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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哐当哐当,老式火车的声音淌着破晓之河,将黎明送入每个人似梦非梦的清晨里。
      金宴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看了眼熟睡中的爸爸,再小心翼翼地开门关门。
      穿过后面三栋楼,是一条老旧的铁道,小时候,她就是听着火车汽笛声和轨道的震荡声长大的。
      沿着铁道,一排灰扑扑的水泥房挨挨挤挤,一水儿的水泥房子,各色凌乱的招牌,空气中诱人的油香味。
      这是老县城的早市,小城的烟火气。一家家过去,熟络的招呼声响起来。
      “燕子,今天这么早?”
      “燕子,你爸身体怎么样?”
      “小燕子,这油条刚出,你赶紧来拿!”
      ……
      这里的店老板,大多是看着金宴长大的,他们也在她的印象里,从黑发的叔叔阿姨变成了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叔叔和老阿姨。
      这里的老一辈,守旧、不愿意改变,好几位和爸爸同个厂,改制之后不愿意出去再闯闯,而情愿留在这里守着铺子过完下辈子。
      但是,同样的,他们念旧情、热心,让人温暖,没有大城市那么多的人情世故。
      她挨个打完招呼,来时空空的环保袋里早已经躺着热乎乎的豆浆油条大饼,还有翦翦和羊羊最爱的煎包子,这是兰城的特产。
      小小的包子煎得酥脆,让人满口生津。

      她看了看袋子里挨挨挤挤的包子,想到羊羊一脸幸福地吃着东西的摸样,不由自主地笑了,步伐也更加轻快了起来。
      到了楼下没有停留,一口气跑到了楼上,她把一些吃的拿出来挂在了翦翦的房门门把上,整理完后熟练地敲了敲门就往下走去。
      房内的叶翦翦正在洗漱,听到了声音,走到门口,同样熟练地把早餐拿了进来,进房门把爷俩叫了起来。
      一家人的一天又开始了,周而往复。

      回到了自己家,金宴就看到爸爸已经在洗漱了。
      两个人沉默地吃着早饭。
      金振业抖着手拿着大饼,慢慢地掰开,熟练地把上面的葱花摘掉一些,再把油条放进去,都弄好了也不吃,就放在盘子里。
      自己拿起另一个饼吃起来。
      金宴抬头看了看他,拿起盘子里他放着的那个饼,吃了起来。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不吃葱姜蒜,从小被妈妈惯出来的毛病。
      两个人依旧没说话,但气氛缓和了很多。

      “你外公……”沉默之后,金振业缓缓说道。
      “他很好,89也是高寿了。”金宴喝了口豆浆,有点咸了。
      “他是不愿意看到我的。”想起了金宴母亲,金振业肩膀往下塌了塌,如泄了气皮球,毫无昨天吵架时的趾高气扬。
      “妈妈见到了外公,肯定很开心,上面的人活得好,我们也应该高兴。”

      金振业看着眼前的女儿,这样成熟的话,更应该是像他们这样年纪的人来说,而现在反倒是女儿先说出来。
      他看着金宴,他的女儿,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皮肤微暗,穿着家居服,手指粗大,一看就是干了很多活。
      他的女儿,以前是远近闻名的“洋娃娃”,带到厂子里大家都抢着要抱,她也不怕生,在每个陌生的怀里都咯咯地笑着。
      都说女儿像爸爸,他却很庆幸女儿像妈妈,越大越像……

      “爸,不吃了吗?”金振业回过神,那双和她妈妈一样眼睛看着他。
      “吃饱了,我换身衣服出去溜溜……”他不敢看她,匆匆往房里去。
      金宴平静地吃完早饭,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拿到厨房,水龙头刚打开,就听见爸爸关门的声音。
      她洗碗的手停下来,刚才,爸爸又看着她发呆了。

      金宴抬头看着眼前窗外的那棵梧桐树,小时候,妈妈老是带着她站在树下比划着身高,温柔摸摸她的头,说燕子要快快长大。
      她只是长大了一会儿,就再也见不到妈妈。
      金宴猛的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厨房里充斥着哗啦啦的水流声。
      老房子隔音不好,她不想让人听见哭声。

      “金宴”这个名字,源自于金振业做的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一个巨大的富丽堂皇的会客厅里宴请众人,后来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请这么多人吃饭,只记得自己坐在主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样子。
      第二天的凌晨,女儿出生了。金振业毫不犹豫的将她取名为“宴”。
      金宴,也许是他心底最奢求的幻想。

      兰城离临城不远,开车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现在这座四五线的江南小城,淹没在改革浪潮里,激不起半分水花。可在体制时期,兰城的人就连市里面税务局开会都是昂首挺胸的。
      就是在这样的好时光里,金振业作为那个时候少有的大学生,被分配到兰城一家国企,工作能力突出的他,一路做到了副厂长,然后利用政策优势,参与了私有制,再然后,就是一味扩张,最终破产。
      时势造英雄,而英雄又有几个呢?

      金宴最早的家就是现在这个地方,爸妈厂子分的房子,小小的客厅,年代感的水磨石,老式的木门,狭窄的房间和楼道。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他们一家搬到了大房子。
      再后来,又搬了回来。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家里的积累能够还清爸爸的欠债。
      就当做了一场梦,那个大房子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尘封在记忆的海底。
      她不再是人人都羡慕的“公主”,有钱人家的孩子,厂里厂外巴结的对象,她不用再假笑,叫着叔叔阿姨,其实内心无比茫然与惶恐。
      人情世故,世态炎凉,这八个字她早已体会。
      所幸,她考上了大学,去了临城,陌生的城市比家乡都有份安全感。
      她可以和室友聊天欢笑,在大学的校园里自由欢畅的奔跑,可是,这一切是如此的短暂,就在大三,妈妈遇到了车祸,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终于明白,命运是如此的公平,它给你自由,又剥夺了你的快乐。
      给你时间,又拿走了它。

      那一天的事儿,金宴记得很深,她就像往常一样,刚从图书馆出来,翻着手机看短信,小姨的手机号突然在眼前跳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电话,她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心砰砰跳了起来。
      挂掉电话,她很冷静先请假,再订火车票,去宿舍收拾东西,还不忘和室友说家里有事要回家。

      她坐在车厢密闭的空间里,愣愣的发呆。不是高峰段,乘客不多,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看着窗外飞驰过去的风景。
      高楼大厦田野乡间,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是妈妈今天最后一条消息:“你爸爸感冒了,记得关心下,我待会下班给他买药去,晚上通电话。”
      妈妈就是买药的途中被车撞了。

      下了车,姨夫接上了她,也没多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叹着气。
      金宴见到了爸爸,平生第一次,她冲了上去,用手捶着爸爸的胸口,“都是你!都是你!!”
      旁边一帮人忙着阻拦,只有金振业纹丝不动,任由女儿发泄。
      这一天,兰城暴雨如注。

      办完了丧事,金宴回到了学校,放弃了考研的计划,毕业后直接参加了工作,可是没多久爸爸中风,身体不方便需要人照顾,再被他气走了无数个保姆之后,她辞了工作又回到了兰城。

      金振业当初还清债务后就找了份普通的工作度日,可是,巨大的地位落差让他变得敏感易怒。
      工作时使劲憋着,寄人篱下不敢乱发脾气,经常是回家的时候将怒气一股脑儿在家人面前爆发出来。
      失去妻子后,原本和女儿关系不亲密的金振业想弥补下父女关系,可是还是太晚了。

      女儿回学校之后变得非常忙,打电话也是没说几句就挂了。
      他一赌气不打电话,女儿压根也不会主动打。
      一次次这样,面对冰冷的家,他慢慢的喜欢上了喝酒,半斤黄汤下肚,真是解千愁,会让人短暂的忘记一切。
      可是,他也料不到,到头来,会把自己弄得这副样子,还连累女儿照顾自己不得不回来。
      他恨自己无用又恨自己软弱,曾经的意气风发现在看来是何等的幼稚与可笑。
      家碎了,拼起来也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

      金宴放任自己痛快地哭了一次,她飞快的洗完了碗筷,再洗了把脸,回到房里,换好衣服,又到了自己出车的时间了,再晚点飞哥肯定要啰嗦什么职业道德了。
      她刚一出门,就看到叶翦翦拉着羊羊的手也下了楼。
      “干妈!”羊羊一看到金宴,就挣开叶翦翦的手,直扑到她的怀里。
      叶翦翦朝天翻了个白眼。
      “哎呦,我的宝贝干儿子!”金宴笑眯眯地抱着羊羊,摸了摸他的头。“今天的早餐吃饱了么?”
      “嗯嗯,煎包可好吃了,妈妈没说我就知道肯定是干妈买的!”
      羊羊的眼笑成了两个小月牙,脸也肉嘟嘟的,和叶翦翦小时候一模一样。
      金宴忍不住捏了捏,“你这个小馋猫!哪里比得上你妈做的蛋糕好吃!”
      “行了行了,你干妈对你最好了,你亲妈要催你上学去了!”叶翦翦实在看不下去了。
      羊羊吐吐舌,挥挥手,跑回到叶翦翦身边。
      金宴对他使了个眼色,也不忘朝叶翦翦笑笑。
      叶翦翦看着她红肿的眼,嘴抿了抿,又没说什么,摆摆手,拉着羊羊上学去了。

      金宴检查了下自己的车,没什么问题,发动车子慢慢驶离。
      依旧是平常的一天,任何琐事也敌不过时间,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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