人。
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似乎更加沉重,连喉头也被抑住,无论他如何张嘴,也发不出声。
这是什么情绪?
他看着抓紧桌角,仍旧颤抖着的司晓晓,竟无法找出半个词来形容所感。
他捂住胸口,微微喘息,一如眼前怒极悲极的司晓晓一般。
所以,这应该是愤怒。
虽然不知从何而来,但既然是见到她而起的,她如此愤怒,那自己也应该愤怒。
他明白了。
“你......想留在这里吗?”傅重戬垂眸,看向眼前的司晓晓。
“废话!”司晓晓紧咬着牙,难以压制的愤怒从缝隙钻出,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握成拳的手忍不住往桌上狠狠一拍,“我要留在这里,至少再见一见裴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